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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節 華夷有別

「主上!」管承三步並作兩步追上正要轉身正要離開的蔡吉,嘴里頗為急切地問道,「主上,真要放人乎?」

「此事孤意已決。孤要讓遼東軍民知曉公孫升濟非孤所害。」蔡吉說到這里,回頭看了看灘涂上坐著的人群,長吁一聲道,「何況那是兩萬漢家男丁。」

除開諸侯之間爭霸天下的矛盾,蔡吉對公孫度本人還是十分欣賞的。話說公孫度割據遼東之初,中原正處一片紛亂之中,激烈的軍閥混戰導致大量中土百姓向邊地遷徙。公孫度作為割據一方的諸侯,西拒鮮卑,北擊高句麗,替移居遼東的漢家百姓撐起了一片安穩的避難之地,同時也加深了這一地區的漢化進度。所以不管寓居遼東的文人士大夫如何鄙視公孫父子出身低微。公孫度本人在遼東百姓的心目中依舊擁有極高的威望。否則其麾下的將士不會如此用命。

考慮到公孫度已遇刺身亡,其子公孫康又受郭圖挑唆與齊軍惡戰了一場,實力大損的公孫家多半已無法壓制遼東的那些異族。為了漢家在遼東的基業,蔡吉自然是不想讓遼東的漢家兒郎再妄送性命。

此刻听罷蔡吉所言來自青州的管承多少覺得自家主上有些婦人之仁。但曾在徐無山與胡人混居的田疇卻是十分清楚蔡吉在擔憂什麼。就見他深以為然地頷首附和道,「主上言之有理。遼東乃腥羶之地,容不得兄弟鬩牆。」

一旁的辛毗跟著捻須分析道,「經此一役公孫康已成喪家之犬,不足為慮。倒是蹋頓蛇鼠兩端,見利忘義,若不將其嚴懲。不足以震懾宵小。」

提到蹋頓蔡吉的眼中頓時就燃起了一絲溫怒。公孫康雖說混賬,但他的所作所為歸根結底是為了替父報仇,倒也算情有可原。郭圖固然陰險,然他與蔡吉本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敵,根本談不上對錯。唯有蹋頓明明已與林飛等人合作多年,享盡了錦西港所帶來的諸多好處,卻僅憑郭圖的幾句花言巧語就背叛了昔日的盟友。更有甚者他不僅伏擊了從錦西趕來的援軍,還命人將齊軍將士的首級砍下在營前壘成京觀耀武揚威。此事令蔡吉至今想來都發指眥裂。正如辛毗所言,若不讓蹋頓付出相應的代價,那往後任誰都不會再將與她蔡吉的盟約當回事。

且就在蔡吉低頭盤算如何給烏桓人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之時。忽見一員小校趕來飛報道,「稟主上,張文遠將軍來援!」

耳听張遼領兵來援,蔡吉精神頓時為之一振,當即便領了一干文武出營相迎。不多時果見西北方向上旍旗獵獵。萬馬奔騰。深受鼓舞的齊營剎時就爆發起了一陣山呼海嘯的歡呼聲。

然而在眾將士熱切地目光注視下,為首的張遼卻是拍馬趕到蔡吉面前飛速跳下單膝跪地告罪道。「末將擅棄平城。至使並州落入袁逆之手,還請主上治罪!」

蔡吉受困數月對外界的情況完全就是兩眼一抹黑,乍一听聞張遼等人丟了並州,不由微微一怔愣在了當場。一旁的辛毗見狀趕緊上前替張遼解釋道,「主上明鑒,主上受困之初。幽州空虛,文遠、士元二位將軍棄平城來援,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是啊,袁譚、步度根二賊裹挾東部鮮卑南下犯境。若非文遠將軍等及時回援,則漁陽危矣。」緊隨在後的鮮于輔也跟著附和道。鮮于輔之所以會在這時候插上一嘴,除了撇清之前不應召的責任外,也有向張遼賣好的意思。果然他的話音剛落,張遼的眼中就閃過了一絲感激。

其實就算沒有辛毗和鮮于輔出面,蔡吉也會相信張遼與龐統的判斷。而此刻听罷二人的解釋,她更是一個箭步上前扶起張遼道,「區區一城一地得失,何足道哉。待孤平定遼東,再與卿回取並州也不遲!」

