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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你比她好看

從千桃山回來,蕭琰照例和母親說起她的所見所聞所感。

她還折了一枝桃花帶給母親,笑嘻嘻說︰「阿母,我切了一斤桃花給您。」

商清將桃枝給了綺娘,吩咐︰「晚食給蕭無念做一斤桃花尖蒸餅。」

蕭琰︰「……」

晚食,蕭琰的食案上擺著七八只竹籠,盛著一只只尖圓的桃花蒸餅。

商清看著她用凝乳蘸著吃了五個,道︰「如何?」

「甚好。」蕭琰心里默默抽搐,她以後再也不說外人做的點心好吃了。

綺娘默默憋笑,她能說做尖蒸時故意省了幾步,所以那桃花還帶著澀味麼?

晚食後,散步回來,畫桃花圖。

蕭琰在重影疊幛的桃樹林中,重點勾勒了一樹兩枝桃花,一枝吐露盛開,一枝含苞待放,花瓣以多變的細線條勾描後再以白粉、粉紅或深紅、近紫多層暈染,展現桃開放時絢麗多彩的景象,以一樹兩枝的繁花簇簇、苞蕾盈枝透露出濃郁的春意。

蕭琰擱筆看了看覺得很滿意,轉臉看向母親,笑道︰「阿母,我這幅桃花圖畫得合您意吧?」

商清素服寬衫,墨隨意散在肩後,倚著憑幾坐在書案旁側,傾前看了兩眼,縴白的手伸出。

蕭琰將羊毫遞給母親,身子移到一邊。

商清懸腕落筆,神姿清散,意態疏閑,寥寥數筆就勾勒出鮮活的人和物。

蕭琰湊過來看,臉色頓時……

在那枝桃花盛開的桃枝下,一個少年仰臉而立,漆墨的眸子盯著坐在桃枝上的一只松鼠……兩爪合抱的一只桃子。

少年眸子靈動,透露出對那只桃子的渴慕。

「……」這絕對不是她!

商清淡笑的聲音,道︰「這是蕭無念,這是霍倚樓。」

蕭琰臉一垮。

然後又噗哧笑了,「阿母,你怎麼把霍五娘子畫成松鼠?還有,松鼠不是應該待在松樹上的麼?難道不吃松子改吃桃子了?……哈哈哈!」

商清道︰「不上桃樹,怎麼勾搭少年。」

「……」

蕭琰無語了一會,道︰「那您怎麼不畫只狐狸?」她覺得霍倚樓比較像狐狸,美艷魅惑,又聰明,不是松鼠那種呆得愛的。

商清瞥了她眼,「因為你比較像松鼠。」

「……」這是說她呆!?

蕭琰深受打擊。

商清叫進綺娘,指畫,「裝裱後掛蕭無念房里。」

「……」難道她以後都要習慣一睜眼就看見少年和松鼠「深情對望」的景象麼?!

綺娘忍笑應聲,心里卻不解︰尊上這是要做什麼呢?應該不只是為了調笑小郎。

她暗暗搖了搖頭,尊上的心思太深,莫猜!

蕭琰洗漱後換了寢衣,坐在榻上時便看見擱在榻櫃上的青茶色名刺。

她將霍倚樓的名刺收在匣子里,心想或許以後會用得到。

想起母親沒有禁止她與霍倚樓來往,她覺得很歡喜,果然還是母親最信任她啊——她是那麼容易騙的麼?

母親說,要用心看人,不要用眼看人。

她的心會告訴她,什麼人以交往。

但四哥和姊姊也是真心關切她。與霍倚樓比起來,當然是四哥和姊姊更親,蕭琰並不願意拂逆他們的關心,所以,只能與霍倚樓失約。若是有緣,日後必有再見之期;若是無緣,那就是人生途中的風景,阿母說,路上的風景以看,但不能為了注定錯肩而過的風景停駐自己的腳步。

蕭琰微微一笑,隨緣就好。

她合眼,進入睡前的冥想中。

次日晨起,又回復了勤奮練武,並學習文課和藥課的日子。

四月十五,蕭懷中也照樣虐她。

這次她又多撐了一招。

次日上藥課。門閽處遞進來一個藤篋裝著的堆漆芙蓉花匣子,說是宣風坊碧語軒茶樓送給十七郎君的禮物。白蘇將禮物帶進蕭琰正在上藥課的內院西次閣,隨禮還有一封信函,用工整楷書寫著︰梁國公府十七郎君台啟。

