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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二章 活著的人

至道元年三月初三,太上皇駕崩。

三月初三,是上巳節。但此日京都再無郊外游春、河畔嬉戲、插柳賞的男女,舉城內外縞素而哀。喪詔下發至各道,又下遞各州府縣,人們都哭泣起來,其中固然有假哭不哀者,但多數百姓都臉現真的哀容,老聖人在位三十七八年,真正做了許多惠及百姓的好事,為人們做了好事的皇帝,人們也會真的為他的離去而哀痛。或許這哀痛持續不了多久,但至少在聞喪的這一刻,人們的哀戚感情是真實的。

也有一些人的哀痛是真切而又長久的。

蕭琰心里也有著哀痛,但這哀痛是對一個親切而又令人尊重的長者逝去的悲傷,卻不會痛徹入骨,而不像她的母親。

在為太上皇的逝去而傷心的所有人中,她的母親,必定是最傷心的那一人。

她說︰「這世上最我的那一個人,已經去了。」

最我的那一個人……

蕭琰看著母親,淚水不由而下。

太上皇的崩逝,對于母親而言,不僅僅是一位父親的離去,還是這世上,最她、最縱容她,給予她最溫暖寬廣的胸膛、最堅實強大的後背,將最恣意的人生給予她的那一個人——從此永遠的離去了。

太上皇說︰「逝者已逝,生者還要活著。」

「好好活著,快活活著,任性活著。」

這是上皇對他最的孩子唯一的期望。

李翊浵淚如雨下。

「阿娘。」

蕭琰的雙手按在母親肩上,讓母親無聲顫抖的身子緊緊靠著自己的胸膛。

她已經比母親高出一頭,柔軟溫暖的胸膛並不寬闊,卻堅定而有力量,仿佛挺拔的高山,又仿佛厚實的大地,給予最安心的依靠,她說︰「阿娘,我會很你。」

我會和皇外祖父一樣,您,縱容您,讓您永遠都有最美好的年華,過著任性恣意的人生。

李翊浵望著寧壽殿上空的月亮,眼里有著痛,「人生最莫可奈何的,是最你的人,終究會離你而去,從此生死相隔……」

去了是去了,永遠沒法有第二個,可以代替。

「寶樹,人生若遇上最你的那個人,無論是誰,都不要在黃泉相隔之後,才失悔當初辜負。」

「……是。」良久,蕭琰緩緩應道。

***

四月初一,大行太上皇帝喪滿二十七日,京中文武官員和軍民百姓都守滿了國孝,除素服,開始走親訪友,正常的生活。失去上皇的悲痛,唯余留在親友心中。

四月初二一早,沈清猗啟程回道門,在沈歸園和無量觀的洞真境宗師護衛下,坐著防震的四輪馬車,從西門馳離長安。

蕭琰沒有能夠送她。雖然她只是太上皇的皇外孫,與京中臣民百姓一樣,居喪二十七日滿可以走親訪友,只是仍要給外祖父服小功五月,但不忌出行,只是蕭琰卻是沒有心情的,一則因為母親需要為太上皇居喪三十六日,二則母親還在悲痛中,心情極不好,蕭琰又哪有心情外出呢?

她只是遣人給沈清猗送了一封信,道明離別之憾意。

沈清猗並沒有為此感到特別遺憾,道別總是件令人悵然的事,若是不見,反而更好。更何況,離別是為了他日的再見,她忍得起,也等得起。

馬車在平整的官道上行得很平穩,寬大的車廂內,鋪了松軟的錦褥,人坐在車上完全感覺不到疲累。沈清猗斜倚在隱囊上,眸光透過半開的玻窗,看著車外馳過的道旁野,迎著春風搖曳,盡情的舒展姿,漸漸的清冽的眸光也仿佛被姿渲染,映出一種綺麗光彩。

她的手指撫模著膝上一只長匣子。

匣子是降香黃檀木,俗稱黃梨木,是嶺南西道瓊州島的御貢檀木,相比紫檀的貴重深厚,獨具清雅淡然的氣質。蕭琰覺得,很適合沈清猗。

匣子里裝著的,是蕭琰答應送給沈清猗的「我最喜歡的春」。

白蘇默默瞥了一眼自家主子又在長匣子上輕柔摩挲的手指,這位一向穩重的大侍女心里也不由得咬手帕了。

主子又在模了,又在模了。

在觀內日日看、夜夜看;出行了還要抱到車上,拿著,模著。

……這可真是入魔了。

白蘇心里淚流滿面。

她冷靜、理智、睿智的主子呢?快還給她啊。

***

四月十三,蕭琰送赴京奔喪的母親安平長公主離京回河西。

初十的時候,皇子女們為太上皇服喪已滿三十六日,按制不需早晚再去梓宮守靈哭拜,之後兩年十一個月的孝期則是在家中守制,安平長公主身為梁國公夫人、蘭陵蕭氏的主母,自是不能在京中長待,出喪後只在京中留了三日,見見多年未見的兄長,與姊妹們敘話,便啟程離京了。

