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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睿嘆了口氣,楊九死後他那另一個年少的兒子該怎麼辦?那孩子是個好孩子,可再好也不過是個十五六的少年罷了,不像自己雖然十四,殼里卻裝著快三十歲的老靈魂。

案子結了,學府也恢復正常,張睿還要繼續上課,因為這幾日忙著查案,盡管張睿喝了韓叔熬的苦到不行的藥還是加重了風寒,腦袋暈乎乎的,鼻子堵的嚴實,整日什麼都不想干只想睡覺。

為此在學府那請了幾天的假,期間江大人還來林府看過他,順便帶了張耀之張大人的問候。

「張小友,這案子破的精彩!雖然大人沒說什麼,但你就等著吧,這次春闈後張大人肯定會跟學府要人,也許你連科舉都不用考了,直接就能被舉薦到大理寺。」

張睿躺在床上笑的傻乎乎的,終于離自己的本職又進了一步——

病好那日,早起去了學府,這幾日天氣已經開始轉暖,雖然積雪還沒滑干淨,但已經沒有前些日子的冷風。

張睿穿著一身淺藍的長袍,韓叔怕他再著風寒,特地從鋪子里定做了一個加厚的棉披風,一披上他就有種扛了一床棉被的感覺。

到了學府見到徐夫長正在訓斥幾個孩子,其中便有那個叫楊興鈺的孩子,張睿路過時聞到濃濃的酒味,見那孩子面色帶著不自然的紅暈,頭發也散亂不堪,雙目暗沉,小小年紀就已經帶著一股看破塵世的意味。張睿嘆了口氣,自己如今也不過是寄人籬下,誰又能好過誰。

丙班的學子已經都回到丙班了,屋子里也重新清洗一番,驅趕里面的晦氣。張睿走到門口,林孝民就發現了,朝著他招手道︰「睿哥哥~!」

柳夫子咳嗽一聲︰「去找個位置坐下吧。」

張睿輯手去了楊興寶那個空座位。

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他,林孝民臉色也不好,欲言又止。張睿卻是笑笑,從包袱里拿出書細細的看起來。柳夫子輕捋胡子,這孩子不簡單。

學府中午有一個時辰的午休,林孝澤跟幾個朋友趁功夫跑到丙班來看張睿。

「睿兒!」林孝澤在門口朝他招手。

張睿起身走過去︰「孝澤你怎麼來了?」

蔣泰笑道︰「少覃擔心你,所以過來看看。」

林孝清臉發紅不好意思道︰「咳,君卿你不是也要來看的麼,單獨把我揪出來。」

旁邊的陸展元拍了他肩膀下︰「不陪你來看看你表弟,你哪能放心啊。」

張睿看著這群嘻嘻哈哈的少年覺得年輕真好,使不完的精力,什麼不高興的事都能一眨眼忘記。

看過張睿,三人告辭回了甲班,林孝民見他們離開才出來,拽了拽張睿。

「孝民,怎麼了?」

孝民臉色喏喏道︰「睿哥哥,你身體好了嗎?」

張睿點點頭道︰「已經全好了,不然舅舅舅母也不放心我來。」

孝民臉色稍糜︰「我在學府出不去,也不能去照顧睿哥哥。」

張睿揉揉他腦袋道︰「你這麼小能照顧我什麼呢,安心學念書才是正事。」

「睿哥哥,今日你為何要坐在楊興寶死去……那個座位。」

「我若不坐,恐怕沒人敢坐在那,身正自然不怕邪魔,楊興寶生前也只不過是個孩子,就算化作鬼魂也不會害我,他坐過的位置又有什麼關系。」

林孝民鼓著包子臉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道︰「雖然我不知道睿哥哥說的什麼意思,但是好像很遠道理的樣子。」

張睿︰「……」

下午一節琴課,學生都要自備古琴,唯獨張睿沒有,因為他沒想過這古代還是德智體美全面發展呢?!

教音律的夫子一進屋,張睿就愣住了,周……周隱?

「各位學子,我是你們的新音律夫子,敝姓周,叫我周夫子即可。」學子們齊聲喚周夫子好。

周隱讓小廝把琴譜發了下去道︰「今日與大家學的曲子名為平沙落雁,此曲蓋取其秋高氣爽,風靜沙平,雲程萬里,天際飛鳴。借鴻鴣之遠志,寫逸士之心胸。我先與眾位學子奏一遍。」

張睿靜坐看著前方那人焚香後,素指輕撥琴弦,琴聲嗡然綻出,前世听慣了流行音樂,卻還是第一次听這種古琴曲,听了一會索性閉上眼楮,體會琴里的意境,初彈似鴻雁來賓,極雲霄之縹緲,序雁行以和鳴,倏隱倏顯,若往若來。其欲落也,回環顧盼,空際盤旋;其將落也。息聲斜掠,繞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應,三五成群,飛鳴宿食,得所適情︰子母隨而雌雄讓,亦能品焉。注1

一曲彈罷,周隱吐了口氣道︰「我已將琴譜給你們,自己練習體會其中的意境。張睿……你與我出來一下。」

張睿一愣,起身跟著周隱出了屋子。周隱走在前面,張睿走在後面,兩人先是沉默。

張睿︰「你……」

周隱︰「你……還是你先說罷。」

張睿道︰「不知周夫子叫我出來何事。」

周隱笑道︰「你不要揶揄我了,我也不過是受人之托。」當然其中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你。

