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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5、第四一五章 尊重你的不同

蕭橋, 字朝夕, 在蕭氏子弟中很有些名氣,卻不是因為他文道武道出色,而是他的「小靈通」,族中凡有小道消息四處飛的,十之四五源頭在他那。據說他十歲時夫子講經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蕭橋在課堂上解曰「朝聞道, 夕不語,死矣」, 朝聞消息,夕不語,那就要死了……蕭琰曾听妹妹蕭瓏說起這段, 頓時噗哧笑出, 深覺這位堂弟有意思。

四哥蕭琮提起他時說︰族中長老對他挺頭疼,有些消息不能傳, 雖說沒造成什麼麻煩, 但也得管管他的嘴了;有這種消息天賦很難得, 也不能扼殺了……有讓他進疾風館的意思。蕭琰當時想了想, 說︰朝聞道,夕不語,死矣,有機會探听消息卻一字都不能說估計他想死。蕭琮哈哈笑,說她促狹, 但仔細斟酌覺得蕭橋這性子還真是,便改了主意。……之後如何蕭琰就沒問了,此時听瀾姑姑推薦的向導竟然就是蕭橋,一時忖道︰阿橋堂弟在和合,不知是瀾姑姑自己的意思,還是四哥當初的安排?

蕭瀾說道︰「想來你也知道他,從小好鑽圈子,好打听,好傳消息,人稱‘三好’……」蕭琰噗的笑出,蕭瀾微微搖頭道,「我看他在族中鬧得不像話,就趁文道堂放暑期時把他叫來和合,一是帶在身邊教養,二是也可游學增長閱歷。誰知他才來了三個暑期,就結交了三教九流的圈子,還糾合幾個朋友辦了份小報。四年前他從文道堂畢業就來了這邊,在孔子學府西陸分院任教,小報也辦成了大報……」

蕭琰接口道,「這個我知道——」笑著拿起一份報紙揚了揚,「《朝聞天下》,和合十大報之一!」她面前的紫檀桉幾上一共放著十份報紙,這是和合十大報,而《朝聞天下》是綜合新聞類的第一報,「阿橋堂弟干得很不錯呀。」

她笑著贊道︰「高宗皇帝說,哪一行都能出狀元,天賦沒有不好的,用得好就是人才。看來阿橋堂弟是找到了自己天才的用武之地了。」

這話蕭瀾愛听,她臉上漾出笑容,「這還得感謝你四哥,世子的建議,說和合的自由可能更適合阿橋。這小子總算干出幾分成績,沒有給蕭氏丟臉。之所以向你推薦他,一則他在孔子學院任教,有教無類,接觸的學生群體廣泛;二則因為辦報的關系,結交的朋友圈很廣,不同階層,不同國家、種族、民族,不同信仰的都有。和合每個城區他都熟悉,各個階層都有熟知的人,做這個向導,應該是稱職的。」

蕭琰一笑,「好。」

蕭橋來得很快,他早就算著母親入城的日子,今天調了課一直在家,听到母親傳喚立刻踩著木屐過來了,進屋見到蕭琰眼楮就蹭蹭亮了,親熱叫道︰「十七姊!」連堂字都省略了,不知道的還以為蕭琰是他親姊……不,比他親姊還親。

蕭瀾有些手癢,自家兒子還不知道?看到熱點人物比親娘還親。

——蕭琰在族中可不就是消息熱點人物?

她橫眉斜了兒子一眼,警告他不許亂打听蕭琰的事!

蕭橋一笑露出大白牙,「十七姊,你比以前又美貌無敵了嗷嗷!以前我長姊笑說,見過你後,再也不覺得我俊了,嗚嗚……後來輪到我說,見過十七姊後,再不覺得阿姊你有美貌了,然後被我姊揍了,嚶嚶。」他一忽兒笑,一忽兒驚嘆,一忽兒掩袖作泣,轉換得讓人目瞪口呆,蕭琰不由樂了,心想這位堂弟果然是自來熟,還唱念作打俱佳,難怪能廣交朋友。

蕭瀾又覺得手又癢了,一伸手把他提 過來,抬手就揪了他耳朵,名副其實的耳提面命一番,直到蕭橋雞啄米似的點頭,還抬拳行了個軍禮說︰「得令!」蕭瀾這才繃著臉放了手,轉臉對蕭琰道︰「阿橋就交給你了,你隨便使喚,不听話就揍他。」蕭橋立時一臉哀怨狀。蕭琰看得直樂,油然想起自己和母親的相處,眸中溢出暖意。

