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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 夜思

蕭琰和沈清猗出了正房寢居便到堂廳,三人又說了陣話,蕭琮便與沈清猗離去。

蕭琰沐浴更衣出來,時辰已不早,和三個侍女說了陣話,又在景苑門口與蕭季思說了幾句話,便見蕭承智帶著安葉禧過來了,三人去到國公府中門,與其他人會合。

在侍衛擁隨下,蕭昡帶著兒子和幕僚們出了國公府,往一街之隔的大都督府行去。

慶功宴設在大都督府的前堂里,麒武軍、驍騎軍和威勝軍營級以上的將尉均參加慶宴,還有一些軍功突出的校尉也在慶功宴上。蕭琰在靜南軍的副營將已解職,但她的武階已升到正營將武階範圍的從六品,論軍功她也足夠資格坐在這里。曹元度看見她哈哈笑,邀她坐到驍騎軍這一席。蕭琰欣然而往。靜南軍與驍騎軍多次聯合作戰,雙方將尉都挺熟悉,加上她臉上的標志面具,驍騎軍這一席的都尉大多見過她或听說過她,都熱情招呼她,宴起時又紛紛舉觥敬酒。蕭琰覺得這酒不好喝——不是甜的,但她不會推卻同袍敬酒的真誠,來者不拒,也舉觥一一回敬,席間往來一片熱鬧。

宴至中途,這些將尉都不坐在席上了,三五成群的四處敬酒,蕭琰也被驍騎軍的都尉們拉著同去,一路嘻嘻哈哈往前敬,不知喝了多少……很多人都喝醉了。

蕭琤和蕭玳都在驍騎軍的校尉席里,兩人覺得暫時打不過蕭十七,先從酒量上灌倒她,群擁著敬酒時扯了蕭琰到他們席上拼酒。這邊的一眾校尉都得六七分醉了,酒勁上頭,也不管這三位是大都督的兒子、梁國公的郎君了,一起哄鬧著要拼酒……喝到後來,一片的校尉都倒下了,這「三兄弟」還喝得起勁,去「更衣」都去了十幾趟,回來繼續拼。

