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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他的點撥

半路有一茶寮,隱在山水之間。////觀此處景致不凡,眾人停下歇腳。到底是凡人食五谷雜糧,這有進總得有出的吧。索性也就一並解決了去。

收拾妥當,姜瑗帶著婢子四下走動開來。此處是山崖下,踫巧有一竹林。晌午時候最是悶熱,進了林子,山風徐徐,人也清爽起來。

左面傳來細碎話語,姜瑗抬頭,不妨他幾個也踱到此處。「大哥哥,二哥哥,張家哥哥安好。」一氣兒問候個遍,她也不嫌累贅。

姜楠溫和沖她招手。「肩頭好些了沒有?」他是忠厚之人,姜瑗也不是小肚雞腸。府上除了姜昱,反倒和他相處最隨意。

「抹了藥膏,早不礙事。」言罷作勢就要抬起臂膀,卻被姜昱瞪眼制住。「知不知道何為‘將養’?管大人說的話,你莫做了耳旁風。」

多好的興頭,又被他潑了涼水。怏怏瞅著他,偷空睡足飽覺的七姑娘,腦子清明得很,立馬規矩下來。

「這些日子過得慣麼?出門在外,難免有不周到。有沒有哪里短了吃用?」問話的是張琛。他與她素來話不多,可從來沒冷落過她。兩家人沒說破的道道,他心里清楚,一直恪守禮數,只細微處時常記掛于她。

她與張府上幾個姑娘都不同。年歲不大,卻格外懂事。從沒有見過她大聲哭嚷,每次遇上,都是干干淨淨的笑靨,一看就化進了心坎兒里。她像藤木架子上生養的吊蘭,素雅安寧,離得近了,才知近看的妙處。

這人不說話時候已是溫和,再一開口,渾身都是和煦。七姑娘覺得張家二爺是她見過最溫雅之人。倒不是說他如何講究,而是他秉性不喜爭斗,透著股淡淡舒緩的情致。她曾經一度見了他,不由便想到「悠然見南山」上頭去。

故而真若嫁了他,七姑娘覺著平淡日子倒也不錯。

「張家哥哥這是覺著我嬌氣麼?」

被她玩鬧,故意曲解了意思,他也不惱。////只看著她淺淺笑起來,嘴角弧線十分漂亮。

他們一處說話,她不好久留,避開了往深處去。不過幾步路拐了個彎兒,凸起的山石上有一股清泉淙淙而下,清亮灑落開,便掬在底下窪地里,波光粼粼,成了潭活水。

「小姐,山泉水是甜的麼?」

綠芙從小被典了身契,幼時記憶里全是籬笆土隴。被人牙子教好賣了姑娘當婢子,頭頂不過四方大的天。何時有近來的自在。出來開了眼界,處處都覺新鮮。

「這甜不甜麼,嘗嘗就知道的。」她移步過去,看看窪地里的池水,終歸底下沉了砂石,到底覺得不干淨。索性探身過去,淨了手,墊腳站在水潭邊上,接了捧順勢而下的清水,眼見就要往嘴里送。

「不怕腸穿肚爛,你盡可大口灌下去。」

她已深埋了腦袋,唇瓣就要吸咄上去。突然被身後之人一嚇,手上一個不聞,濺起的水花綻在她額發上,滿臉狼狽。手心里最後一抹清涼也順著指縫跐溜下去,大珠小珠被她裙裾兜個正好。

來人穿了件她從沒見過的曲裾深衣。右衽交領,墨底赤紅蟒紋,明黃腰帶。發髻高挽,全部束在頭頂。分明的輪廓俊逸無匹,眉眼越發深邃了。

第一次看他穿這樣明艷的袍服,七姑娘眼前一亮,眼中有片刻驚艷。此時他又是另一番氣派。疏冷依舊,多了分狷狂。

她立在不遠處傻傻看他。顧衍虛著眼眸,將她好一陣打量。濕漉漉的額發粘在臉上,下顎還淌著水滴。眸子像是在水潭里蕩了一回,清澈透亮。花瓣似的小嘴兒微張著,還有些愣神。牙口很白,一顆顆生得齊整。

