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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內奸!肯定有內奸!」

晉王氣呼呼的,從那些蕃僧出現他心里浮現這個猜疑,一起憋著到了現在可單獨說話的時候,他的火氣發作出來了,將清川郡主營帳中的侍女都屏退下去,用內力將帳內的聲音與外面隔絕,說了一句拍在案上,胡須都翹了一下。

清川郡主盤腿坐在錦團上,漫不經心道︰「不是我身邊的。」

她身邊不養釘子。

晉王哼一聲,那是太子身邊的人了!

清川郡主道︰「是一開始分到東宮的內侍,三十年了,從來沒跟那邊的人接觸過,所以一直沒發現。……這次那邊大概是急了,起用了這根扎得最深的釘子。」

那邊為什麼著急,晉王當然也是知道的——聖人有恙,這在朝中已經不是秘密了。

道門的延壽丹只能用一次,聖人幾時服的丹藥沒有人知道,但想來最遲也是在七八年前,或許聖人的大限在這一兩年,所以齊王才急著要置清川郡主于死地。

「三十年前,那時中宮還是昭儀吧?」晉王皺了眉毛,「崔家那麼早籌謀了?」

當今皇後出身于博陵崔氏,與太子的妻家清河崔氏是一崔二房,同為甲姓世家。

清川郡主笑了笑,道︰「她育有齊王,從小顯露出聰明,三歲能背詩,七歲能成詩,深得聖人喜,而皇嫡子是個病弱的,章敬皇後那身子眼見著也拖不了幾年,博陵那邊怎麼不想爭一爭?再說,當年有幾個世家沒往東宮塞釘子?」

晉王捋須嘆了口氣,章敬皇後出身並不顯赫,加上嫡子病弱,也無怪乎宮中那些妃嬪身後的家族蠢蠢欲動了。

「所以說,皇宮女人多了是非多。」清川郡主拿起茶盞懶懶道。

晉王想起聖人好往宮中收藏美人的癖好,嘴角便扯了扯。

他想了想,又狐疑道︰「你之前從威州提前到庭州,是否因為這事?」應該不只是為了了趕回長安過年所以縮短踐習期。

清川郡主看著茶盞道︰「半年前我在安東都護府遇刺,那顆釘子暴露了,因為要放著釣魚,父親一直沒動他。上次在燕鳴河,燕周人刺殺失敗,這次我到河西,應該是那邊最後的機會了。所以……」

晉王一拍大腿,「所以你設計,故意將你已晉入洞真境的消息通過內奸傳給那邊——但你怎麼知道是吐蕃人動手而不是突厥人或歐羅頓人?」

「歐羅頓人?他們更想刺殺的是河西世子。至于突厥人,安西都護已經投向了那邊,若我被突厥人刺殺,安西都護那邊保不住了。」清川郡主笑了笑,縴長的手指撫著杯盞,白如冰玉的膚色比邢州白瓷盞更有光華,「最主要的是,聖人意在吐蕃。」

算齊王暗里透露消息給吐蕃人的事被聖人知曉,但正合了聖人攻打吐蕃的心思,假如她在刺殺中身亡,齊王即使被聖人重責也無懼,因為聖人的身體已經拖不久了,必須在太子和齊王之間做出抉擇,如果她一死,父親只有毓祺一子,論年齡、資質、性情都不及齊王世子,聖人的選擇是毋庸置疑的。而她如果沒死,聖人算為此事暗里要責齊王,也不會太重。——齊王以吐蕃來謀算,是可進可退。

晉王也明白過來,哼一聲,「齊王對聖人的心思,倒是看得清楚。」

清川郡主漫聲道︰「怎麼著也被聖人親自教導過,又是疼了幾十年的聰明兒子,若對聖人這點心思還看不透,那白瞎了‘聰明’二字,也當不起聖人的‘子’。」

晉王乜斜她,「再是‘子’也比不過‘孫’呀。」

「怎麼會?」清川郡主一臉正經,「阿公最的,真是齊王叔。」

晉王白目她,「你要真體恤你阿公的子之心,一早該應了你阿公,絕了齊王的心思,哪還由得他做出這麼多的事?」

清川郡主放下茶盞,目光沉幽的看著案上長劍不語。

晉王道︰「阿禎,時至今日,難道你還在猶豫?」

「不是猶豫……」清川郡主嘆息,拿起長劍,「我的道,在接過此劍時已確定。」

劍名懷素,又名抱樸,曾經是皇族第一高手、至今也無人逾越的楚國長公主李見素的佩劍。

晉王嘆息一聲,面上有著惘然,「天盡之途,當年楚國長公主也未能走過去……阿禎,那只是個傳說,你何必固執?」

為了這虛無縹緲的天盡之途,道門、佛門死了多少高道、高僧?還有皇族的楚國長公主李見素、周王李厚申、衛王李佑儀,這三位都是皇族最卓絕的武道高手,卻也死于天盡之途——沒有一個活著出來的!