蔡吉的一番豪言壯語令張遼不覺心頭一熱,就見他豁然起身,回頭大手一揮道,「押上來!」

隨著張遼一聲令下,兩個力士將一個癱軟如泥的男子丟到了蔡吉面前,後面還跟著數十個像大閘蟹一樣被綁成一串的烏桓人。

「蹋頓!」蔡吉一眼就認出了趴在地上紋絲不動的蹋頓。

張遼則皺起眉頭踢了踢蹋頓,見那廝依舊沒有反應,他只好尷尬地抱拳向蔡吉解釋道,「許是背過氣去也。」

蔡吉擺了擺手示意張遼不必弄醒蹋頓,此時的她已沒有心思去听蹋頓任何的辯解或求饒。無論無論眼前這些烏桓人有何理由,有何苦衷,他們都將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慘痛的代價。于是在橫掃了一眼面前跪成一排的烏桓人後,蔡吉朱唇微啟漠然宣布道,「首逆蹋頓誅九族,附逆頭人夷三族。待拿下昌黎城後,將此一干人等車裂示眾。」

蹋頓麾下的頭人多多少少都听得懂點漢話,那怕不知道「誅九族」、「夷三族」的人听到「車裂」二字也頓時就明白了自己的下場。一時間哀嚎、求饒、謾罵、詛咒之聲不絕于耳。蔡吉卻只是袖手而立冷冷地看著手下的將士像拖死狗一樣將這些垂死掙扎中的烏桓人拖了下去。

許是蔡吉對公孫軍與烏桓人的區別處理差距太大,一旁的田疇忍不住向其提醒道,「主上以漢律誅蹋頓部頭人三族會否太過苛刻?」

蔡吉听罷側頭想了想,繼而反問道,「那依胡俗,凡男丁過車輪者皆斬?」

田疇從未听說胡人有將敵方高過車輪的男丁統統斬殺的習俗,但他也從蔡吉的口吻之中听出了一絲戾氣。其實蔡吉在月兌困之後報復一下反叛的烏桓人本無可厚非。只是烏桓貴族之間大多沾親帶故,蔡吉此番宣布誅蹋頓九族,夷其頭人三族,幾乎就是要將遼東屬國之中的烏桓貴族一網打盡。此消息一經傳出,留在遼東屬國的烏桓頭人們必定會與齊軍拼個魚死網破。

眼見田疇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蔡吉心知他是怕自己將烏桓貴族逼得狗急跳牆。一直以來中原王朝對周邊游牧部族的態度都是拉攏一批打壓一批。或是將一些異族的首領貴族請到中原接受漢文化的燻陶。但從最後的結果來看這些措施都治標不治本,往往摁下了葫蘆浮起了瓢,甚至還養虎為患。

而蔡吉之所以會提起殺光高過車輪男子的典故,是因為後世的成吉思汗正是以大肆殺戮其它部族上層貴族的方式逐步統一了草原各部。其實魏晉南北朝的情況也差不多,五胡亂華之後侵入中原的胡人開始互相扎斗爭奪地盤。北方每一個王朝覆滅,往往都意味著一大批貴族隨之消亡。而驟然失去上層貴族和祭祀的族人則轉而投靠新的強者,並逐漸忘記自己民族的風俗文化。

這並不是說這些北方的異族沒骨氣,而是因為在奴隸制下一個民族的宗教、文化僅掌握在少數貴族和祭祀手中。一旦上層貴族祭祀被消滅,整個民族都可能被抽去脊梁從而逐漸被周邊其它強勢民族所同化。相較之下華夏文明提倡「有教無類」,華夏的學者更是以教化百姓傳播知識為己任。所以中原就算歷經王朝更替。華夏文明依舊能夠星火流傳,乃至同化入侵的其它民族。

不過理論終究是理論,不實踐是無法確定是否可行的。因此蔡吉打算先拿烏桓做個表率積累一下經驗。至于烏桓的那些貴族,若不怕死得更慘大可以來試試齊軍的刀刃鋒利不利。想到這里蔡吉隨即傲然道,「烏桓諸部曾發誓奉孤為主。既是奉孤為主那便要守漢律。今日先從連坐開始。」

「主上說得在理!胡虜若敢再有二心,便誅其十族!」管承刷地一下抽出佩劍提氣高喝。在他的起頭下周遭的將士也紛紛揚起手中刀槍連聲附和。

在一片「誅其十族!」「替同袍報仇!」「殺光胡虜!」之類的呼喝之聲中齊軍上下士氣大振。蔡吉則順勢命人備下好酒好肉犒賞三軍。話說這些燒酒還是當初蔡吉特意為烏桓人備下的。如今卻在這種時刻被開啟多少有些諷刺。不過軍中的漢子哪管得了這些。只要酒是好酒便足以讓他們喜笑顏開。

