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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七章 心在世間,就是一場修行

「昭華不會有事吧?」

澹台熊望著光天殿的方向,一手模著連鬢胡髭,神色很是憂慮。

唰唰,花行知手里搖著一把士人圈近年流行的竹骨綿紙折扇,風姿瀟灑的說了句︰「情傷,亦是好事。」聲音徐徐,看似迷離的眼瞳深處卻也有著憂色。

澹台熊虎臉瞪他,「我說的不是情傷。」

只是情傷,再傷再痛,總會過去。

劍修的心是在各種身傷心傷中鍛打得堅硬如鐵如鋼。

但若昭華因情傷而折了道心,那可……唉!

澹台熊揪著胡須嘆口氣。

心劍道極霸道也極艱難,我心即劍,傷心,是傷劍,心若受挫折走不出去,這劍可折了。

澹台熊一把胡髯都揉亂了。

紫電倏地一閃映亮閣主白皙優雅的臉龐,平靜而又幽深,「是好事。」

澹台熊一听心定了,他素來是萬事都可以丟開的性子,從來不會有心境方面的困擾,只認一理︰師父在听師父的,師父不在听大師姊的。大師姊說是好事那是好事。

大師姊下一句話卻讓他差點揪斷一根胡須。

「挺得過去,是好事。」

那……挺不過去呢?

澹台熊的胡髯更加凌亂了。

***

長安大雨滂沱,數千里外的威州卻是湛湛青天,晴空萬里無雲,只是北境高聳的橫馬山上空偶爾有幾絲白雲漂浮而過。南北縱寬三十里的橫馬山北面是燕周的疆土,燕周邊軍在三處谷口和山隘口都加強了防守兵力,防備唐軍趁著在燕周與烏古斯交戰之際出兵打過去——這在經常背後捅刀子或腰間插肋骨的諸國之間太常見了,增加兵力絕對必要,連洞真境戍衛宗師都多了好幾個,每日里神識都是不間斷的巡掃橫馬山北麓。

但橫馬山還是安靜的,山北山南兩國各自加強軍事並沒有打破這座巍巍大青山的沉靜。

蕭琰每隔數日都會在橫馬山南麓的燕然河上游澗谷里打拳,練刀。

谷深林靜,鳥獸因她的到來而遠遁,更顯這一片澗谷的幽靜,空寂。

她月兌去外面的對襯袍子,里面是一身利落的短褐,在澗邊空地打了一時辰的鍛體拳,再月兌靴入水練刀。冰涼的澗水漫過她的小腿,周遭游魚全無,刀還未出,被她渾身溢出的刀氣逼得上下遠游,有的甚至驚惶鑽入泥底。澗水從上而往下的水流也被她的刀氣阻住,在駐立前方形成了一個個的密集漩渦。

這種氣勢外泄卻不是好事。

若夫子蕭遲見了必定要斥她︰氣息不穩!

心若澄靜,氣息便圓融自然,雖深入林中而鳥獸不知,雖涉于水中而游魚不驚。

然而,她的心境無法保持平靜。

離開賀州前書信給慕容絕起,她的心中時不時有擔憂;幾天前回信給李毓禎後,那種憂慮更甚。相比慕容絕,她更擔心李毓禎。

慕容絕修的本是絕情道,蕭琰上別人會讓慕容絕傷心,但不會打擊她的道念,危機在于,慕容絕是否能夠揮劍斬情,步入絕情道。

李毓禎修的卻是心劍道,心即劍,對自身的信念越強,劍越強,而她苦苦追求蕭琰,蕭琰卻上了別人,這種情傷的打擊不僅僅是情,還有可能動搖她的道念,生出「我有心也不能」,一個「不能」,會損毀心劍道的道基!

這才是蕭琰最擔心的。

她一直以來容忍李毓禎的感情,這是原因之一。

而她現在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

是該一早決絕嗎?……不,那也沒用,只要她沒上別人,李毓禎不會放棄。

那應該隱瞞下去嗎,至少,不應該現在寫這封信?……不,除了要對清猗的感情負責,她還要尊重李毓禎的感情,而隱瞞,是對她的不尊重。

蕭琰覺得應該這樣做,但心里終究是不安的。

對感情的處理,誰能說自己絕對正確呢?或者說,那是最合適的呢?

蕭琰也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面對感情,她能堅守自己的心志,能夠堅定的做出選擇,但是,她也會彷徨,也會困惑,也會懷疑……自己的方式對不對,是不是最好的?會不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

她也會害怕。

她抬頭望著天空,澗谷上方一線天,狹窄高遠,給人一種壓力,仿佛那湛藍的天色擠壓在她心中。

這個時候,昭華應該收到信了。

這個時辰,她應該看過信了。

蕭琰的右手抬起,又落下,反復幾次,始終無法拔刀。

心若不靜,拔刀何益?

