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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十六章 祭祀

按蘭陵蕭氏祭祀的慣例,宗子宗媳是諸晚輩之長,必須最先到宗祠廣場,所以蕭琮和沈清猗偕蕭琰登上山坪的廣場時,偌大的廣場上靜悄悄的,只有凌晨的寒風呼呼吹著。

蕭琰望著那三十六扇黑漆漆的大門,大門上用翠綠色的堆漆刻著劍蘭,利劍似的蘭花葉叢中又開著一簇串串累累的白玉色的花朵。蘭花象征著士族的幽玄高雅、超凡月兌俗,劍是尊貴和權利,英勇無畏。這就是蕭氏,優雅和武勇並存。

她的手不由模向腰間的刀,刀鞘上也蝕刻著蕭氏的族徽,這是蕭氏的儀刀,每一個蕭氏子弟不論男女,在祭祀和重大禮儀場合都必須配戴。

在宗祠歇山檐頂的兩端,又各用生鐵澆漆鑄著一只展翅騰空的鷹——蕭氏的河西先祖蕭鋮立祠時說︰「蘭植根于地,此為蕭氏之魂,鷹翔于天空,此為蕭氏之魄。魂魄俱全,方為蘭陵蕭氏。」

蕭琰手指模著劍蘭的蝕刻,目光望著那飛鷹銳利的雙目,勁展的雙翅,鐵鉤似的腳爪,她心中仿似卷起浪潮,涌起一股立于地、頂于天的豪情。

或許,所有的蕭氏子弟,無論男女,頭一回跪坐在這肅穆宏大的宗祠廣場上時,都會油然生出這樣的豪情。

這就是蘭陵蕭氏。

蕭琰心想,她喜歡這個家族,因為它的「魂魄」是那樣的切合她的心。

不一會,廣場上有了簌簌的腳步聲。

少頃,東面的錦墊上就有人跪下,是蕭璋和妻子孫雲昕,後面跪著他們的四個兒女。

蕭璋目光掠過跪在前面的蕭琮和沈清猗,落在蕭琰身上,神色頓時驚變。

蕭琰跪著的位置正對著沈清猗的身後,那是嫡三子的位置,她身上的玄色祭服的瓖邊和腰帶的顏色均是朱紅,這是嫡出的色,庶出是淺緋。

蕭璋的眼色陰霾,轉瞬驚怒隱在心里,深深看了蕭琰臉上的銀色面具一眼,便面向祠門端然而坐。

孫雲昕心中也甚是驚詫,帶著驕矜的眼色落在蕭琰玄服的朱紅襟邊上,彎細的眉便挑了起來,盯在蕭琰的臉上帶著審視的打量。

蕭琰微微側頭看去。

孫雲昕與蕭琰晶瑩璀璨的眸光對上,目光頓時滯了一下,倏地回轉頭去,端然看著宗祠的大門,心口咚咚急跳了兩聲,那層隱隱浮現的敵意霎然沉了下去,一時間只想著一雙眼楮已是如此動人,不知那面具下的容貌又是如何。

蕭琰心想這位二嫂長得還可以,不過與姊姊相比差遠了,眸光落在沈清猗縴細卻挺直的背上,轉眼收回,心忖這般候著也是無事,便默念著太上玉清經,半闔眼眸打坐,周遭的一切漸離她遠去。

足音簌簌中,陸續有人在東西茵席上坐下。

附近跪坐的人都驚詫的瞅著蕭琰跪坐的位置——嫡支何時冒出了一位嫡子?

蕭琰臉上戴著面具又更讓人奇怪。

但宗祠之前肅重,即使大家心里驚詫古怪,也只望上幾眼,便都靜靜的跪坐著。

不出兩刻,三十六列茵席上都陸陸續續跪坐了人。

蕭珂、蕭瑟、蕭瓏三姊妹跪坐在蕭琰的側後方。

蕭瑟性子冷清,只看了蕭琰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嫡兄」一眼,便淡然垂下眼皮。蕭瓏卻是好奇萬分,睜著漂亮的大眼楮,盯著蕭琰的秀拔身姿,長而翹的睫毛撲閃著,看那樣子,若不是在宗祠前,早已經撲上去了。蕭珂只覺頭疼,向太過活潑的妹妹警告了一眼,眸光掠過蕭琰,心下也是驚詫萬分,秀美端雅的臉上卻看不出絲毫異色。

蕭琤和蕭玳來得晚,三十六列茵席差不多跪滿了。

蕭琤看到蕭琰時,一雙眼楮都要瞪圓了!

這混蛋怎麼出現在宗祠前?

還是嫡、三、子!?

蕭琤只覺得發暈,一陣氣怒膺胸,指著她便要叱喝。

蕭琮陡然回頭,一道冷厲眼神射來。

蕭琤從來沒見過嫡親兄長這麼冷這麼厲的眼神,他心中驚震,那喝聲便哽在了喉頭,指著蕭琰的手也不由得垂了下去,在蕭琮冷厲的目光下規規矩矩在兄長身後的錦墊坐下。

蕭琮又警告了他一眼,才回過頭去。

蕭琤咬著牙,左轉頭,狠狠瞪著蕭琰,那目光如果是刀子,早就將蕭琰凌遲了。

蕭琰卻半闔著眼眸,仿佛沒看到他般,讓蕭琤更是恨得牙癢癢的。但他性子再狂肆,卻也不敢在祖宗家祠前生事。

十九蕭玳跪坐在蕭琰的西邊,冷目颼颼的盯著右邊的蕭琰,在她的面具上尤其多看了幾眼,眉毛挑了一下,冷森森的笑了。又向前傾頭挑釁一眼蕭琤,向他做了個「馬」的口型,蕭琤目光一利,蕭玳睨眉冷笑。