然而蔡吉本人卻並沒有同眾將士一起把酒言歡到深夜。張遼的出現令她意識到在她被困的這三個月里中原的局勢遠比她想象的復雜。于是在草草結束晚宴之後,蔡吉便將張遼、辛毗等人招入帳中仔細詢問了一番目前的局勢。張遼和辛毗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從賈詡坐鎮幽州穩軍心到郭嘉召集水師北上救援,從龐統壯士斷腕舍並州到曹操放任侯成、臧霸侵徐州,從袁譚、步度根圍攻平城到太史慈冀、幽平亂,一樁樁事件直听得蔡吉心驚肉跳。後怕連連。要知道這樁樁事件只要有一件沒有處理得當,蔡吉辛苦打下來的基業就可能在瞬間灰飛煙滅。因此當辛毗講完南陽蔡氏姐弟在東萊的種種小動作後,臉色蒼白的蔡吉當即長袖一震,鄭重其事地朝張遼、辛毗等人叩首一拜。

辛毗和張遼見狀連忙口稱。「主上使不得。」

蔡吉依舊固執地又拜了兩拜,方才起身長嘆道,「若非諸君忠義,孤險些無家可歸矣。」

「主上此言差矣,若非幸得主上賞識,余等亦是明珠暗投,何來今日風光。」張遼擺了擺手道。

辛毗亦是捻須頷首,「張將軍言之有理,吾等皆曾誤入歧途,承蒙主上不棄委以重任,吾等又豈能辜負主上重托。」

蔡吉卻是老臉一紅,在心中暗暗自嘲︰你們都是當世的英雄才俊,就算沒我蔡安貞提拔,也會有曹孟德慧眼識才。而我要是沒你們全力支持,那這次可真要成孤家寡人了。因此無論張遼與辛毗如何謙虛,蔡吉還是真心誠意地向兩人拱手致謝道,「總之諸君之恩,吉沒齒難忘。」

張遼、辛毗听罷蔡吉所言也是各自心頭一暖。君臣之間固然是上下級的關系,卻並不代表君就可以理所當然地享受臣無私的奉獻。許多諸侯都不明白這一點,所他們往往只能以身份壓人而無法博得臣下真正的尊重。蔡吉相較這個時代的其他諸侯,更懂得尊重人,也更清楚自己的斤兩,所以她為人處事素來比較謙遜。而她的這一作風在臣下眼里便成了禮賢下士,體恤部屬的表現,令臣下在不知不覺間模糊因性別不同所造成的隔閡,並與之交心。

這不,眼見蔡吉態度如此謙遜,辛毗當即便放下了心中的顧慮,向其拱手進言道,「主上,毗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蔡吉點頭道,「佐治大可暢言。」

「毗以為主上應盡早班師中原,以免夜長夢多。」辛毗抱拳道。

「卿是指曹孟德?」蔡吉微微蹙起了眉頭。話說蔡吉當初打著「尊王攘夷」的旗號北上本是想隔岸觀火,坐看曹操與劉表、劉備、孫策三家互斗。可誰曾想劉表竟如此草包,楞是被曹操放的煙花給嚇死了。結果曹操不僅輕而易舉地拿下半個荊州,還對劉備和孫策形成了壓制。反倒是自己這邊陰溝里翻船楞是被公孫康和蹋頓圍了三個月,結果不僅自家後院差點起火,還讓曹操乘機佔了便宜。如今回頭看起來還真有點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味道。

「主上可是在意曹蔡聯姻?」辛毗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由于蔡吉長期將曹丕帶在身邊,這一次兩人又一起被困了足足三個月,辛毗還真怕這三個月里發生了些什麼,令蔡吉對曹家投鼠忌器。

張遼卻是直接爆了粗口,「狗屁曹蔡聯姻!主上還是盡早退了這樁婚事,另尋佳偶為妙。」

「孤之婚事乃天子欽點不容違逆。」蔡吉擺了擺手表態自己不會在政治上給人抓把柄,跟著她又將話鋒一轉肅然道,「然曹孟德若行大逆不道之舉,孤亦可大義滅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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