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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氣度

四日後,出了關州。

往北去便是威州,河西威勝軍的駐地。

威勝軍的統軍接報後派五百騎兵馳往關州與威州的邊界,接過在威州境內的護行任務。

途經威州三個縣,入城後所見普通百姓都是佩刀或掛弓,形容慓悍,街市上看起來人流不多,但喧聲鬧勁兒不比原州、關州的縣城差,因為這些人的嗓門洪亮,一人說話抵得上普通三人,就連婦孺都吼得更有聲氣兒。

蕭琰興致勃勃的陪著沈清猗逛集市。

蕭琮一听說逛市就呵呵說去茶樓體察民情,蕭琰覺得茶樓枯坐著听說唱才沒意思,還是逛街市有趣,以看到不同的鋪子,不同的商貨,不同的風俗,還有形色各異的著裝。威州這地兒的著裝是胡風甚漸,很少看到有穿寬袖長袍的郎君和大袖長裙的娘子,男子多是箭袖及膝袍或短胡裝配馬褲,女子多是翻領對襟系絆扣的胡裝,頭上戴一頂尖錐帽,腳上都穿著高筒皮靴或高氈靴,整一個兒颯爽利落。

這里的漢胡混血也很多,威州鼓勵漢胡通婚,一百多年下來,許多胡族早就與漢族融雜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了,連信奉的教派也是一家子混雜,有信佛的,有信道的,也有信襖教、景教、摩尼教的。

給沈清猗和蕭琰做向導的莫賀三娘就是羌族大姓與漢族士家的混血,左腕戴道珠,右腕戴佛珠,脖子的衣領外掛著景教十字架,兩邊衣袖上用金線繡著絢麗的襖教火焰,說話的時候一會兒「無量天尊」,一會兒「阿彌陀佛」,一會兒「光明神尊」,一會兒又蹦出句「哦,上帝!」蕭琰听得大,開玩笑說,你們一家子吃飯的時候這些仙佛神不會打架麼?莫賀三娘  的笑,「咱們是大唐呀,天空一樣的廣闊,海水一樣的浩瀚,神仙佛都有位置,各佔各的,打架做什麼。」又冒出句,「咱們家阿郎說,要講以德服人。」蕭琰噗笑,這句是儒家的。

「這就是威州啊!……」蕭琰回來後向兄長感嘆,她感受到了這片土地上的慓悍氣息,這種氣息涌動在人們的血管里,他們身上有一種粗獷的野性,活力張揚,即使是講究禮儀詩書的士家,也是優雅與豪邁並存,還有一種包容的宏闊氣度。

蕭琮听完她的感嘆,聲音里帶著幽邃道︰「這不是威州的氣度,是大唐的氣度。」

因為大唐的存在,才有威州的氣度。

「這是華夏的氣度。」沈清猗補充說道,聲音帶著悠遠,「不是每一個中原王朝都能稱為華夏。大唐的氣度在于它是華夏。」

蕭琰听得半懂非懂。

蕭琮清和的聲音道︰「衣冠華夏,禮文明,大唐融合了華夏的精髓,並將這種精髓揚光大,所以夏商周為華夏,秦漢為華夏,大唐為華夏。」

在傳世悠久、底蘊深厚的世家心中,只有這六個中原王朝才稱之為華夏。

蕭琰想了想,道︰「那我們蕭氏先祖建立的梁朝也不算嗎?」

蕭琮沉默了一會,道︰「只算半個華夏。」

蕭琰听得一頭霧水,約模覺得兄長話里沉重,便看向沈清猗求解。

沈清猗因為蕭琰陪她逛了一上午心情甚好,看了一眼她橫在膝上的秋水刀,用她更能體會方式說道︰「華夏就如武道上的強者,自信,恢廓,求索。武道強者,海納百川,兼容並包,沒有的,學,不足的,改進,再融合創造新的。而強者武道的精髓不會變,反而因為吸收變得更加強大。華夏,是文明的強者,它的軀干以接受天空海洋任何一處的風,但進入它的肺腑後,吐出來,就是華夏的氣息。——大唐能做到這點,所以它是華夏。」