堂姊弟倆都是明朗的性子,很快相處熟悉,各自喬裝易容後,才騎馬出行。蕭琰的容顏太盛,加之她使臣的身份必然已被和合城內消息靈通的上層人物知曉,不改扮一下出行,實在是招人注意;而蕭橋是蕭瀾之子,本身也是名人,城內很多人認識他,蕭琰和他一起就會引人猜疑身份。

蕭橋第一日是帶蕭琰逛中央商圈。

整個內城就是中央商圈,又分內圈和外圈。

四通商團的西洲總部位于和誠坊,處于中央大街的東內街,蕭橋說,東西南北四內街圍成了中央核心區,也就是和合人俗稱的「四內區」,頂級商團的總部商廈和頂階富豪的住宅都是在這四個街區內。

兩人騎馬行進在街道上,身後跟了兩名隨從,馬蹄噠噠,行進的速度挺快,如果是在大唐的城市中心,這種馬速肯定要遭交通處罰,但在和合內區不會,因為街道非常寬闊,能容十二輛馬車並行馳騁,而道上車馬卻很少。

蕭橋說︰「這里的街道是城中最寬闊的,但有資格住在這里的人卻是最少的。人少道寬,即使你想縱馬狂奔,享受千金購來的寶馬風中疾馳的感覺,也不必擔心撞到人。這一撞,就是億萬黃金哦……」他下巴一抬,「住在這四內區的,身家財富至少億萬起價。」

億萬的單位,是黃金。

蕭琰微微揚眉,億萬兩黃金折合銅錢大約十億貫,這約模相當于河西道一年的賦稅總額了……只是內區一家的財富,那和合整個城的財富加起來,得是多麼駭人的數字?!……可能河西一個道的年產值都比不上。

蕭琰微微凝眸說道︰「和合,當真是富城。」

蕭橋聳肩,向她眨了下眼,「這就是自由貿易的魔力。」他用了句神聖教廷愛說的話︰金錢是惡魔的力量。

既然道路很寬闊,不虞撞到人,蕭琰也沒有矯情,和蕭橋一路跑馬觀花,只是在兩人說話的時候才緩下來。

住在四內區的多數是大唐、歐羅頓、大食三國的頂階富豪,集中在東內、西內、北內三街區,從建築風格就可看出來;東內街區除了大唐主流建築外,還有其他風格的建築,蕭橋說,東內也有中洲其他王國的富豪,還有東洲和南洲的,一則屬于大唐文明圈,二則與大唐友好,所以都住在東內。

而南內區的建築風格就比東內還多姿多彩,各個洲的風格都有,住在這里的頂階富豪背景相當復雜。蕭琰視線瀏覽過時,心里想道,沒準那位弗利亞•阿爾帕斯元帥就在這個區的某座城堡中。

雖然弗利亞離開前給蕭琰留下的聯絡地址是中城某街區的某號房舍,但蕭琰相信那只是一個聯絡點,她不認為弗利亞和奧特洛會住在那里……太不隱秘了,即使在和合城,他們遭受刺殺的危險仍是存在的;倒是處于頂層階級所在的核心區,反而相對安全,一則守衛更強,二則暗殺者在這里也是有顧忌的。

內區給人靜謐的感覺,一路行來都很安靜,只偶爾有一輛馬車經過,在車後踏板上站著兩名彪悍的護衛,兩邊騎馬的護衛也有十幾人,看到蕭琰蕭橋這策馬出行的四人時,眼中都有澹澹的警戒之色,身體肌肉也微微繃緊,做出了隨時應變的反應,直到蕭琰四人四馬奔遠,才緩緩放松下去。蕭琰發現,即使出了住宅區,到了商廈區域,像他們這樣騎馬出行的主家仍然不多,都是後車板立有護衛、保護嚴密的馬車出行,兩邊護衛也是一隊一隊,多的甚至有百人。蕭琰微訝抬眉,轉臉對蕭橋說道︰「這麼寬闊的道路是給護衛準備的吧。」