蕭琤越喝嗓門越大,「蕭十七,別以為你是我親弟……我……放過你了……」「撲」一聲,倒在地毯上了。

蕭玳「哈」一聲笑出,起身走了兩步,躺倒在蕭琤身上——醉倒也要拉個墊背的。這是兄弟情啊,蕭玳覺得自己真有情義。

蕭琤被壓得睜了下眼,氣道︰「蕭十九……滾……開……」

蕭十九已經睡著了。

蕭琤抬手「啪」一聲拍他腦門上,伸手推沒推動,迷糊的雙眼看見蕭十七那張「銀臉」,嘟囔了句︰「怎麼還沒倒……」眼一閉,睡了。

蕭琰半靠在案幾邊笑,她的頭也暈了,看見安葉禧兩個影子在眼前晃。

她伸手按了按頭,恍惚看見蕭琤和蕭玳的侍衛過來了,靠著案幾笑,一揮手說︰「把他倆,抬回去。說,我還,清醒著。哈!哈!哈!」

四名侍衛听見那得意的「哈!哈!哈」三聲都很無語,他們要敢在郎君醒來後這麼說肯定挨踹,行禮恭敬的應了一聲,兩人抬一個,走了。

蕭承智走過來,躬身關問道︰「十七郎君?」

蕭琰擺了擺手,問他︰「父親,還有四哥,沒醉吧?」

蕭承智答道︰「國公已經被扶回去了,很多將軍敬酒……」那種情況不醉是神人了。又道︰「世子只喝了幾杯,其他敬酒都由蕭承忠他們喝了。」

蕭琰點頭,「那好。」四哥大病得愈也是有好處的,至少軍中知道他是從閻羅手中揀了條命,不會硬灌他酒。又問︰「四哥回去了麼?」

蕭承智道︰「世子護著國公一起回去了。今晚應該歇在睿思堂了。」

蕭琰撐著頭笑,「四哥孝順。我們只顧喝酒了。嗯,二哥呢,也醉了?」

蕭承智眯了下眼,「喝得吐了三次,被侍衛扶著出來,說要‘服侍阿父榻前’。這會應該回端德院了吧。」

端德院是蕭璋住的院子。

蕭琰覺得父親取的名很好,她這二哥該端一下德,哼笑一聲不多評說,抓著安葉禧的手臂搖晃著站起來,扶著她肩臂往外走。

廳內已經點了燈,出了廳堂,果見天已經黑盡了,天空有閃爍的星光。

「幾時了?」蕭琰問。

「已過了戌時,約模二刻了。」蕭承智在身側答道。

蕭琰嗯了一聲,便吩咐安葉禧︰「去,校場。」

大都督府衙門里面是有校場的,平時用來小型較技,大型的演武場當然是在軍中。

安葉禧嘀咕這時去什麼校場,但她做過蕭琰親兵知道她脾氣,平時可以玩笑,正經時說一不二,她應諾一聲,看向蕭承智,意思是校場在哪。

蕭承智心中詫異,但他遵循「不多問」的規矩,點了下頭,走前幾步在廊柱上取下一只掛鉤燈籠,在前面領路。

到了校場內,蕭琰便站正了,拍拍安葉禧讓她松手,走出一步,極慢卻很穩的一步步走到校場中間,拔了刀,回身笑道︰「離遠點。」

說著刀出,白練劃過,刀風即使在十幾丈外仍然覺得凌厲。

蕭承智和安葉禧不由斜退七八丈,安葉禧嘖了一聲,「醉了也要練刀,真服了。」

蕭承智便想起這位小郎君在原州殺「馬賊」後滿身浴血淬刀的情景,帶著欽佩道︰「十七郎君武道有大成,不僅因為天賦,更因為毅力心志……吾輩楷模呀。」

安葉禧點頭,心想世家出身的都這麼努力,他們這些平字頭的不努力那真沒法活了。

刀光初始還慢,是一招一招的,但至後來,安葉禧只能看見校場中的那一團白光了,連白光中的人影都看不清,只覺得風吹過來的酒氣愈來愈濃,到後來她覺得聞著這酒風要醉了。

蕭承智內力比她深厚得多,這點酒風還燻不倒他,見安葉禧那樣子,心想這個侍衛還要加強訓練,雖然是個女侍衛——不明白十七郎君身邊怎麼跟個女侍衛,這個且不管——但太差勁了可不行,不說護衛十七郎君,沒準還成為負累;戰場上當親兵護衛可跟戰場下不同,武技很重要,雖然不能授她蕭氏橫刀,但她現在練的槍法也不錯,只是缺乏進一步的指導,蕭承智思忖著哪個擅長槍法的侍衛指導她合適……不過,這個不急,以後慢慢來,先要看人忠不忠誠,值不值得教,當前先要教的還是規矩禮儀。蕭承智明白,世子派他來教這個新侍衛,是因為他腦子最聰明,思維最縝密,這個任務他當然要做好。他不著痕跡的看了安葉禧一眼,唇邊掠過一抹莫測的笑。

蕭琰練了一路橫刀戰技後收刀,走過來便見安葉禧小麥色的臉頰上竟有兩團酡紅,那酒窩真成酒窩了,不由哈哈笑了,「小安,我看你要醉了。」

「還不怪你?」安葉禧白她一眼,伸手在鼻邊扇,「你這是把酒逼出來了?真是聞著都醉,你到底喝了多少?」

蕭琰想了想,「不記得了。兩升的大觥,大概有幾十觥吧。」

安葉禧臉都抽了,身子便往蕭琰懷中一倒,「我要醉了。」

蕭琰伸手抓了她肩,不讓她往自己懷里靠,眉毛一揚,「想裝醉佔我便宜?」

安葉禧哼一聲,「我佔你什麼便宜。」心里好生遺憾,差一點倒「他」懷里了。

蕭琰揚眉笑,「因為我比你漂亮。」

那笑容很讓人手癢,安葉禧很想揍她,被一個男人說「我比你漂亮」,太傷女人自尊了!何況這個女人還是個美人!

安葉禧狠狠白了她一眼,哼一聲,下巴一抬,決定不理這人一個月——反正現在不用蹭澡了。

蕭承智在一邊看著,心里默默推測這個女侍衛和十七郎君的關系,看起來很親密,但不是男女有私情的那種親密。不過這個女侍衛有意思呀,估計當親兵時時時勾搭自己的主官了……但顯然沒成功。想想十七郎君那張貌比潘安、美比衛玠的臉,蕭承智又笑了。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呵呵。不過男人美貌成這樣對女人的確很打擊,何況這個安葉禧細看是很漂亮的,蕭承智瞅了眼她郁悶的臉色,心里又默默笑了。心想十七郎君若揭下面具,恐怕蕭氏那些俊貌玉容的郎君娘子們都要受打擊了。蕭承智想到這又默默的笑了。

蕭琰的目光已經清明如水,酒意完全散去,帶著蕭承智和安葉禧回了國公府後,便先去了睿思堂。她一路在風中疾走,衣衫上的酒氣已經散得差不多盡了,進屋後又由侍僕端銅盆淨水清面,上了清口茶,喝了一碗,才與四哥說話。

「阿父已歇了麼?」她問四哥。

「已經歇下了。」蕭琮含笑看著她除下仍沾有一些酒氣的外袍,只著了中衣盤腿坐到他的對面,心中為妹妹的貼心感到歡喜,臉上的笑容也愈發煦意暖人。

蕭琰點點頭,「那我不進去了。我身上還有酒氣,省得又攪醒了他。」盡孝是在于心,不在于這表面功夫上。

蕭琮笑,「阿父知道你過來定然歡喜。」

「嗯,我明日再過來向阿父請安。」蕭琰看了兄長一眼,將榻幾上的醒酒湯喝了,看著侍僕將盞收下去,又上了一碗百合水,她手中拿著銀邊匙,卻也不喝,攪了兩攪,抬眸看著兄長。