卯初一刻,三十六列茵席已經跪滿了,各支各房的人都到齊了,除了五歲以下的孩子和病弱不能祭祀的,以及因任職和游歷在外的不能趕回的,蘭陵蕭氏五服內的族人全都聚集在這宗祠廣場上了。

蕭昡和安平公主一左一右扶著太夫人到了廣場,在最前面跪下。

卯時二刻,祭鐘敲響。

主持宗祭的司禮按例是族中德高有聲望、身子也健旺的族老,今年依然是蕭昡的三叔父蕭劻主持。

蕭劻今年六十三,頭發胡須依然黑漆烏亮,一聲開吼聲如洪鐘︰「啟祠門!」

三十六名宗房子弟上前,將三十六扇黑漆祠門齊齊打開,又退身跪回茵席。

「入祠參拜!」

太夫人在前,蕭昡和安平公主在後,其次是蕭琮和沈清猗,從中門入祠堂,參拜祖宗,獻牲禮。

其後是二十二位伯叔父,包括蕭昡父親的親兄弟三人和堂兄弟十九人,各偕正室妻子從對應的門扇進入祠堂參拜,獻牲禮。

之後是蕭昡這一輩的兄弟。

蕭昡的親兄弟除了兩個夭折的弟弟外,還有一位兄長兩個弟弟,另有四服內的九十八位堂兄弟妹,分屬各支房,偕妻子或夫郎從各門入,唱名參拜。

再之後是嫡支諸子媳入祠參拜。

最後是各分支的堂兄弟姊妹入祠參拜。

再往下的孫輩就不入祠堂了,只在廣場上對著祠門參拜,三十六房的孫輩,烏泱泱的有四五百人之多。

在祠堂內參拜的也有六百多人,蕭氏子孫旺盛,單蕭琮這一輩的堂兄弟姊妹就有二百九十六人,其中偕妻、郎入祠的夫妻有一百多對。

祠內參拜祖宗須得唱名,司唱的是本支地位最高的長輩。

因蕭琰的存在,嫡支唱名參拜時格外引人注目。

祠堂內很多人都在猜測這位突然冒出的嫡支嫡子很可能是家主的外室子,因被家主喜愛,所以記到嫡母名下——能讓安平公主點頭,那真是本事了!沒準就是一直不點頭,所以養這麼大才上舉。

當蕭昡唱名到「嫡支嫡三子,玉字行輩十七,蕭琰——」時,便被一道聲音打斷︰「且慢!」

出聲的是蕭暻,蕭昡的庶長兄、二支長房的郎主。

蕭昡拿著宗譜的手紋絲不動,抬頭看向蕭暻,不緊不慢的聲音道︰「二哥有何事?」

蕭暻是蕭昡的長兄,但在日字輩中排行二。

他只比蕭昡大一歲,今年四十六,身材容貌保持得極好,看起來如三十七八,一雙鳳目精光灼然,聲音宏朗,「參拜祖宗,豈可覆面?難不成是無顏見祖宗?」

祠堂內很多人神色異樣,蕭暻、蕭昡這對異母兄弟向來不和,大家是知道的,但沒想到蕭暻竟然在祠堂拜祖時公然發難。

蕭昡神色不動,「二哥言重了。蕭琰因面有惡瘡未愈,恐露面不雅,反對祖宗不敬,故暫以面具遮之。」

蕭暻目芒一閃,「即使面相不雅,亦是蕭氏子孫,祖宗豈會見棄?」

蕭昡聲音似有不悅,「二哥既然如此說——」他看向端正跽坐在錦墊上的蕭琰,「十七且取下面具,叩拜祖宗後再戴上。」

「喏。」蕭琰抬手,摘下了面具。

前面和左右兩側的目光都望過來。

「嘶——」眾人輕輕抽了口氣。

但見那張白玉般的臉龐上偏偏長了三顆指頭般大小的紅瘡,紅艷艷的發亮,隱隱還有白色的膿頭,讓人一望便不忍再看第二眼。

唯蕭璋、蕭玳多盯了幾眼。

眾人收回目光,心道︰難怪要覆面。雖然現下世家不像兩晉南朝時代那樣對美貌儀容追求極端,但生了如此大的惡瘡也算「殘缺」了,是羞于直面見人的,覆面以遮恰是講禮的做法。眾人便對蕭暻有了月復誹。

孫雲昕掩去眼中遺憾,心想多好的一雙眼楮啊,就被那三顆瘡給破壞了!

蕭瓏坐在後面看不見,幾乎想伸長脖子,被蕭珂斜眉告誡一眼,只得端坐好身子,按捺下心中貓抓般的好奇。

眾人中,唯有蕭琤瞪大眼狠盯著蕭琰︰怎麼可能?

但他性子囂張卻不是蠢笨之人,知道此時絕不是驚問發作的時候,只狠狠瞪了蕭琰幾眼,便轉過臉去,唇抿得緊緊的。

「拜——」蕭昡依序唱完嫡支除宗子宗媳外所有子女的名,悠長喝聲道。

蕭璋、孫雲昕、蕭琤、蕭琰、蕭珂、蕭玳等嫡支的子媳女均叩下頭去。

三叩後跽直身,蕭琰重又戴上面具,這會兒再沒有人用好奇或揣測的目光覷視她了——除了蕭琤斜眼惡狠狠的瞪視外。

蕭琰掩在面具下的嘴角微微翹了翹,忍不住看了眼沈清猗的背影,心道︰姊姊這點瘡真是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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