蕭橋噗哧一笑。

他覺得他這位十七堂姊其實很會損人,關鍵是她一本正經的,不覺得她在損人。

蕭琰繼續說道︰「這跟大唐有些不同。」

大唐的士族,多數是喜歡騎馬出行的,尤其年輕士族。而蕭琰一路行來,都只見到騎馬的護衛,經過商廈遇見的幾位年輕富家子,都是從護衛嚴密的馬車中出來。

「這不奇怪。」蕭橋說道。

「在和合,錢多,不等于有安全感。尤其是沒有權力根基的。

「和合雖然是最富的城,卻沒有它真正的實力,只靠三國協議,誰知道哪時就撕毀了?像咱們四通商團這種又不一樣,背後是大唐第一世家,有權力有軍隊,不懼三國開戰。

「所以,這里的頂層富豪,如果背後沒有大勢力,心理上的安全感都不會很強。就好像黃金城堡建立在沙灘上,總會覺得根基不穩。

「再者,和合城內勢力復雜,小心一點總沒錯,誰知道騎馬行在路上,會不會突然有個冷箭什麼的?還是坐車里安全,都是幾寸厚的鋼板打造的,還花高價錢請法師在里面刻了防御法紋。」

「……你看那位,」蕭橋忽然斜了下眉,指了下他們剛經過的羅森商廈的羅馬式圓柱門口,一位淺栗發色、穿著泡泡袖華麗長袍的年輕男子正從馬車中出來,一邊走一邊拿出衣袋中的瓖寶石金表看了下時間,「他左手戴了兩個指環,其中一個是婚戒,另一個必定不是裝飾品,應該是高端的防御戒,更高端一點的就是空間瞬移戒,據說可瞬移二十丈,不過價格也很高,奧術師公會的價碼是一萬兩黃金。」

蕭琰想到左腕上的符紋鐲,瞬移百里,立時覺得自己戴了八百萬兩黃金。

……奧術師公會可真是會漫天要價。

她有些無語道︰「瞬移二十丈,這有些雞肋吧,這麼貴,還有人買?」

蕭橋翻個白眼道︰「十七姊,這你就不知道了,只要能保命,別說瞬移二十丈,瞬移三丈也有人買呀。遇襲時,這個距離就能退到護衛圈子里了。」

「哦。」

「所以奧術師,咱們大唐的術師,還有各洲的巫師,在和合富豪中可是最受歡迎的人,一個個來錢極快。——不過花錢也快。這類群體要說富極容易富,要說窮也是轉眼就窮。基于等價交換法則,他們與和合的富豪形成了良性關系,一個需要修煉資源,一個需要保命工具,這就形成了長期的合作關系。」蕭橋說道,「這些修道群體需要和合的存在,一個自由交換的地方,一個有很多富豪可以方便的給他們提供財富的地方,所以,這是和合能夠存在的內在的穩定因素。」

……

四內街區的佔地面積很廣,但蕭琰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因為這種頂層圈子對她來說是相對熟悉的。但是,與她熟悉的大唐頂層士族圈還是有不同……

內區很繁華,也有各類文明顯蘊于其中,並不缺少底蘊,這里的頂階富豪家族,歷史至少也超過了一百年,和暴發戶是完全不同,他們有濃厚的家族傳統,有完整的規則禮儀,有良好的教育子弟的體系,從小接受的家族教育也讓他們有足夠的內涵和修養。

但是,蕭琰還是覺得有不同。

不同的,是精神內在。

逛完內區就到了中午了,蕭橋帶蕭琰去了南內區有名的旋轉餐廳酒店。

酒店是地中海式風格,庭院中的餐廳卻是圓柱式的塔樓,以玻璃瓖成牆壁全透明式觀景,但利用了光線的折影,里面的人能夠清晰看見外面,外面的人卻看不清里面,保證了私密性。「據說這里是前燕周帝國宇文皇族的私產。」蕭橋神秘兮兮的說道。

蕭琰轉了轉眸,「現在還是?」

「據說……還是。」

蕭琰凝了下眸子。

蕭橋的「據說」,一般都接近真相,不是真的沒有依據的據說。

但燕周已經滅國,宇文氏從帝國皇族跌落,和合城內可是不乏頂階的勢力富豪,這些鯊魚難道不會聞到血腥味就一涌上來爭搶?

