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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五,燕京八王府上,幼安郡主請江陰侯世子煙波亭一會。////

賀幀到的時候,涼亭里已擺下茶點,錦屏之後,女子影影綽綽的身影,恍惚可見。耳畔是她輕攏慢捻,弦弦切切之音。北地無人不知,京都第一美人,同樣也是絲竹大家,一手琴藝已臻化境。

他腳下一頓,側耳傾听片刻,蹙了蹙眉,袖袍一拂,拾階而上。隨意揀了個石凳,不耐連翹服侍,逕自斟酒,仰頭痛飲。

聞听酒樽清脆磕踫聲,流水行雲的古曲不覺便滯了一拍。錦屏上的剪影輕搖一搖頭,悠長一嘆,緩緩停了調子。

「潤之哥哥還是這般牛嚼牡丹,白白糟蹋我好心撫琴,與你助興。」話音方落,一身鵝黃輕紗的女子,已從屏風後,款款繞了出來。

賀幀歪斜支肘,舉杯遙敬她。眸子里帶了春風和煦的笑意。她映在他眼底,依舊華美無雙,面容高華精致,三分淑雅,七分艷麗。比身後粼粼波光,更為耀眼。

她慣來喚他「潤之哥哥」,乍一听十分親近。可比對嬌俏叫那人一聲「世子哥哥」,親疏遠近,一目了然。

「有心事?」無事她不會喚婢子尋他,更何況,上回山廟見過一面,被有心人宣揚出去,鬧得京里沸沸揚揚。自那以後,她有心回避,他也就順勢遂了她願。

幼安揮手叫連翹退下,挑了與他隔座的石凳。左右思量,還是覺得坦白些更好。他們是再熟識不過之人,彎彎繞繞,反而壞了情分。

「潤之哥哥,你此番南下,見著世子,他人可安好?」她亦是聰慧的女子,哪里不知對面這人對自己的情誼。////可惜她的心,早在她自個兒都未察覺之際,便丟在那人身上。無法再回應旁人一星半點。想來以他傲骨,也不屑她虛情假意,補償一二。如今當他跟前開口問世子情形,雖是傷人,奈何她心里惶惶不安,再等不得。除他之外,她再想不出丁點兒法子。

他垂眸勾起個輕佻的笑,早料到如此,也就無所謂心寒。「他是何人,你還能不清楚?何時听說他有過不好?」瞧著她眼中深切的渴望,他避開她注視,掉頭往亭外看去。

幼安眼中歡喜憂慮,從來不是為他。每每瞧清她對那人的在意,心頭到底還是抑郁。只是懂得她相思太苦,他切身體會過的煎熬,不舍她也經了同樣的磨難。

「他在麓山聲望極高。每逢講學之日,學堂內必是人滿為患,座無虛席。一眾學子對他推崇備至,名望比肩學監大人,猶有過之。」

每听他說一句那人的了不得,幼安眼中光華便更盛一分。仿佛理當如此,她亦與有榮焉。

得知他安好,她跟著松快下來。只是心里藏著一問。終究是女子,又是這樣精貴的身份,面皮薄,開口的時候,格外艱難。

「潤之哥哥可听說,周大人早前回京,代世子進宮請安時候,尋昭儀娘娘討要過一雙東珠。世子要這姑娘家的玩意兒,卻是作何?」

幼安神情帶著些閃爍,嬌艷的臉龐強自鎮靜著,手心已是出了層細汗。她盼著能得個確切的信兒,便是壞消息,她雖必然心傷,也好過整日里胡思亂想,險些沒將自個兒折騰得患了 癥。

說是壞消息,其實也不過更糟糕罷了。那人對任何女子都嚴守禮教,格外客套。據說國公府里近身伺候的婢子,但凡有生出非分之想,便是交由管事打殺作罷。他心狠至此,燕京多少貴女盼著有朝一日能進了國公府門牆。然則這許多年來,他漠然視之,像是一顆心,根本就捂不熱的。