「自信,恢廓,求索……」蕭琰心里一遍遍琢磨著,只覺靈台的水滴更加澄淨,金光更加通透,心境不知不覺又向前進了一步。

她跽直身,向沈清猗行了一禮,道︰「琰承教。」

沈清猗見她鄭重的表情,調侃她,「怎麼,又成你的佛鐘道罄了?」

「是。」蕭琰很正經的點頭,又笑,「天上的北斗,啟明的星辰。」

沈清猗哧一聲,又忍不住一笑。

蕭琮欣慰十七終于懂了「女人那幾天」是心情煩躁的,知道怎麼說話討人歡心了。

這真是美好的誤會。

***

次日,行近威州城。

距州城以南三十里地的驛鋪,駐有百騎,軍容威肅,豎有一面「韋」字大旗。

韋蘊率百騎在此迎接蕭琮。

蕭琰抬目望去,見一位頭戴烏紗軟襆頭、身穿儒服衫的四旬儒者,從白竹檐子上下來,溫文爾雅,朗朗如君子。

這就是威勝軍統軍大將、歸德將軍韋蘊。

她听四哥說,這位韋將軍在大軍作戰時,也是穿一身儒服,由健卒抬檐子而行,手執竹節指揮,看起來就像是戰場上的書生。

但要以為他文弱那就錯了。

韋蘊三次敗燕周軍隊,成就了他「韋虎」的稱號。

驍騎軍統軍曹元度在河西軍五軍演習戰中曾經吃過這位儒將的大虧,看見他就牙疼,說「二虎一遇,必有一傷!」

蕭昡曾評點韋蘊說︰「京兆韋懷睿,三吳周公瑾也。」

史書說周瑜周公瑾儒雅超群,儀表不凡,韋蘊年四十有五,也是貌相俊雅,氣度恢廓。

蕭琰將他與父親梁國公比較了一下,覺得父親的威勢更重,而韋蘊的君子風度更勝一籌。

韋蘊上前揖手行禮,笑容溫雅和煦,道︰「世子一路辛苦。」

蕭琮穿著國公世子的紫色圓領公服,雙肩和袖擺上又繡著武階的麒麟團,腰系十三金銙帶佩武官橫刀,氣質卻是文俊,眉眼清雅似水墨,抬手回禮,「有勞將軍出迎。」

韋蘊似欣賞他的文雅氣質,捋須笑道︰「听說世子儒學出眾,某已在書房備下寬榻,欲與世子抵足夜談也。」

蕭琮清笑,「琮焉敢不欣然乎?」

一老一少相視,哈哈而笑。

蕭琮側身,向韋蘊介紹︰「這是某十七弟琰,字悅之。」

蕭琰踏前一步,行禮,「蕭琰見過韋將軍。」

她因為殺胡賊有功,已在前一日被河西大都督府頒下官告授從九品上的陪戎校尉,穿了低品武階的淺青色肩繡飛魚圓領窄袖公服,腰系石蹀躞帶佩秋水刀,身姿秀拔又透出一股銳氣。

韋蘊從軍二十年,眼力老到,一眼便看出那是寶刀瀝血後的銳氣,想起世子遇賊襲殺的軍報,他面上露出笑容,贊了一句︰「蕭郎英銳當橫刀。」

蕭琮呵呵笑起來。

蕭琰被夸得赧然,卻又昂然道︰「尚不及吾祖。」

韋蘊捋須大笑。

當年高宗武皇帝贊河西大都督蕭鋮︰「橫刀立馬,金面溫侯也。」韋蘊便是以這個典故夸贊蕭琰少年英銳,帶有長者對晚輩的美譽。蕭琰卻坦言道「尚不及」,意思是現在不及,少年的坦然和英銳奮都躍然于這三字。

韋蘊大笑後贊一句︰「好志氣!」

又回頭對站在身後的英武兒郎道︰「汝以後要說‘尚不及吾父’,哈哈哈!」

身穿河西軍緋色軍袍外罩藏青色皮甲的青年抱拳應了一聲︰「是,父親。」

韋蘊向蕭琮介紹︰「這是某三郎應周,字季衡,現任游奕營甲團校尉。」

韋應周踏前一步行禮,「應周見過世子。」

蕭琮見他年紀二十四五,眉如懸劍,斜斜入鬢,鼻梁高挺,五官如刀刻般分明,一雙眼眸也如薄刃般鋒利,與他父親的儒雅風度完全是兩個極致。

蕭琮心嘆︰嚴父,虎子也!