如果不會,那必定有什麼原因,肯定不會是這些鯊魚大發慈悲心;如果是涌上來了,卻沒能吞下,說明宇文氏遺留的力量還很強;又或者,還有其他什麼原因……

兩人坐在大食織毯上,一邊說著話,一邊鳥瞰下方的的噴水池庭院和城市遠景。

「其實這種景色也沒什麼好看的,」蕭橋笑嘻嘻的說道,「還不如登山望遠,天高地闊;但我喜歡這種,」他指了指坐毯下緩緩旋轉的底台,「人手制造出來的奇跡。」不需要陣法,不需要符紋,普通工匠照著機械圖紙就能造出來。

蕭琰一笑點頭,表示懂他的意思。

蕭橋沒有武道天分,也沒有習武的興趣,他就喜歡做人間的人,看人間的事,說人間的事,所以他更樂意看到普通人創造出來的成果,這意味著普通人就能享受,雖然這里並不是普通人能來的地方。「十七姊,你信不信?再過幾十年,哦,也許只要十幾年,這里的旋轉餐廳,普通收入的城民忍痛花個十幾貫也能上來享用一回。不是現在的山頂價,只有住在山頂的人才能享用。」

蕭橋一邊說著話,一邊拿純銀匙往茶杯里添加方糖,神情似玩笑又似認真。

蕭琰想了想說道︰「我相信,技術進步能很快降低成本。但是,普通人能不能來這里,不止是技術成本的問題。普通人能不能來這里,需要努力,很多人努力。」

蕭橋又加了一顆方糖,「十七姊你覺得努力有可能嗎?外城區的人,很多人努力一輩子,還是在外城區;貧民區的,可能子孫後代都是在貧民區。」

蕭琰說道︰「所以需要很多人努力。」

她看了眼高闊的天穹,轉眸看向蕭橋,清澈明淨的聲音說道︰「以前我讀《高宗實錄》,里面有句記載︰‘帝語宰相︰治國如治家。’我問四哥,什麼是治國如治家?這好像很容易理解,仔細一想,又不容易理解。四哥說,家是什麼?家是讓人眷戀、依靠、溫暖的地方;你要讓家中每個人都過得好,這才是家。四哥說,要讓家里每個人都過得好,家主要努力,家里每個人都要努力。」

蕭橋呆了呆,不由得眨眼道︰「這是世子堂哥說的話麼?」

他忽然一下高興起來,展眉哈哈一笑,又往茶杯里加了三顆糖。

茶杯是大唐的精美白瓷,瓖寶石的銀茶托卻是大食的精致銀器。

因為兩人選的是大食餐廳,這里的旋轉餐廳每一層都是不同風格的飲食,蕭琰說要入境隨俗,就選了大食餐廳,首先上的就是大食茶。

因為大食真主教禁止飲酒,所以食前食後配的都是茶,大食茶和唐人的煎茶一樣,也會放很多香料,但還要加牛乳和糖。蕭琰這般喜歡甜食的,見到蕭橋將半碟子方糖都添入杯中時,眼眉都跳了跳,蕭橋無辜的看她,「大食茶就是這麼甜。你沒見城中那些大食富豪,整碟子方糖都加進去。還有一會兒上的哈瓦那,糖上加蜂蜜,那才叫甜。」

他哈哈一笑,端起華麗的銀茶托享受的喝了一口甜膩膩的乳茶。

又向蕭琰一眨眼道︰「可能就是因為他們不能喝酒,所以只能多吃甜食,安慰一下受傷的心靈。」

「哈哈。」蕭琰被他說樂了,想了想,往自己的茶杯中又加了兩顆糖,她離開沉清猗這麼遠,也要安慰一下自己的心靈。

蕭橋又喝了一口甜膩膩的茶,「《真主經》說︰飲酒、賭博、拜像、求簽,都是一種穢行,是惡魔的行為,故要遠離。——拜像、求簽,這二者且不說了,飲酒、賭博,這兩樣過度的確不是好事。」他喝一口茶又說道,「真主經里很多內容,其實挺有道理,不完全是邪教。」

真主教是邪教,這是高宗皇帝定的。

蕭琰認真說道︰「教義正確,不等于執行教義的方式正確。就如冶鐵的出現,讓我們人類更強大,但是,也帶來更大的殺戮。邪,不在于教義,而在于執教義的人。高宗皇帝曾說,修養的第一位,是尊重他人的不同。天地允許你的不同,才有萬物生長,共存共榮,才有繽紛世界的存在;若不然,只能一個物種,那離毀滅就不遠了。」

她端起茶杯喝了兩口,仔細品味後,點頭說道︰「很香,濃滑,口感還不錯。就像這茶,我更喜歡大唐的茶,但大食茶也可以接受,這就是共存。即使我不喜歡,也不會奪了你的茶杯不許你喝,這就是尊重。」

她說著,心中就明朗——和而不同,應該就是「和合」的另一個意思。

蕭橋哈哈笑了,左手曲指在腿上敲三下。

這是擊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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