她能憑借幼時一段交情,跟在他身後這麼些年,沒惹來他厭煩,已是尤為難得。哪里還敢肖像他時常記掛她的好。出門在外,他若能片刻記起還有她這麼個人,一直守在京里苦苦盼著他歸來,于她已是莫大歡喜。

听出她話里忐忑焦慮,賀幀眼前忽然閃過一張淨白稚女敕的臉龐。東珠一事,他事前並不知曉。可听幼安提及,當先蹦出的念頭,竟是想起姜家那位姑娘。

幼安木著張臉,立時察覺他眼里驚疑,心痛難當。果然她猜得沒錯,那珠子,怕是明珠有主的……究竟何人,能叫他比頑石還冷硬的心腸,如此輕易便生出了動搖?自與他初識,時至今日,足足八年光景。八年之中,她守著與他相關的回憶,一分一厘都萬分珍重。如此情意,竟不敵他離京一載不到,便生出了變故!

賀幀心里正掂量,那人待姜家七姑娘諸多不同,其中究竟幾分真心。抑或是他故布迷局,利用姜家另有圖謀。眼角不意瞥見幼安臉上慘然一片,賀幀心下一嘆,執起酒壺,意態灑然,滿飲一杯。

「你將他當了何人?他若有意外頭****,何須等到離京之後?」

事情多有蹊蹺,尤其那人提及小選一事。姜家姑娘進京備選,與他投效周太子,到底有何牽連?既是尚未捋清頭緒,幼安這擔憂,便是杞人憂天,暫且多慮了。

「可是那東珠……」雖則他所說句句在理,她心里到底不踏實,揪著東珠,咬定不放。

賀幀輕笑起來,將桌上擺放的一碟兒四格果脯,推至她跟前。「平日不是伶俐得很?怎就忘了一人。可記得上回公子丹央他向昭儀娘娘討手釧那事兒?那回不也是拿了姑娘家玩意兒,轉手便給了公子丹哄寵姬耍玩。前事擺在那兒,再有東珠,又有何稀罕?」

幼安原本淒楚的面色,這才稍有好轉。只是眉宇間濃濃郁色,仍舊盤旋著,陰雲不散。「之前也想過的,可不知為何,總覺這次不同尋常。連日里夜里做夢,也都是夢見不吉利的枯井、白幡、斷崖邊的老樹。」越是描摹,心里越是害怕。兩手揉著巾帕,背後出了身冷汗。

親眼見她不過為著一對東珠,驚惶至此。他神情凝重,心頭不免對姜家姑娘生出幾分遷怒來。

「若你當真放心不下,容我改日尋公子丹打探一番,到時自當水落石出。」

得了他這話,她仿佛吃了定心丸,心里的大石沉沉落了地。連忙感激沖他道謝。

連翹送世子至月洞門外,回來時候,便見自家郡主盯著蓮池怔怔出神。默然侍立在她身後,等了約莫兩刻鐘,偷偷抬眼瞅一瞅,這才發覺郡主仿佛老僧入定,美得不可方物的面龐上,全無松快的跡象。連翹一驚,頓時恍然,主子這是心事太沉,即便見了世子爺一面,一時半會兒也轉不過彎來。

「郡主,您這會兒何不容自個兒緩一口氣,改明兒世子爺給了您遞了準話,再行思量不遲。」

幼安望著對岸的河堤,緩緩偏轉過僵直的脖子。「不成,決不能就這麼束手,干巴巴等著。那位明年便要行冠禮,大婚亦不遠矣。若不早作籌謀,錯過了,便是一輩子的憾事。此事自然要緊,更要緊,卻是要求了父王到顧家提親的……」

想到八王爺如今模凌兩可,對幾位公子明里暗里的爭斗,作壁上觀。不肯這般早,便與顧氏結下姻親。幼安心底越發煩亂。再不甘願,終是無可奈何,又添一樁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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