游奕營在軍中負責巡邏和哨探,戰時最危險,平時最辛苦,韋蘊將他兒子安置在游奕營中,見是嚴父。

威勝軍曰「先登之下,游奕」,指除了打前鋒的先登營外,就是游奕營最精銳,韋應周能以弱冠之齡成為統領二百騎的游奕校尉,不愧是「虎子」。

蕭琰武階在韋應周之下,先向他行禮,韋應周抬手回禮,兩人目光相撞,一個明亮有神,一個如刀刃鋒利,仿佛有的「嚓」一聲刺出無形火花。

韋應周的聲音也帶著刀刃般的鋒利,「听說十七郎君刀法出眾,改日打一場。」

「好。」蕭琰對較技一向是干脆的。

韋應周對她的干脆似乎很高興,雖然他英俊冷硬的臉龐很難看出高興的表情。

韋蘊隨後又向蕭琮介紹了一同前來迎接的都尉、參軍和幕僚,見禮寒暄後便各上車馬,在騎兵護衛下馳向威州城。

威勝軍駐扎在威州城內,軍衙坐落在內城北部,與內城南端的刺史府同在中軸線上,中間隔著十幾坊市。蕭琮一行人從南而來,自南城正門到內城軍衙的大街已經清道,由一隊隊緋袍藏青皮甲的威勝軍士執槊守衛。

大隊人馬從正南門入城,沿著南城大道往城北行去,從外城到內城一路都是警戒,遠處的街巷似乎也有軍士巡邏,氣氛頗為肅穆。

蕭琮放下車窗的錦簾,忖了下眉。

以父親對韋蘊的評述,此君為舉重若輕、外松內緊的人物,應該不會因為他在原州境內遇襲就在威州城內如此戒嚴。

難道威州還出了什麼事?

騎步兵隊伍護送車馬先到歸德將軍府。

蕭琮和家眷的居處要安置在這里。

韋蘊的歸德將軍府極大,在原來的將軍官邸基礎上,又擴建了一倍,一眼望去重樓疊棟的十分宏闊。

蕭琰听四哥講過,這位韋將軍是京兆韋氏出身,與蘭陵蕭氏同屬甲姓世家,又是嫡支出來的嫡子,即使擴建宅子的費用再高幾倍,也是付得起的。

將軍府正門的門檻已經卸下來,車馬直入,往西行到西路院的檐子門前才停了。

一身大袖禮服、珠鈿盛妝的韋將軍夫人帶著一群僕婢在檐子門外迎接,門外備了四抬鋪有玉片聯珠墊的肩輿。

下車馬後又是一番見禮。

蕭琮和沈清猗坐了肩輿,韋蘊仍然坐他的白竹檐子,蕭琰和韋應周都不喜歡在家園宅子里坐肩輿,健步而行。

從西檐子門進入的西路院,是韋府修建的園苑,門匾上有韋蘊親題的「知仁苑」,蕭琰心忖應該是取自儒經中的「知者水,仁者山」一句。

苑門外有持戈軍士守衛,進入苑內也不時見到一隊隊軍士巡邏,使這個清雅幽靜的園林如同軍營般肅穆。

蕭琮的眉毛又挑了下。

知仁苑有貴人入住?

作者有話要說︰備注︰

1、京兆韋氏︰京兆是郡望。

京兆郡,三國至唐設,管轄長安地區。唐玄宗時將雍州升為京兆府,京兆郡從此被京兆府取代。

2、《論語•雍也》︰「知者水,仁者山。」

「知」通「智」,讀yao,意思是︰愛好——

吃了幾天的消炎藥了牙齦還沒消炎,預約的拔牙時間真的能拔牙嗎,摔!

某西再一次感受到選擇要承擔的後果,牙不疼的時候果斷選擇拔牙還有現在的痛苦麼?拖延癥和心存僥幸果然都害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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