一起送行的,還有安平長公主的同母兄長魏王李翊泓,以及安福長公主、安康長公主、安和長公主、信都長公主、安成長公主、上谷長公主、房陵長公主、嘉國長公主等一眾姊妹,只除了李翊浵沒來送她。當然這是安平長公主的意思。李翊浵表示,她對三姊還是很有姊妹的。安平長公主說,見到你我想揍你,別到我眼前來礙眼。離別時又對眾姊妹說,等父親孝期過了,她再回京揍李神佑。眾姊妹一致表示︰大力支持。早想套她麻袋了好嗎?瞧瞧皇父臨終時還囑咐她「好好活著,快活活著,任性活著」,簡直是對她們的會心一擊啊……必須得揍她!連性子溫和的魏王都在默默點頭。

蕭琰在一邊听得心里直抹汗。

阿娘這究竟是犯了怎樣的眾怒啊。

還好,自家親大哥、親二哥沒想著要揍她。

便見安平母親轉過臉來,挑眉看她道︰「乖寶貝,回去告訴你娘,好好等等。」

魏王舅舅和一眾姨母都忍俊不禁,連心中的悲戚和離別的情緒都沖散了兩分。

唯有蕭琰︰「……」

她是說呢,還是不說呢?

還有,她真不叫「乖寶貝」。

***

四月初十的時候,李毓禎已經除服視朝了。但她仍然按照高宗時起大唐皇帝的慣例,除了祭祀、正旦朝賀和國宴、視軍視學外,其他視朝和處政時間都在腰間系白帶,以示服孝,至三年方除。

朝政這段時間都很平穩,京中沒什麼大事,三位新任命的副相也開始到任職,一切都按部班,肅穆悲哀的氣氛已經在長安的上空消散,迎來了初夏季節的繁忙。

四月十一門下侍中崔希真上書乞身,請求致仕。

皇帝準了,並賜三公之職之太師致仕。

三公是人臣最高的職位,大唐以三公為最高榮職,大臣均以致仕被賜三公為耀,而太師是三公之首,足見皇帝對崔希真的恩遇,並沒有因為太上皇的逝去而改變。

次日,崔希真又上表辭國公位,請以世子崔光弼襲爵。

這是要正式退出家主的位置了。

皇帝詔準了。

按大唐降等襲爵之制,崔光弼應襲郡公。具體封詔的是李毓禎,以蜀郡為郡封,賜襲爵蜀郡郡公,實稱蜀郡公。

蜀郡是成都府的郡望名,在大唐富庶的州府中是排得上號的,雖然大唐的封王封爵都沒有封地,食邑也是虛封,並不受所封食邑戶的賦稅,只按「實食封」多少戶付以銀錢而代,所以對封爵來說,封的是富郡還是窮郡,完全對爵祿沒影響。但是,封的是富郡還是窮郡,是帝國重要的郡還是偏僻不毛的郡,反映了皇帝對你的親疏、喜惡,是否信重。

李毓禎詔封蜀郡,表明了她對清河崔氏的看重,也並沒有隨著崔希真的離職而減弱。

次日,下詔,以中書左卿、蔣國公謝迥除門下侍中,領正相職。

同時,遷門下左卿邵崇廉任中書左卿。——這在副相的序位上,向前進了一步︰中書左卿的序位在門下左卿之前。又從職任上來講,中書掌制策,門下掌審覆,尚書掌執行,而中央政務的核心在于制策,所以邵崇廉這明顯是進身了。

李毓禎又以門下右卿、溫國公王休遷門下左卿。序位和職任權重都進了一步。

李毓禎是以她的實際行動表示︰忠誠我的,支持我的,孤必不相負。

這一番相位進遷沒引起什麼波動,畢竟,是在政事堂內調整,不涉及新任相。

而政事堂的調整才沒多久,朝堂上的平靜被打破了。

起因是四月十七,紫宸殿朝會時,工部右卿蘇少微上了一道奏疏,掀起了軒然大-波。

蘇少微的奏疏是︰

——《上興建有軌鐵路革新交通疏》。

朝堂上一听,炸了。

李毓禎神色淡漠的听著朝堂上的爭吵。

反對的、支持的都很有理由。

當然,這種牽涉重大的奏議在朝會上吵不出個結果來。

真正的博弈,是在朝會之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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