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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三章 轉折

長安,大明宮。

聖人的手掌一直在顫抖,他想拿起茶盞,茶盞的杯蓋卻被顫抖的手踫得「   」的響,終于,他的手掌用力的按在了上面,然後握著還有燙意的茶盞,狠狠的摜了出去。

「啪!」茶盞落在錦織茵席上被摜裂,茶水濺到了靖安將軍孟可義的臉上,他心情沉重的跪坐著,臉上都是悲痛,默然無語的俯首。

聖人一臉猙獰之色,凶惡得要噬人。

東暖閣內侍閣長陳寶柱也默默的跪下去。

聖人拿起玉鎮紙砸在孟可義的頭上,然後是另一只玉鎮紙,硯台,銅鎮紙。

孟可義撤去真氣防護,任由那些東西砸中他,紅紅的朱砂糊了他一頭,像鮮紅的血。

御案上一切可砸人的硬物,都砸在孟可義的腦袋上。

孟可義垂著頭,心里悲痛自責悔恨無比,如果能讓他代替秦國公主去死,他一點都不會猶豫!只是,沒有如果。

「陛下!」他重重叩下頭去,「請您保重御體!」

秦國殿下已經遇險,萬難一生,您更要保重!

大唐不能沒有陛下!

聖人呼呼喘著氣,像一口破了洞的老風箱,呼哧呼哧,每一次**,心肺都是劇烈的痛,像一把無情的刀刃切了下來,又像無底的深淵蔓延上來,無邊的冷,從內到外都是冷,冰冷又絕望。

他失去了他的繼承人!

他的帝國,失去了繼承人!

他千挑萬選的大唐繼承人啊,費了這麼多的心力,寄予了這麼大的期望,他所有的心血,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布局,一切的一切,如果沒有合適的繼承人,還有什麼意義!

讓他去哪里,再去找一個昭華?

他怎麼可能有時間,再去培養一個昭華?

聖人猛地喉中猩甜,咯出一口血來。

「陛下!」

「聖人!」

聖人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陛下!」「聖人!」孟可義和陳寶柱呼的起身,孟可義的動作更快,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人影已經出現在聖人身邊,白袍金邊寬服,頭上梳著簡單的髻,面白無須,身材頎長而沉默。

孟可義立即退後一步,默默行禮。

這位是控鶴府令,近身保護聖人的先天宗師,李祉。

他沉默的伸手,握住聖人的腕脈輸入一道真氣,一道神念出現兩人腦海中︰抱著聖人從內門入了寢殿。

孟可義和陳寶柱已經明白冷靜下來,聖人昏倒的事絕不能外傳。

陳寶柱端著一張平靜的臉打開側門,過了一條密閉的短廊,是與東暖閣相連的茶水間,吩咐一名宮女端淨水面巾過來。

很快,銅盆面巾端過來,陳寶柱接過去,轉身過廊入閣內。

茶水間的宮女隨後關上沉厚的隔音木門,臉上沒有絲毫詫異之色,只在心里嘀咕︰不知誰又挨砸了。這是常事,凡軍系官員,沒有幾個不挨砸的,要不然是被聖人罵得狗血淋頭,但能被聖人砸和聖人罵,反倒說明是聖人的親信。真個不待見了,直接踹下去,哪還跟你費口舌力氣。沒見靖安司的孟將軍挨砸多次,這靖安司長官還坐得穩穩的。

不一會,內侍閣長又端著銅盆和面巾遞回茶水間。

兩刻鐘後,孟可義神色平靜的出了東暖閣,只是襆頭和衣領上都還有朱砂斑斑。

鵠立在廊下的內侍和廊外的侍衛們身板挺直,目不斜視,眼角余光瞥見那斑斑血色的心里都在暗笑——孟將軍又被聖人用朱砂「批紅」了。

***

聖人悠悠醒來時,已經躺在寢殿的御榻上。

李翊浵憂心的坐在榻邊錦杌上,看見父親睜眼叫道︰「阿爹,您醒了。我過來時,秦有說,您有些犯乏,小憩一會。我在這里等您啦。」向父親眨了下眼,聖人心里一松,知道自己昏倒的事沒傳出去,勉強扯了下嘴角,「我睡了多久?」

「約模兩刻鐘。」李翊浵拉了下御榻邊的鈴繩。

紫宸殿主管秦有端著金漆托盤進來,上面擱著清水,蜂蜜水,參湯,和漱盂。

李翊浵伸手扶起父親,取了金線繡龍的隱囊靠在他身後,服侍父親漱口,喝蜂蜜水,再用完參湯。

秦有端著漆盤靜靜出去,關上門,將漆盤遞給候立的內侍,自個守在殿門前。

聖人喝完一碗參湯,略略有了些力氣,疲倦的半闔著眼,「你知道了?」

「嗯。祉叔派了控鶴衛去公主府,我進宮來給您問安了。」

李翊浵每日都會去皇宮陪伴聖人,而進宮的時辰卻不定,這是宮中宮外都知道的事,她此時入宮,不會有人覺得詫異。

李翊浵右手握著父親的手,看見父親原本只有細紋的臉上,突然間變得蒼老許多,心口扯得痛,臉上卻沒顯露一分,柔聲道︰「阿爹放心,目前只有我知道。」

聖人重重握了一下女兒的手,疲憊的道︰「暫時別讓你大哥知道。」

他兒子那身體,可經不起這噩耗。

聖人想到這,心口又是一陣血涌。

李翊浵左手抬起按在聖人羶中**上,輸入內氣舒暢血氣,說道︰「阿爹,我知道。」

待聖人呼吸平靜下來,才又說道︰「不過,瞞不了多久。邱則慶拼著咯血一路飛,才在十個時辰內從萬里之外的欽州南部灣趕回了京城。但對方的人也不會慢,至遲兩天,鄭王他們能得到火山垮塌的消息。估計到時有昭華遇難的流言四起了。大哥那邊,最多瞞兩天。」