清川郡主手按在劍柄上,薄冰質的眼眸在燭火的折射下仿佛閃爍著星辰一樣的光芒。

晉王有些無語的按了按額,揮了下袖子道︰「我也不多說你了。總之,替你父親、母親,還有弟弟想一想。你可不是那三位先祖,身上已經沒有責任了。」他胡子翹了一下,「誰讓你是太子嫡長女呢?」

說著又嘿嘿一笑,朝她飛了個眼,「阿禎,你可別忘了,這懷素劍的原名。」說著揮袖子起身,撤了內力屏障,背著手走了。

清川郡主沉默了一會,按住劍簧。

長劍彈出三寸。

劍鍔下方的劍身上鐫刻著兩個古樸的鐘鼎文。

這劍是先秦名劍,由歐冶子和干將兩大劍師聯手鑄造劍,曾是秦始皇的佩劍,傳給二世胡亥後被趙高所持,秦亡後此劍幾番輾轉,三百年前被隴西李氏收藏,立國後成為大唐皇帝的佩劍之一。

高宗武皇帝時期,將此劍賜給楚國長公主李見素。

李見素將劍取名「抱樸」,即「見素抱樸曰純」之意。

高宗逝後,李見素將劍歸還世宗,踏上天盡之途,自此杳然無聲。

世宗又將劍賜給天策書院,取名為懷素。

之後,周王李厚申佩過此劍,衛王李佑儀也佩過此劍。

清川郡主十四歲時,掌院將此劍交到她手中,「阿禎,這是你的道。」

劍名懷素,名抱樸,但鑄造它的劍師賦予了它的名字——

太阿!

太阿,王者之劍。

清川郡主手指撫過那兩個鐘鼎文,「以後,你還是叫太阿吧。」

她終究不是李見素啊!

***

凌晨的號聲吹響,士兵們出營的聲音此起彼落,安靜一夜的軍營又重新煥發了生機。

寒氣仍然彌漫在軍營中,高原的風像刀削風,第一團的兵背著被袋一邊往操練場上跑一邊搓臉,有人苦中作樂說「一大早的吃(削面片)啊!」周圍的兵都哈哈笑起來。

遠遠的,便看見他們的校尉仍如往常般,最早到了校場,立在那里像一桿永不倒地的大旗,讓人一見有了奔向的目標。

一個兵邊跑邊道︰「還是校尉戴面具好啊,好歹可以擋下風。」

跑在他身邊的一個火伴是打鐵出身的,聞言翻白眼道︰「你去試試,包管你臉凍僵!這種面具臉上走熱更快,懂不?不信?你握著鐵槍頭,手是不是冷得更快?」

「哎喲,好像是這樣。」

「所以校尉不是常人。」

眾兵嘴上嘻嘻哈哈的,腳上可一點都不耽擱,呼呼跑到一團校場,嘻哈聲都絕了,只有靴聲跑步列隊。

蕭琰已經換回了銀色面具,她丟了一個,箱籠里還有一個備用的。相比金光燦燦,她還是喜歡銀色。但那只金色面具她並不打算還給清川郡主,既然賠給她的那是她的了,萬一她臉上的面具再出個意外,以後還有個備用的。