顧衍目光微沉,落在她胸月復位置。因著是單薄襦裙,濕了一團,慢慢就透了湘妃色內襯花樣。鼻息一滯,揮退隨扈,徑自負手背轉過身,男子喉頭微緊,終究沒有說話。

滿目都是一叢叢遮天墨竹,卻惟獨沒有入他心。腦子里還想著她清水芙蓉的樣子,竟是額外順眼的。

如此與女子獨處的情形,之前沒有,亦不知如何寬慰她。想著晌午悶熱,風一吹,晾一晾許就干了。好在只是外裳,不至風涼,亦少了專程更衣的羞窘。

幾次相處知曉她面皮薄,取笑不得,他也就索性不開口。

世子體恤,七姑娘後知後覺,羞得臉都快要燒起來。春英手忙腳亂替她擦臉,綠芙慌亂之下,只想出一個主意,甩著絹帕在她胸前,呼哧呼哧扇著涼風。害得七姑娘與春英,大驚失色撥開這搗亂的去。

她是生怕人不知道,姜家七姑娘在世子跟前出了丑不成?

姜瑗漲紅著臉,一把抓過綠芙手里絹帕,抹了把臉,又背轉身避著人,埋頭一點點揩拭起來。身後不聞腳步聲,那人該沒有走遠。

此時不說話倒顯得尷尬,七姑娘故作鎮定,虛心討教。「之前少有出門,也不知道這山泉水好是不好。世子方才出言喝止,卻不知是何緣由,可有個說法?」

他莫名驚嚇她一場,該不會單只是拿她取樂。這樣清亮見底的水,哪里來的腸穿肚爛。當她是三歲孩童麼?這樣哄一哄,以後就再不敢大咧咧的取水喝。

他靠在兩手粗的山竹上,微微仰起頭。斑駁的光影投在他面龐,男子微眯著眼,很有耐性與她說道。

「知道饒河麼?」

姜瑗蹙眉想一想,她對山川地勢歷來記不大清。都是恍恍惚惚有個印象,半是猜測,半是在腦中搜尋。

「由北至南,貫穿冀州的饒河麼?」好像是這麼個名兒,具體如何蜿蜒游弋,她卻是沒個數的。

「很好,腦子到底還記事。」

听出他話里揶揄,七姑娘悶悶換了條隨身帶著的錦帕,將濡濕的巾子還給綠芙。繼續替自個兒打理。

「年後廣平遇了百年難得一見的雪暴,連綿兩月有余。其下各縣路有餓殍,凍死之人逾千之數。災情最積重巴縣,十室九空。縣衙官吏緊缺,為不至尸身腐壞引發大疫,聚而河葬。」

他說了一通,她還沒品出味兒來。直到又琢磨一回,想起他問她饒河一事,突然就有那麼點兒毛骨悚然的驚怕。

「饒河,也經此地界麼?」七姑娘渾身都是雞皮疙瘩,不覺就抱緊手臂,連著身旁兩名婢子也面無人色。

听出她話里兢顫,竟比平日又多出分嬌軟,隱約透出股依賴。顧衍狹長的眸子閃了閃,卻是淡淡應是。

待得她主僕三人驚鳥似的抱團離去,他回身來到她方才站立地方,竟發現水潭里浮著一方素底鵝黃絹帕。被她揉得滿是褶皺,一角繡著半開的玉蘭。

他眼梢一挑,想起她匆匆逃離時,不自覺在裙衫上搓揉掌心,嘴角淡淡勾起個笑來。

彎腰撿起那方錦帕,展開來看,果然是她隨身物件。針腳細密扎實,最後收針藏得極好。湊近山石下清洗一番,他撫過絹帕一角的玉蘭花苞。

輕描淡寫間勾勒得栩栩如生,她于丹青一道,該是比女紅更加得心應手。

末了他疊好錦帕,淨了手自個兒捧了水喝。

方才攔下她,不過因著山泉沁涼,女子生來不受用。之後提到那饒河,他單就自說自話。她精明太過,卻是與他不相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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