她垂目,看著清澈冰涼的澗水中,自己憂慮的眉色。

你要挺過去。

她說道。

***

「殺!」

二十里荒漠地,黑沉沉的人馬,刀光矛影,矢如烏雲,牛角號聲鼓聲馬蹄踏地的撼動聲吆喝喊殺聲震得大地都在顫抖。荒漠之上是晴朗湛藍的天幕,卻已經被馬蹄踏起的一片片黃色沙土雲和箭矢攢射形成的烏雲遮蔽,一團團的廝殺中鮮血噴濺而出,灑出一片猩紅的顏色。

兩軍的交戰從上午巳時一直持續到傍晚,血紅的太陽沿著西北方的積石山漸沉下去,荒漠上起伏的高丘低崗,蒼莽橫生的紅柳胡楊酸刺棘,間雜而生的白草黃茅,漫漫流淌的克倫河,還有無數的人和馬的尸體,都籠罩在這金紅的晚霞之中。黃沙地面上血色斑駁,有的是一大片濡濕的殷紅,還有一潭一潭的小血窪,河水中尸體沉浮也是一片血色……漫地漫河的血紅,將天邊金紅的晚霞也襯出了猙獰的血色。

突然,一道血色的劍光,斬斷了天邊的夕陽……

不,是一道血色劍光斬斷了夕陽落下的積石山。

灌木叢生的積石山從山腰之上只是石頭,遠看像一只奔跑的獅子,那道血色劍光一劍斬斷獅頭,巨大的山峰轟轟滾落,暴戾的血氣籠罩了整個天空。即使是三四十里外的荒漠戰場,也讓人深刻的感覺到那股暴戾嗜血的殺氣,仿佛地獄血河將人吞沒。

交戰的兩國士兵都露出了恐懼的神色,但烏古斯士兵在恐懼中又有狂熱的崇敬,然後揮舞著兵戈嗷嗷叫了起來,好像群狼狂嘯一般,士氣陡然增加。

嗷嗷嗷嗷!

殿下又殺了敵方哪個厲害的宗師?

這回殺了幾個?

原本已經呈現出勝利趨勢的戰場如望風披靡的旗幟,勝利完全倒向了烏古斯一方。

燕周軍隊潰敗四逃。

烏古斯騎兵狂吼著追殺出去。

三十多里外碎塌的石山中,慕容絕踏著碎石而出,白衣如雪,殺氣如血。垮塌的石山被那暴戾的殺氣摧成滿地血紅的灰,被風卷起吹開去,如血霧般彌漫了天空。

這方戰場的烏古斯宗師都如驚鳥般飛避開去。

這殺氣太烈,觸之即傷!

縱然他們是後天境宗師,也受不起這血煞級的殺戮道殺氣。

大家飛避時的神情也是驚滯的。

不是不知道殿下的殺戮道只差半步入先天……但是,正面殺死一位先天還是讓人驚呆不敢置信啊!

一位先天,這樣……被殺死了?!

果然,是他們烏古斯的殺破狼星啊!

個別境界深的宗師卻隱隱有著擔憂︰殿下這殺氣越來越濃,也越來越控制不住了啊。

殺戮道的暴戾之氣太重,這似乎……不是好事?

***

夏日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傍晚時分,長安的雨停了,烏雲散去後,天邊一片彤霞。

夕陽映著這漫天金紅的晚霞,在李毓禎眼中卻是一片血紅的顏色。

她掏出帕子拭去唇邊血漬,薄涼又平靜的聲音吩咐備浴。

關夏越秋在廊上應諾。

听見殿下這平靜的聲音,不知為何,兩人發自心里覺得寒冷。

光天殿有浴池殿,也有桶浴、盆浴和淋浴間,李毓禎讓侍女備的是淋浴,因有鍋爐管道時時供著熱水,事實上也不需要做什麼準備,只是備好浴巾和衣物。

李毓禎穿著衣袍直接入了淋浴間,袖端染血的外袍和內衫瞬間成灰燼,被金龍噴頭的水沖入下水口。赤.果的身體映照在白玉牆上的水晶鏡中,肌膚如壁上瓖嵌的夜明珠一樣光澤溫潤,肌理平滑,每寸肌膚都似蘊含無限張力,隨時能迸發出令人強大力量。……但再強大又如何?

她不你是不你。

無論怎麼做,無論怎麼努力,她不你是不你。

世上無難事,只要是她心中想要的,她能得到。

可這是錯的。

她再有心,也得不到她。

她的心強大,堅定,可這又如何?

她不你是不你。

師尊說,心在世間,是修行,不怕妄念,只怕不起念。心念起,此時不能,未必彼時不能;今日不能,未必明日不能。但有一心,必定能得。

但她有心……也得不到。

「噗——」

她心口的血又噴出。

水晶鏡面上斑斑血點,模糊了她的身影。

她薄唇一抿,右拳砸出去,鏡面「 嚓」,龜裂如蛛紋,跟著在她的真氣下碎成粉末,簌簌落地。

她的身體內也似乎 嚓一聲,有某個地方開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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