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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1.第三八一章 空海與雲端

地中海邊,風和日麗。此時,在克里特主島北邊的桑托拉島上,一座臨海的噴泉庭院中,三名男子正坐在碧綠的橄欖樹和角豆樹下,談論正在伊季夏宮舉行的三方會晤。

「……地點選在中央庭院這主意不錯。不過,雷西姆主教長的願望恐怕要落空了。我敢打賭,見面時艾馬亞九世第一句話是斥責他們不講盟友道義。這次會見八成不歡而散,和諧是不可能的,哈哈!」

仰笑的男子坐著柔軟的棕藤圈椅,背對著庭院噴泉,面對著大海,陽光透過樹蔭灑在他淺麥色的皮膚上,一頭微卷的黑發,鼻梁挺直,讓人想起完美的希臘雕塑,堅毅、俊美,又富有理性,是一個英俊又高貴優雅的男子,年齡已經不輕了,眼角和嘴角都生出了橫紋,但袒露的出來的健壯體魄、哈哈大笑的俊朗都讓人感覺到如同年輕人般洋溢的活力。

他穿著紫色絲綢的佩波洛斯,是長至膝蓋的短袖束腰外衣,手臂和小腿都果.露著,肌肉線條健美,兩肩系結處的飾針是瓖紅寶石的王冠徽記,顯示了這位英俊男子的身份——正是克里特國的國王陛下雅尼斯•克諾索。

坐在國王右邊的是一位穿道袍的男子,也是微卷的黑發,但留了長發梳了個道髻,同樣有一張希臘雕塑式的英俊臉龐,卻有一雙幽藍色的眼楮,深邃迷人,優雅理性卻又帶著兩分浪漫和妖魅,讓人想起傳說中魅惑的海妖,看起來只有三十多歲,實際上可以做國王雅尼斯的玄高祖。這位便是克里特的「守護神」,克里特王國唯一的先天法師韋澤洛斯•亞特蘭蒂,也是神秘的空海隱修會的大祭司,天賦巫族血統,從小被選為大祭司的繼續人,三十歲晉階法導師後,在前任大祭司的推薦下,又進入大唐道門的西昆侖山無量觀修行了十年,故穿道袍稱道門弟子也不算錯;再者空海隱修會傳承的是遠古巫族的鯤巫傳承,屬于遠古「道統」的一支——屬于廣泛意義上的「道門中人」。

坐在他對面花腿典雅方榻上的男子穿著劍閣的劍士袍,昂藏偉岸,身高足有七尺余,絡腮胡子豪邁長相,身背四尺長闊劍,竟是劍閣先天澹台熊——離開長安是護送空海大祭司返回克里特,並和這位大祭司一起,充當一段時間的「鎮島雙神」。

他嘿笑一聲,接著雅尼斯的話道︰「歐羅頓教廷這兩家伙隱瞞軍情不報,聯合坑了大食人一把,艾馬亞九世心里舒服才怪了,見面肯定嗆他們!——不發火怒責一通,他這哈里發是孬貨了。」

雅尼斯青年時曾在長安留學十年,唐語說得相當流利,還時常混跡街頭,庶民說的方言俚詞也懂得一些,當然听懂了澹台熊的話,不由哈哈大笑,然後說道︰「哈里發雖然老了,可不孬。」

韋澤洛斯閑適的躺在藤椅上,優雅的品了一口松香葡萄酒,語調平緩的說道︰「歐羅頓、教廷那兩邊應該不只隱瞞了軍情——大食派出的前哨觀察員必是有宗師的,但無一人返回軍情,這未必全都是死于你們唐軍的武騎上將軍獵殺……反正是戰場,死了也可推給敵人。」

大祭司的聲音如同希臘七弦琴一般優美悅耳,舒緩流暢的音線讓人不自覺的傾听……說的卻是這般陰謀詭計事。

雅尼斯微微揚眉「哦」一聲,一副了然之態,身為國王,這種陰謀事算他自己不做,知道的也不少。

澹台熊咦了一聲,抬手模了下絡腮胡,搖著頭嘆道︰「這可真是狠毒,好歹是盟友!……所以說你們這些人啊,搞些彎彎道道,不走直道。」

國王陛下無辜的攤了下手。

韋澤洛斯品了口松香葡萄酒,斜起眼看澹台熊,即使說著不優雅的詞兒也帶著種優雅的腔調︰「咱們在這里,不是要搞些彎彎道道的事?地中海這麼大,他們兩大帝國一大教廷偏偏選擇克里特島會晤,不是想搞些彎彎道道的事?」

