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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府上回去,已是月上中天。府衙分了三進,前頭辦公,最里邊兒,便是衙門里專供廷尉大人與兩位監使大人休憩的院落。

穿過天井,院門口守著他親手提拔之人。抬手免了他二人將要出口的見禮,他撩袍子提步跨進門檻,一眼望見不大的院落里,左邊兒半支起的窗屜底下,透著柔柔的光。她伏在案上,寫寫畫畫。

散了發髻,緞子似的青絲披在腦後,想是已梳洗過。芙蓉素面,側臉上小嘴兒微微撅起,念念有詞。仔細一听,方知是在溫書。

探腦袋翻書看看,讀明白了,便又坐端正,認認真真默在紙上。

他悄然走近,靠在臨窗的牆下,抱臂听她嘀咕。忽然覺得她軟膩膩的嗓音,于此靜夜,也是格外安寧。

多久了呢,自麓山一別,政事繁重,黨爭不休。便是方才在府上,也不及這小小一隅,來得令他舒心。

他便這麼隨意搭腿兒站著,半閉著眼眸,微微抬起下巴,很是閑適。

屋里春英瞅瞅更漏,瞧時辰不早,便勸七姑娘早些安置。他听她敷衍哼唧兩聲,又過一刻鐘,方才擱了筆。左左右右動著脖子,搖晃的憨態,與市井上叫賣的烏紗玉帶不倒翁,像了大半。

「周大人不說世子要過來。怎地到了這時候,還沒瞧見人影?」邊說邊支腦袋向外瞅。甫一對上窗戶邊兒上,含笑靜看她的人,她「呀」一聲叫起來,瞪著圓鼓鼓的眼楮,太是出乎意料。

春英本還想著回話,世子爺剛回京,怕是今兒要歇府上,回不來的。哪里知道,姑娘乍驚乍喜,綠芙扒雕花門上,鬼鬼祟祟瞅一眼,立馬縮回來,眉飛色舞沖她使眼色。

得,那位爺回來了,也不興用人趕,她與綠芙徑直出門,到一旁耳房里等一等。若是主屋熄了燈,姑娘沒甚使喚,便也好踏踏實實睡個好覺。

早上下船那會兒,落了地,還覺得頭重腳輕,暈乎乎像在船上。姑娘有世子爺照看,沒比這更叫人安心的。

早習慣他一進屋,她跟前婢子耗子見貓似的腳底下抹油,她趴檻窗上,瞧他面上有幾分疲憊,手指頭勾勾他袍子,一副哄團團的腔調。

「您要累了,早些更衣安置可好?往來這一趟,總算能歇歇。」

他低垂的眸子落在她糾纏他錦袍,沒規沒距的小手上,眼里露了柔色,抬眸問她。

「梳洗過後,當是歇在何處?」

她想也沒想,指指隔壁屋子。院子里兩間上房,他莫非還想佔她便宜不成?

他拖拉著語調應一聲,喚人抬了熱水,竟是格外好說話,調頭便走。她怔在原地,莫名其妙,心里竟有些失落。放下窗屜,一步步磨蹭回屋,仰躺下,覺著自個兒真是被那人給帶壞了。獨自安寢,竟會不習慣。

拽了被子往腦袋上一蒙,想想他真是可惡。關了她到府衙里,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眼楮。

正想得迷糊,整個人忽而被攔腰抱起。她即刻睜眼,怕摔下去,便乖乖攬了他脖子。這人周身御制香胰子味兒,便是背對著人,也知定是他無疑。

「您這又是干嘛呢?方才不是應了歇隔壁屋的?」走得那般利索,這會兒又回頭擾她。

他連人帶被子搶了回屋里,依稀能听出她話里委屈。他眸子閃一閃,暗自好笑。

「本世子方才問話,誰人給指的這屋?」瞧她想一想,恍然上當受騙了,鼓著腮幫子忿忿盯他,他索性埋頭偷一個吻,心滿意足放了她到里側。

滿眼俱是素雅藏青的軟帳,她窩被子里,總算想明白,敢情這人問「歇在何處」,連她也算在其中。

「哼。」拿鼻子哼哼,再不提分房一事。

小丫頭眸子燦然,心里分明也有幾分樂意,當他跟前嘴硬罷了。他也不與她較真兒,兩人大被****,她偎在他胸膛,只覺暖呼呼,很是舒服。

「早上那會兒,想問何事?」他手指撥弄她發絲,慢條斯理從頭梳到尾,也不嫌無趣兒。

他不提,她還真把這事兒給忘了。蹭蹭腦袋,仰頭試探道,「您上回提起郡主的去處,可是那江陰侯府?」

他手上一頓,仔細看她,這丫頭人精似的,雖則猜得錯了,到底叫她瞧出了端倪。他眯眼,口吻有幾分磣人。「旁人之事,阿瑗倒是慧目如炬,清醒得很。」言下之意,輪到她自個兒,莫不是與他裝傻充愣?

舊事重提,她被他一噎,覺著這人定然是太過驕傲,惱她沒及時給了回應。如此方才耿耿于懷。可她哪里曉得,他黑臉唬人,一頭叫囂著要了結她性命,一頭扔了經書給她,這便是對她有意了?

今兒她能瞧出來侯府世子待郡主不同,那是人家眉目傳情。換了這人,除了不動聲色,便是疾言厲色。她腦子能七扭八歪,想到那上頭去,怕是得請大夫再給瞧瞧。

「不是侯府?」他眼里有分明的不屑,她立時便明白了,眼珠子轉一轉,覺著這事兒比她料想還要復雜,瞬時打消了探究的念頭。「那便不問了,您自個兒琢磨去。」末了撫撫他心口,那意思,叫他安心,她安分得很,絕不與他添亂。

瞧她問了半截兒,又打退堂鼓,他撫著她發頂,回想起幼安幾次三番,不肯罷休的執拗。這麼一比對,他花了多少心思教養的丫頭,竟輕易叫人比了下去。

張嘴含了她耳朵,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了。「今兒要是本世子沒回來,你明日可會問上一問?」

她咿咿呀呀躲閃著,沖他嬌嬌叫喚。「問的,怎會不問。您都將我擱衙門了,不管不顧,丟賊窩里來,您要不會來,夜里怕是睡不安穩。」

他堂堂國公府世子,撐起顧氏半邊天。扔她到廷尉衙門,朱家地頭上?也不怕她被這些個如狼似虎的世家,生吞活剝了!

無需說,她也猜得出,外頭怕是傳遍了。說不得,國公大人與夫人,比郡主還想除她而後快。

「您就這般將我推風口浪尖上,也不給個說法。」要說他害她,這倒不至于。只這人打的什麼算盤,她左右琢磨不透。

七姑娘替自個兒尋了諸多理由,個兒個兒听起來都在理。偏就不提顧大人若是今日沒回來,心里也是牽腸掛肚的。

他听她嬌滴滴抱怨,哪里不知她是言不由衷。伏在她頸窩輕笑起來。這笑跟在郡主面前那戳人心窩子的笑,卻是真個兒發自肺腑,又柔又軟。

「多大點兒浪頭,還得給個說法。明兒更大的浪頭起來,阿瑗以為多少人還能惦記你這小丫頭不成?用心些,下回尋個精明的借口。」

被他揭破,她兀自羞惱。這人還不依不饒,湊她耳邊,調笑與她支招。「下回要再開不了口,主動親近親近,本世子自然也就了然阿瑗的心意了。」

七姑娘面色驀地便紅了。被戲弄得狠了,終是斗膽包天,賞了京里多少人懼怕的顧左監,軟乎乎,輕飄飄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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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完。總算還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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