蕭琰驚訝,「碧語軒送來的禮物?」她一下想到霍倚樓。

白蘇用裁紙刀去了漆口,遞給蕭琰。她從函中抽出一張芙蓉砑花的香箋,入眼幾行筆意疏狂的草書︰

因故促離,有負約見,甚憾!臨別贈一匣新點,十七會品出其味?下次相見,答不出要受罰喲。

——落名是一個縱逸疏狂的「霍」字。

蕭琰哈一聲笑,將信箋遞給沈清猗,「是霍五娘子。」即使知道霍倚樓就是聲名極盛的虞璇璣,蕭琰還是更喜歡霍倚樓這個名。

沈清猗接過信箋掃了一眼,微微攏了下眉。

蕭琰很歡喜的打開匣子,十六個格子里放著十六塊茶點,各種天然顏色,泛著潤澤的光,制成精致小巧的形狀,令人一看就食指大動。

蕭琰心中頓時浮起歉意,分明是自己負約了,霍倚樓卻還這般記她。

沈清猗見她這般表情,心中頓時生惱︰這虞璇璣走便走了,偏還使出這等心機,在阿琰心中投下一分影子,真是惱。

白蘇從用膳閣取來碟箸和銀制刀簽。

蕭琰淨了手,先挾出深紅潤澤的一塊,從中切開,簽著一半吃了,只覺細滑爽口,滋味醇厚回甘,細品後點頭道︰「這是建州崇安岩茶。」將另一半以銀簽插了,托著琉璃碟子遞到沈清猗面前的幾上,「姊姊嘗嘗。」

沈清猗斜她一眼,「你自個用。」

蕭琰感覺沈清猗在生氣,想來是不待見霍倚樓之故,哎了一聲道︰「虞璇璣的詩不錯,姊姊是愛讀的;霍五娘的茶點不錯,姊姊真不嘗嘗?」說著向前挪了挪身子,伸手挑起銀簽,遞到沈清猗唇邊,眼里晶晶亮亮的,似乎說「嘗嘗嘛」。

沈清猗被她那期待的小眼神看得心軟了,素手伸出,「我自己來。」

蕭琰笑道︰「我喂姊姊。」執簽的右手向前遞了遞,點心近到她唇邊。

沈清猗除了母親外,還沒被誰這麼親熱的喂食過,心里有些窘,臉上神色卻是看不出,略一遲疑,淡粉的唇輕啟,將那半塊茶點入口。

「怎樣?」蕭琰一臉期待的模樣。

沈清猗拿起白疊手巾拭了唇,慢慢吐出三字︰「還以。」

蕭琰噗一聲笑,「是很不錯吧。」忽然覺得沈清猗這清冷的性子犯別扭的樣子很愛。

沈清猗被她看得生出羞惱,斜眉嗔她一眼,「人家幾塊點心就把你收買了?」忽又笑道,「你四哥若知道虞璇璣給你送了茶點,怕又要憂心你被她美色所惑了。」

蕭琰很無語,難道要她告訴兄長,我是你妹妹,你不用擔心女郎會把我勾去了?哎了一聲,做出驕傲模樣道︰「我能被美色所迷嗎?她長得再好看,也沒我好看。」又笑嘻嘻看著沈清猗,「也沒姊姊好看。」

沈清猗的美是清絕的美,經雪更清,經霜更艷。霍倚樓的美是瑰麗色的美,一顰一笑都帶著極致的魅惑。兩人各有千秋,論五官精致,霍倚樓更勝一籌。但在蕭琰眼中,沈清猗卻更出色。