這個「彎彎道道」,是指打克里特島的主意。

澹台熊一臉興奮,「那咱們上去干啊!」

他挺拔的身軀更是如出鞘之劍,在島上早閑膩了,等著干架呢,雙掌一擦道︰「咱倆一人一個,干脆利落料理了!」

他說的「一人一個」,指的當然是大食的哈里發和歐羅頓的皇帝,這會正在伊季夏宮的中央庭院會晤。

至于先天不對先天以下出手的規則,這條不適用于皇帝。當年想刺殺高宗李曜的先天法師,多的兩只手都數不完,尤其神聖教廷和天園那幫老家伙,如果有刺殺高宗的機會,他們絕對會不忌憚的施出禁咒級法術,哪里會管焦土百年。但長安防護強大,即使高宗經常出行長安之外,但近身保護她的控鶴府令李見素太強大,加上天策書院的諸位先天,以及道門劍閣佛門三宗也都有先天暗中守護,其他帝國的先天只要踏入京畿道會面臨被圍殺的局面。而在大業二十八年高宗西巡河西道的時候,神聖教廷和天園認為等到機會,聯合實施「刺日」行動,雖然行動被暗中消解了,但刺殺高宗之心未滅。後來他們二師姊墨白西行,敗神聖教廷教皇敗天園大長老,一劍光寒威震大西洲南北大陸,既是武道的挑戰也是威懾,教廷和天園想殺高宗的心才徹底死了。

所以這會澹台熊說起殺大食哈里發和歐羅頓皇帝也毫無心理負擔,大師姊說過,別人怎麼施為的,咱們要怎麼施為回去,如果一下不夠,那兩下。

他看著韋澤洛斯,氣概如虹,一臉豪邁——老韋,還多說什麼,干一個字!

韋澤洛斯冷漠臉︰「……」

國王陛下雅尼斯默默轉過臉去,眉峰直抽,早听說劍閣的都是瘋子,相處這段時間只覺得澹台先天性情豪邁,熱衷于和比大祭司比武,沒覺得有「瘋」的樣子,今日一看,何止瘋,簡直是視強大的教廷和天園如無物;而且,真的動手打起來,他可以想見克里特會被打成什麼樣子,不用大食和歐羅頓怎麼想彎彎道道了,克里特直接打塌了。

國王陛下此時的心情和大祭司是一樣的。

韋澤洛斯頗有想吐血的感覺,幽藍的眼楮冷幽幽看著他,「你以為這兩位君王是傻子,敢上島沒有先天護著?咱們兩人,能打幾個?」

澹台熊拿起茴香烈酒仰脖一口,豪邁道︰「怕什麼,上來一個砍一個。」

「要講策略,策略。」韋澤洛斯表示跟這頭熊在一起心累,墨徐離將這家伙派給他肯定是折磨他,雖然這家伙戰力強,但一門心思想著戰斗也讓人頭疼。

他品了口松香葡萄酒舒緩心情,優雅又悅耳的聲音說道︰「咱們殺了這兩位君王沒多大用,造成的混亂只會是一時,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很快有艾馬亞十世、查萊曼第二登位。你以為他們是高武帝,帝國的智腦,軍民信仰的核心?殺了他們,有多大用?再者,殺了查萊曼這個經常跟教廷不太同心的皇帝,沒準還合了教廷的意。」

韋澤洛斯根本不講行不行,只說殺了後成效有多小。

澹台熊一臉怏怏。

韋澤洛斯一笑,向他舉了下酒壺,道︰「咱們在島上,安靜的做個鎮島神,其他的事,交給該做的人去做。」

澹台熊喝了一口酒,大嘆一聲,「沒勁。」

雅尼斯立即笑說道︰「三先生的《蜀山》可寫到下一回了?昨日我們一家看完先生新章節後,都盼著您的更新呢。我覺得上一章……」興致勃勃的說起劇情來。

澹台熊立即意興盎然的和這位極有品讀力的國王討論起來。

韋澤洛斯神色再次無語,誰能想到這頭熊竟然能寫出那般細膩的話本,真是應了唐人那句話︰人不可貌相。他幽藍的眼眸閃了閃,心道要給澹台熊找樁事做,費時間又費心思,省得他整天想搞事︰萬一忍不住,借著這個機會,光明正大的吼聲過去向教廷和天園的先天挑戰——這還真是他能做出的事——遭殃的是他們克里特島。

韋澤洛斯默默的品了一口酒,慵懶的仰在圈椅上,看著海洋上方的天空,幾朵白雲,遙綴在天穹上,烈日烤射之下,也悠然如故。

白雲悠悠,千載不變,人間滄桑,斗轉星移。

韋澤洛斯默默的向天空舉了一下酒壺。

敬你。

世間如你所願。

***

六月下旬的神農山也是一片晴空,同樣的驕陽懸在高空,仰著眼看是一片白亮,然後才尋到那一團熾紅,山上林木蒼郁迤邐,如同連綿無邊的綠雲,遮擋了這熾熱的光線,但山道中間卻是無綠蔭可擋,石板路閃著白晃晃的光,欹出道間的枝條兒都是蔫耷耷的低垂著,葉片上白亮亮的,也是無精打采的垂著,偶爾山林深處吹出風來,才興奮的顫栗一下,連鳴蟬都往林中深去,只有高亢的嘶叫聲偶爾透出來。這樣的天氣,連道僮來往都少了,偶爾一兩個,也是貼著道邊的綠蔭走。