聖人仰著頭,閉上眼楮,眼角細紋顯得格外滄桑,「能瞞一天,先瞞一天。」至少要等他先緩過氣來,才能給自己兒子力量。

李翊浵凝了下眸,看著父親,溫柔又堅定的語氣,「阿爹,我不相信。」

聖人苦笑道︰「我也不想信。」

但人壓在火山下,還有幸理嗎?

**!聖人想道,該死的,一定是**!想到這一節,聖人牙齒咬得咯 響,一口血立時又悶上來。

李翊浵趕緊又輸入內氣,在父親胸口撫著,安撫父親道︰「阿爹,咱們還存著萬中有一的希望。昭華一看不是命薄的,您不是說過,九姊給昭華算過,福澤深厚,哪里是短命之人了。」

「那是小時候。後來阿洛易數愈發精進,卻算不出昭華的命運了。連吉凶都卜不出來。」聖人嘆道。

「這正說明昭華的氣運隆厚,所以九姊算不出。」李翊浵道,「她是詔告天下的秦國公主、大唐未來的儲君,以大唐的國運,加于其身,哪里是那麼容易命短的?再說,昭華身上不會沒有一點防護吧?」

聖人沉默著,李毓禎離開長安前,他的確給了她一件防護,那是歷代皇帝在皇袍下穿著的符陣軟甲,上面刻有強大的符紋和陣紋,出自四百多年前道門天師宗的符陣宗師輔真子,據說能擋住先天宗師的一擊,後來被高宗得到,作為大唐皇帝的貼身防護,代代傳了下來,但那只是「據說」,誰知道有沒有那麼大威力?而且過去四百多年還有多大效力?能不能抵得住百丈石山的垮塌重壓?何況還有那麼多**的爆炸沖擊力?

聖人沒信心。

李翊浵說道︰「阿爹,九姊算不出,讓申王霍王他們算一算啊。听說到了先天宗師這個境界,都有先天神算的能力,不是算,而是感應,雖然不能準確,但昭華與他們有師徒因果,生死還是能感應出來吧?」

聖人的眼中泛起一絲光采,「你說的對。」

對著空氣中叫了聲︰「阿祉。」

白袍金邊服的李祉眨眼出現在御榻前。

聖人看了一眼李祉。

李祉搖了搖頭,表示——我不會離開您。

「阿爹,您別著急。」李翊浵說道,「祉叔不能離開您,這是規矩。讓施少令去一趟天策書院吧。最多,也多等兩三刻鐘。」

……

三刻鐘後,申王進入皇宮,由施自英領著進入紫宸殿。

施自英立在寢殿外守候。

申王入殿後布下了真氣屏障。

聖人已起去秘閣取出了李毓禎的命牌,遞給申王。

命牌上面的光澤似乎有些黯淡。

申王握著命牌,閉上眼,神識進入紫府,在自己的世界中尋找李毓禎的那一絲氣息感應。

聖人盯著申王的臉龐,不放過他一絲神情變化,錦衾下的雙手微微顫抖。

李翊浵垂在腰間的手也時握時松,時松時握。

良久,申王才睜開眼楮。

聖人看著他,「如何?」聲音澀得像吞了炭。

「很奇怪。」申王說道。

一听這三個字,聖人和李翊浵反而微松口氣,只要沒說死好。

「怎麼奇怪?」聖人問道。

申王皺著眉,「我感覺不到昭華的氣息,好像從人間消失了一樣。」

氣息從人間消失了……那人還存在麼?聖人和李翊浵臉色又一緊。

李翊浵瞪著申王惱道︰「您老說話別喘氣行麼。」

申王對她一向喜,也不計較她抱怨的語氣,忖著眉說道︰「昭華應該還活著……只是,讓我感應不到。這真奇怪,除非她不在這個天地內。否則天地有感應。但不是死亡,生命的感應還在。……這可真奇怪了。」

申王忖著眉想不通的樣子。

聖人卻神色舒展,深深的松了口氣,只覺心口也回暖了,好像從冰冷絕望的深淵中拔了出來,「昭華還活著好。」他欣慰道,只要人活著,不管怎麼嚴重的情況,都有希望解決。

申王說道︰「霍王已經南下了,具體如何等他的消息吧。我估計,劍閣應該已經過去了。昭華雖不是劍閣的正式弟子,但也是閣主教出來的,何況,以昭華對那個計劃的重要性,閣主不會看著不管。說不定,人已經在劍閣了。」

聖人和李翊浵又松口氣。

申王這麼說著,自己心里卻是凝沉的。

因為他有種不安的感覺。

——昭華的情形,恐怕很不好。

***

劍閣,劍塔。

這里是劍閣閣主的居住,一座九層的圓頂白塔樓,每一層的檐角都吊著銅鈴,風過鈴響,丁當悅耳。

但塔內的人都無心听這風鈴聲,一個個面色凝重,仿佛空氣都凝滯了。

「閣主,昭華這是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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