張睿道︰「沒想到王爺會來學府交音律,雖然我對宮商角徵羽一竅不通,但剛剛听你彈的那首平沙落雁確實不錯,听的我似乎把這一陣子的悲傷憤怒一掃而空。」

周隱︰「是嗎?你如果愛听,閑時我再彈給你。」

張睿有些尷尬,不知如何接這話。

周隱道︰「上次那案子,我還沒與你道謝,沐修請你吃飯如何?」

張睿道︰「好啊,雖然覺得這麼說有些不敬,但吃王爺的,咳……也算是吃大戶了吧。」

周隱眉梢上挑道︰「我可不是大戶,若說吃大戶,我那幾個王爺兄弟哪個都比我富有,就連小十三的賞賜也比我多。」

張睿驚訝道︰「不會吧,你個王爺還跟我哭窮?」

周隱︰「哭窮,嗯不錯是哭窮,我身體不好,皇兄賞賜的銀子都拿去買藥治病了。」

張睿面色一僵,諂笑下不語。心下想著,自己千萬不要牽扯到皇家里面。他們兄弟再掐也不會有事,自己只不過是個小人物,哪個想除掉自己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

走了一會張睿打了個噴嚏,周隱回過頭皺了皺眉,把身上的披風解開披在張睿身上,捏了捏他肩膀道︰「記得多穿些,我見你比前些日子消瘦許多。」

張睿耳尖有些發紅,點點頭道︰「多謝王爺。」

周隱道︰「外面冷,你回去吧。」

張睿如釋重負,輯輯手轉身朝學堂里走去,因為披風太長,半路上還絆的踉蹌一下。

周隱看著他的背影輕聲道︰「真想把你……罷了,再等你兩年……」

回到學堂張睿四下瞧瞧見無人注意自己,悄悄回了座位,身上的披風帶著淡淡藥味,剛剛周隱說銀子都買了藥倒不像是笑話,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得了什麼病癥。

被「錚錚」琴聲震了整整一個時辰,張睿有些欲哭無淚,這平沙落雁獨奏听起來不錯,一群人彈起來就不是那麼太好听了,簡直就是魔音入耳。下了課,林孝民跑過來道︰「睿哥哥,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

張睿笑著搖搖頭道︰「沒事,就是有些頭暈。」被琴聲震的。

林孝民猶豫了下道︰「今日的周夫子是不是那日在街上救了你的那人?」

張睿疑惑︰「你怎麼知道。」

林孝民小臉略紅道︰「當時我嚇壞了,只看著你朝那人走過去道謝……」

張睿起身,把身上的披風月兌下來折好道︰「你幫我把披風還給周夫子就說……多謝他。」

風波過去後,學府的日子安寧伴著無聊,每日除了要完成夫子布置的課業,還要把往年的科考題目寫一遍,並且練習書法,雖說這身體的字不錯,但不是每個科考官都喜歡顏體,古代科考字跡很重要,重要到有的時候考官只是略一看字,見字寫的不好直接就涮掉了也是有的,字寫的好了,人家才願意多看幾眼,萬一對了心情,沒準直接就中了探花,升官、發財、娶一房男妻,這麼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當然這都是張睿自己臆想的,科考哪有那麼簡單,大周每三年舉行一次科考,光去年,參加科考的人就超過了六十萬人,這麼多人最終能中榜的簡直就是千里挑一。雖然京都學府的學子不用參加秋闈,直接參加春闈,避免了直接被涮掉丟了學府臉的危險,但畢竟人數眾多,千人過獨木橋,誰能過去,單靠運氣是行不通的,基本功必須扎實。

腦袋好學習快,這是不變的常理,上輩子張睿腦子也不錯,但學的理科,對文科一點興趣都沒有,這輩子可能是受身體的影響,對文字特別敏感,做出的文章和策論不止一次被柳夫子稱贊,還曾舉薦過他去甲班。

或許是在丙班呆的時間長了對班里產生了感情,這些單純友善的孩子仿佛讓他回到自己的學生時代拒絕了夫子的好意,一直呆在丙班。

中午吃過午飯,張睿拿著一本自己訂冊的策文在外面看,這陣子天氣有些轉暖,披著披風坐在凳子上曬曬太陽,有時候感覺像突然回到現代一樣。

看著看著,書被一團陰影擋住,張睿抬起頭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楊興鈺?」

楊興鈺一聲不響的坐在他身邊,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張睿看了看他,這少年身上雖然還有頹廢的氣息,但已經與原來那副模樣有了很大的差別。

「我是來跟你說聲抱歉的。」

張睿︰「?」

楊興鈺轉過頭道︰「那日在學府對張公子貿然出手實在是失禮,所以特來與你說聲對不起。」

張睿笑笑道︰「無妨,反正你又沒在我這佔到便宜。」

楊興鈺嘆了口氣道︰「知道是父親害死了母親和弟弟後,很長時間都有些接受不了……父親……我從未想過父親會毒死弟弟,我與興寶感情很好,他從小體弱多病,我事事都讓著他,可是……母親也從未對我有過一絲不好,父親口中所謂的生身母親我一點印象一點感情都沒有……」最後他眼眶通紅語無倫次不知道想說什麼,也不知道如何去說。

張睿拍拍他肩膀道︰「世事難料,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不要拒絕,你可以試著接受或者試著忘記。」

楊興鈺閉上眼楮,眼淚順著臉頰流盡領口。

「今日我只是與你道歉……順便道別,我已經報名從軍了,明日便會被跟隨大軍去邊疆,或許一輩子也不能回來了,可心里這些話不知與誰述說。今日……謝謝你。」說完起身行一重禮轉身離開。

張睿看著這少年的背影,微笑起來,這孩子經受了這樣的磨礪,能堅韌不倒或許他日再見時,已經另一番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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