沈清猗听她前一句忍不住笑,听她後一句笑意從眸底漾起,嗤她︰「花言巧語。」心里卻是歡喜。

「我是說真的呀!」蕭琰道,在她心中,母親第一好看,姊姊第二。

沈清猗眼里掠過愉悅,吃下蕭琰遞過來的第二塊茶點時,就覺得「很不錯」了。

藥課結束後,蕭琰拿著點心匣子興沖沖走了,她決定拿回去給母親分享,希望母親看在她孝敬的份上,不要再給她吃桃花尖蒸餅了。

沈清猗目送蕭琰背影在院中消失,回手將擱在身後的那紙信箋放在幾上,淡淡道︰「燒了。」

「喏。」青葙垂眉應聲,心道︰少夫人果然不待見虞大家。

晚上蕭琮應酬回來,听沈清猗說虞璇璣離開賀州了,立即笑道︰「走得好。」估計以後都不會和阿琰有交集了。

此時,蕭琮並沒想到一句話︰世事難料。

***

入了五月,河西天氣漸熱。

五月二十五,蕭琰已能接下蕭懷中五十五招。

六月二十五,蕭琰接下蕭懷中六十九招。

她咳出一口血,臉色極白,神采卻是飛揚的。療傷時,她對沈清猗道︰「還有三十一招。」——離九月還有三個月,她一定能接下蕭懷中百招。

但次日上文課,她听兄長說大唐已經和吐蕃打起來了。

四哥說,河西軍以七姑母蕭曈為統將,率靜南軍與驍騎軍于六月二十一出兵,以驍騎軍為先鋒,拿下烏拉肯山的北山口,一萬八千軍隊搶穿烏拉峽,在南山口外的雁石坪敗格桑達瑪的五萬青唐軍,殲敵四千七百余眾。吐蕃青唐軍退到瑪沱河以南,唐軍在北岸扎營,雙方暫時隔河對峙。

蕭琰心中急躁,以大唐軍隊的進軍速度,會不會三個月後戰事就平了?

蕭琮道︰「有能。」結合都督府做出的兩軍實力對比,加上他們這位七姑母和驍騎軍曹元度一個狂一個瘋的作戰風格,這場戰爭應該不會持續太久——當然,最關鍵的是,河西已經為這場戰爭準備了很久,現在就是厚積薄的時候。

蕭琰心境波動,到七月初五的武課時,不但沒有進步,反而有倒退,只撐過了六十五招。蕭懷中的臉色寒如初春料峭,毫不留情的批評她,「心氣浮躁!」

蕭琰臉色煞白,垂首,「謹受教。」

蕭懷中見她月復部涌出大片血紅,靜如春水的眸子快速掠過一抹懊惱,他沒想到蕭琰會避不過這一刀——按他預估的進度應該不會如此。

他遲疑著要不要為蕭琰療傷,少夫人還沒過來,想必有什麼急事拖住了,這會只有一個侍女在亭外。

蕭琰退後幾步靠在亭柱上,她覺得自己不能坐下,一坐下,恐怕就起不來,堅持不了打一遍淬體拳。

青葙疾步入亭,便見蕭琰身上的血不停的往下淌,臉色就變了,虧得她沉穩,沒有驚呼,從少夫人給她的瓷瓶傾出一粒藥丸,用白疊巾帕子托了,遞到蕭琰唇邊。

蕭琰就著她手吞了藥丸。

蕭懷中心里有絲愧疚,便去倒了水盞,端到蕭琰唇邊。蕭琰合著眼,也沒注意是誰,就著那只手俯唇喝水送藥。

沈清猗帶著赤芍過來時,就遠遠看見這一幕,臉色頓時凝霜。

她抿了抿唇,穩著步子過去。

蕭懷中已經看見了她,心里松了口氣,少夫人過來十七郎君的傷就沒事了,伸手將單耳水盞遞給青葙,抬手向沈清猗行了禮後離開。

沈清猗入亭便見到一地血,蕭琰站著的地方也已經淌了一灘血,她的唇又抿了抿。

蕭琰直立以站樁式合目行氣,化開藥力行氣周天。三個大周天後,內傷愈了三分。她睜開眼楮,向沈清猗笑了笑,臉色還是帶著蒼白。

沈清猗嘴唇緊緊抿了一下。

她向青葙做了個手勢,退出亭外。

蕭琰拉開拳架,月復部的刀傷因為她的動作,剛剛凝結的血痂又撕裂開來,隨著她的拳勢身轉疾勁,揚起道道血線濺落下來。

沈清猗的心口扯了下。

她仿佛不知道疼痛般,每一拳都很穩,每一步都很勁健。

堅持,堅韌,堅毅……沈清猗每看一次,都能比前一次更深刻的感受到她的心志。

亭中那個少年,不過十四歲。

沈清猗覺得心口扯著的疼,卻又跳躍著歡喜,仿佛透過她,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作者有話要說︰忽然很想取個標題叫︰這章標題被吃了(于是不用想標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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