蕭琰走在山道中間,陽光正射著她,身上穿了件薄薄的淺綠色江綢交領衫,頭發梳著髻插了根通體碧綠的簪子,手上打著一把鶯鳴綠翠柳的遮陽傘,看起來很清爽。天熱得鳥都窩在巢里,她卻安步當車,似行在清風徐徐中,沒有一點熱意。

武道修至宗師境界,內氣自然流轉經脈,已經無懼寒暑,蕭琰不覺得熱,只是看著這白花花的天、白花花的地,難免生出一分躁意。

這躁意,有天氣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來自于她心中不平靜。

前日清晨,她收到了李毓禎的一封信。

信很簡單,只有一行字︰

「破不了情障滾到長安來!」

典型的李毓禎語氣。

霸道又強勢。

蕭琰看出了李毓禎不懷好意。

她哼一聲對沈清猗說︰「你看看,她這是嫉妒!嫉妒我可以游山玩水,她卻困在皇宮里,每天處理文山牘海,哈!哈!」蕭琰幸災樂禍的仰笑了兩聲。

她對李毓禎的性子很了解,那個人絕對不是「我在吃苦寧願你好」,而是「我在吃苦你也要吃苦,咱們同富貴也一定要同患難!」——蕭琰覺得同情她是把自己往她的坑里送。

蕭琰道︰「她是嫉妒我,不想看我待在溫柔鄉里,享仙侶之福。」她抬著眉,「我才不會上當。」

李毓禎分明是想拆散她和清猗,蕭琰怎麼會如她願。

「嗯。」沈清猗伸手接過信箋,看了一會,清眸沉凝,若有所思的樣子。

蕭琰心里哎喲一聲,清猗可別被她說動了。趕緊撲她身上嚶嚶道︰「清猗,我去長安她肯定揍我。我現在打不過她。哎呀,好可怕,嚶嚶嚶……」

「……」沈清猗抬頭無語的看她,片晌忍笑道,「你還會怕?」你只怕沒架打吧。

蕭琰眨了下眼,說道︰「我肯定會被打得全身骨折,一個月下不了榻。我不怕痛,但我怕你心疼呀。」

沈清猗心里被抓了一下,眉一斂,輕哼一聲,「這會裝可憐了,你以前流血受傷怎麼不怕我心疼了?和慕容絕一起跳崖,千里逃亡時怎麼不怕我心疼了?」

蕭琰心里嘀咕,那是多早以前的事了。心知沈清猗還在吃醋她和慕容絕深吻的事,也不在這上面繞,伸手抱了她柔語道︰「清猗,我舍不得你。」

沈清猗心里又被抓一下,微嘆口氣,仰她懷里,「我也舍不得你。」她垂著眼慢慢說著,後面那句「但不能阻了你的道」沉在喉嚨里吐不出去……一想到要和她分離,即使只是暫時的分別,心里也像被刀尖剔一樣,要被剔去一塊的痛,和空蕩蕩的空。

她卷翹的長睫垂著,微微顫動,好像蝴蝶振翼,又像薄翅不堪重力的輕抖。蕭琰只覺心中軟如輕絮,又像被涂了蜜一般黏稠,忍不住俯下去,輕吻上她唇。

「清猗,我舍不得你……」呢喃的聲音纏在兩人唇齒間,又如藤蔓纏繞著彼此的心。

那紙信箋便輕輕的飄落在 亮的柏木地板上,靜靜的躺在那里……直到被書榻上深吻後分開的兩人重新想起。

蕭琰將它夾在詩集里,便送沈清猗去丹房。

之後,兩人都沒談起此事。

那句「破不了情障」,卻偶爾在蕭琰心中浮起,如同浮光掠影,在湖面上留下一點波痕,然後又恢復平靜。

但昨日,日色漸暮的時候,她和沈清猗從雲岫谷賞青山紅石回來,她書房的書案上靜靜擱著李毓禎的禮物。

那只檀木方盒中,裝著一只工部鐘造坊最新研造出來的袋表,圓形,直徑不到三寸,純金典雅的表殼上,剔刻鯤出水化鵬展翅入雲霄,表殼內,浮刻一行字︰

時不我待。

蕭琰當即翻白眼,李毓禎夠狠啊。

這四個字真砸到她心上。

蕭琰不知覺的嘆了口氣,遮陽傘斜了一下,仰頭看向白亮的天空,目力穿透明晃晃的光線,可以見到高空的白雲,悠然從容的徐徐飄著。

她的眼神有些怔。

雲端之上,是母親在的地方。

也是,大道所向。

情深,道不能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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