蕭琮知道她有話講,揮手退了侍人。

兩兄妹便在側廳喁喁細語起來。

……

蕭琰從睿思堂出來已經是二更了。

經過承和院時她讓蕭承智和安葉禧歸院去,不必再送她回景苑。她自個兒躊躇了一下,尋思著這麼晚沈清猗定然已經歇下了,算沒歇這麼晚也不方便見她,只能等明日再說了。

明日先去給父親請安,再去母親院子請安……姊姊應該也在那。

蕭琰心中一定,便大步去了。

沈清猗這時並沒有睡著,她躺在錦帳里,雙眼閉著,卻毫無睡意。

她在想蕭琰。

她長高了,也長成熟了。像秋日經過風霜的楓葉,沒有因為風霜蒼老,反而因為霜染更加紅艷奪目。軍中的磨礪,洗去了她的青澀,如歲月的打磨,讓她青翠的氣質添加了沉實的底蘊;胸膛還是有些單薄,卻讓人感到柔韌下的堅穩,不懼一切阻難,和她相擁覺得世間沒什麼苦難可煩擾。

可是這個人不是她的。

她只能推拒她的懷抱。

沈清猗閉著眼楮描摩蕭琰的眉目,不見著這人時,便萬般的想;見著這人時,還是萬般的想。

原以為,她壓下的情感可以隨著歲月一點一點的磨去,直到它成為灰燼。

心字成灰,便會冷卻成泥。

可是,她錯了。

在道門的時候,她知道她錯了。

她很忙,也刻意讓自己沉入到藥殿的研藥中,她的確沉迷在藥道中,沒時間去東想西想,但夜深人靜時,她無法克制自己的心去想那個人。

每想上一次,這人美好上一分,待見了真人,發現她比自己想象的更美好,成長得更讓人心折,只一眼,無法拔出。

沈清猗見到蕭琰時知道,她再也沒法將這人從自己心里磨去。

她對她的情如埋在深甕里的酒,經過不見天日的醞釀,反而更加醇厚刻骨,一旦它啟封……沈清猗模了模心口。

不,還不是時候。

沈清猗默默的道。

不著急,一步步來。

她想要蕭琰,「埋下它,放棄她」已經在她用刻刀一刀一刀刻自己的心時,也一刀一刀的斬去,她想要她,在見到她時更加濃烈清晰。

她她,不能讓她成為自己指間的沙,像滴漏一樣,一一漏去。

沈清猗在刻刀成血的思念中清晰自己的念想,便有了那些布置,她一步步籌謀著,像當初為了保護母親讓自己成長一樣,她必須更加強大,為了母親,也為了蕭悅之。

她縴瘦的指在軟褥的紋路上細劃著,心想,魏子靜那邊該加快了。

時間,還有兩年。

蕭琰十六了,再過兩年,十八,又過兩年,二十,及冠後才會談婚論娶。蕭琰或許還會晚幾年,但她不能按著這個算。她一日不月兌離蕭琮妻子這個身份,無法向蕭琰坦露情意,萬一,如果……蕭琰上了別人怎麼辦?她賭不起,也不敢賭這個結果。

一想到蕭琰會上別人,覺得心里有刀在絞。

她手指攥緊,若真有這個人……沈清猗睜開眼楮,幽黑的眼中如有利刀的銳氣。

不會,她心里想,阿琰沒有上什麼人。

她的眼神像水晶一樣剔透,她的心也像琉璃一樣明淨,這不是沾染了情的人。

可是,她心虛什麼勁?

沈清猗想起她白日的眼神,蹙了額頭。

蕭悅之是心虛了,不然不會自己先出門,她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何時走在自己前面過?

沈清猗眼中劃過冷光。

便細想當時情景,蕭琰在心虛前是說和她一起沐浴,然後眼神漂移了……是因為和她一起沐浴心虛,擔心她看見什麼?

她身上有什麼讓她心虛的?

沈清猗瞬間想到吻痕,眼色頓時厲了,但轉瞬又斂下,不會,有吻痕也不會留在她身體上,內氣一運轉,那瘀痕化去了,不可能留這麼久。

何況,蕭琰沒這麼隨便,風流到和人滾床上去了。

雖然知道沒這個可能,但想到「吻痕」,也讓沈清猗很不舒服,像有錐子在心口扎了一下。

她抿了抿唇,想起蕭琰那張褪去青澀更加動人的臉龐,還有那種成熟的氣質,似乎不全是軍旅磨礪出來的……難道,她……真的跟誰有了首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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