她衣袋里揣著那只平安寶瓶,尋思著找個什麼機會還給清川郡主。

士兵繞著校場跑步的時候,她看見許沖默過來了,這是出操的例行巡視。

蕭琰上前行了個禮,「都尉!」

許沖默問了幾句訓練的事,道︰「你們第一團的雪山訓練因故中止了,營里決定,待第二團訓練回來後,你們第一團再去。」這是蕭曈的親兵昨晚通知他的。

許沖默並不知道這是蕭曈和清川郡主打機鋒的結果——蕭曈覺得,事情還是不要做得太明顯為好,太著痕跡了,反而落了下乘,顯得他們蕭氏小家子氣。

蕭琰有些失望,她原以為明天能出營繼續中斷的訓練,但營主既然下了令得服從,行禮應道︰「是,都尉。」

早上解散用朝食前,她向士兵宣布了營里的決定。

大家都沒什麼意見,早去十天或晚去十天沒什麼區別,只要不下雨雪好。

接下來幾日蕭琰都沒有機會見到清川郡主,軍中除了有巡營任務的官兵外,一般沒有軍務是不允許竄營的,蕭琰雖然是軍主的「佷子」,也不能搞太多特殊,總是去中軍營地。

她向許沖默打听過,清川郡主在軍中踐習的職務是點檢參軍,如果郡主來點檢十一營,她找機會將玉瓶還給她。

不過直到她要率團出營的前一日,清川郡主也沒點檢到第十一營。這也正常,畢竟他們是新成立的營,郡主踐習當然要選精銳營,到十一營點檢沒什麼必要。

但在這日下午作訓結束時,許沖默讓親兵叫去她,說郡主要見她,讓她即刻去。

「這是郡主的侍衛。」

「尉遲亭。」那容貌清秀的侍衛一笑接口,「蕭校尉請隨我行。」

蕭琰從許沖默手中接過令牌,與尉遲亭出了十一營,往中軍營地走去。

兩人一路無話,蕭琰卻感覺到尉遲亭在暗地里打量她。

她被人打量多了,早習慣了這些善意的、惡意的,或熱情或好奇或估量的目光,多一個尉遲亭也不足為奇——何況他的目光並無惡意,只是純粹的估量。

兩人的腳程都快,除了遇上巡邏兵停下出示令牌外,其余時候都走得風快,不到兩刻鐘進入中軍營地。

清川郡主的營帳區在軍主營區的東北方,幾十個帳篷圍著中間的兩個帳篷——蕭琰知道,那是晉王和清川郡主的營帳。

「郡主,蕭校尉到了。」尉遲亭在帳外稟報道。

厚氈帳門被掀起。

一位戴襆頭、穿蔥綠色圓領缺胯袍的俊俏侍女掀著帳門,眸子如水潤般,盈盈目光在蕭琰銀色面具上一溜,溫柔淺笑道︰「蕭校尉請進。」

蕭琰點頭道︰「有勞。」月兌了靴子入內。

帳內鋪著厚軟的長毛地毯,地毯上織著纏枝花鸞鳥紋。

清川郡主穿著一身淺黃色的修身直裾,比起紫色的高貴端華,多了兩分讓人親近的隨和,看見她眸子染上笑意,「過來坐。」她指著自己對面道。

她的幾案前已經擺了一只青錦團墊。

蕭琰上前,先行禮道︰「郡主。」

因為穿著軍服,不是士族的寬袍,她盤腿坐在錦團上。

「你還戴著這勞什子?」清川郡主看著她臉上的銀色面具,眉毛挑了一下,起身繞過幾案,彎腰伸手去解她纓帶。

「郡主……」蕭琰握住她手,嘴唇抿了一下,聲音里帶著不樂意。

旁邊垂手侍立的四個大侍女看見蕭琰握住郡主的手腕,嘴巴都張了一下——郡主是甩手還是拍回去?

但清川郡主卻由她握著自己手腕,唇邊還勾著笑,薄涼無瑕的聲音因為笑意沖淡了那份涼,是帶著柔和的悅耳,「我的人,不會碎嘴,你擔心什麼?」

四個大侍女嘴巴張了個圓——郡主,你對崔七郎君都沒這麼溫柔!

四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蕭琰,這要是個怎樣驚天動地的美男子,才會讓郡主另眼相待啊?

蕭琰遲疑了一會,放下她的手,道︰「我自己來。」

說著解了面具,放在案上。

清川郡主目光掠過那只銀色面具,眉毛又挑了一下,「我賠你的面具你不滿意?」

蕭琰道︰「不是。金色太光亮了,我擔心訓練時我的兵都看我的臉了,射箭時都往我這邊射了。嗯,金光閃閃的活靶子。」

她這是在說笑。

清川郡主明知她是在說笑,但撲哧一笑後,因她換面具的那點不悅還是消散了,眼里蘊著笑道︰「那我下次賠你個銀的。」

「好。」蕭琰這次挺痛快的應道,「到時那個金的我再還給你。」

清川郡主唇角一勾,這個「到時」可是到長安之時喲,蕭悅之。

作者有話要說︰備注︰

太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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