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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你,只有討厭

【95】

快卯時了,月亮完全沉進視野對面的樹林里,世界黯然無光,听不見蟬蟲鳴叫,夜風輕拂,緩緩的從皮膚上流動而過,若有似無的撩*撥著那一縷揮之不去的愁緒。

坐在水台邊,龍燼一只腿浸在水里,另一只腿屈起,以便他手肘置于其上,靜默,一動不動圊。

其實他早就想換個坐姿,脖子僵硬得沒了知覺,全身也開始發麻,可斜眸向身旁左側看去,就能看到素玥安靜美好的臉容憂。

她的腦袋枕在他肩膀上,她也一動不動,這是他無法移動的唯一原因。

自他爬上台子邊坐下,她就靠了過來,隨後陷入了仿佛沒有盡頭的發呆,她在想誰,他不想問。

龍燼只想叫醒她。

好幾次向她看去,唇齒微啟,再一遲疑,便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只好這樣陪著她傻坐,天崩地裂,不悔。

沉默到龍燼以為他們都會化成石頭,冷不防,林愫音忽然輕聲的說,「看在你陪我整晚的份上……你想知道什麼,隨便問。」

「你為何不開心?」

他很乖,尤為在她面前,讓他問,他便問了。

並非他真的想窺探她的心思,而是他知道,這時候,她想找個人說說話。

林愫音發直的眼神盯著面前暗光粼粼涌動的湖面,平鋪直敘的說道,「鳳錦流是因為我來的,他……不會輕易放過我,可是我已經不想與他繼續糾纏下去,所以,我將素瑾送給了他。」

「龍燼不可思議,「你把自己的妹妹塞給他作甚?!」

她直起身,放過他僵壞了的肩膀,臉色恢復沒心沒肺的如初,「我和他的之間的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素瑾跟了他不是件壞事,若她激靈些,往後能博個攝政王的側妃做做應該不會太難,如此一來,我東蔚也算和鳳國有了聯姻,至于鳳錦流,他定會以為我此舉只是對從前難以釋懷的表現,他會以為,我還很在乎。」

「那你在乎麼?」龍燼望著她,問得認真。

林愫音揚眉,笑得雲淡風輕,「說沒有是假的,可我先前也說過了,我想徹底擺月兌他,可偏偏東蔚不是鳳國的對手,是以,只能叫他對我有所虧欠,希望借這份虧欠讓他放過我。對付他,要先發制人。」

而林素瑾,這是她早就預想好的精妙一步,有了這一步,這一個以假亂真的心結桓橫在他們之間,還怕他不落入圈套麼?

龍燼听得似懂非懂。

究竟多深的愧疚,才能讓鳳錦流放過整個東蔚?

為何素玥能預料到那麼多?三年前,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怎樣的事?

他想繼續問下去,又怕不小心觸及她心底還未愈合的傷,一旦感覺到痛了,就會難以忘懷。

又想,既然素玥已經決定忘記鳳錦流,說他想趁虛而入也罷,這事兒退讓不得。

打定主意,龍燼垂眸望了望她放在身側的小手,驀地就將她抓住了,緊張道,「不管你如何做,我會一直陪你,素玥,其實我不叫‘花胡’,也不是燼國的使節,我就是龍燼!」

他說完,心跳劇烈。

回應他的是林愫音靜若止水的臉容,連與湖光相映的眸色都毫無變化起色。

手,任由他抓著。

龍燼以為她不相信自己,匆匆忙忙的在腰間模索半響,掏出一個物件塞到她手心里去,「你看,這是我的玉印,我真的是龍燼,我是燼皇!我要娶你!!」

林愫音低首看去,手心里捧著一塊沉甸甸的造型特殊的玉佩,和她的掌心一般大,六面四方,每一面都有不同的雕紋,對向她的那面,上書‘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翻過一面看,又書‘真龍唯燼’四個響當當的大字。

不禁失笑。

中土上那麼多國家,戰火紛飛幾百年,燼國建國才幾年?也敢稱‘唯一的真龍’?

龍燼自知她為何而笑,在喜歡的人面前,他不怕被下臉面,更不會專誠拿架子耍威風,跟著一並笑了,無奈道,「我也覺著太猖狂,鄒靜說,這樣比較有氣勢。哦,你還不知道吧,其實鄒靜他……」

「他是你們燼國的宰相。」肯定說罷,林愫音再看被截斷話

tang的人局促的臉色,好笑道,「這有何難猜?你身邊若無個如他那般行事謹慎老奸巨猾的為你出謀劃策,燼國哪兒能所向睥睨,厲害成這般?」

燼皇太直率,鄒相操碎了心啊……

全被她說中!

龍燼不好意思的撓頭,主動招供,卻不想人家早就把他看穿了。

「你是哪時發現的?」

「最初在思雲軒,那些刺客假扮成泠國的殺手,實則沖著我來,你卻想都未想就招呼上去,後而燼國的其他人來了,分明個個都比你老,對你卻畢恭畢敬,連當中看上去最穩重說得上話的鄒靜也拿你沒得法子,我想,你應該就是燼皇無誤了。」

听林愫音不疾不徐的說完,龍燼嗚呼哀哉,抱頭苦惱,「老鄒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相信!」

他以為,他的喬裝天衣無縫。

這樣也好罷!

一掃把戲被拆穿的尷尬,他重新厚臉皮的抓起林愫音的手,「既然你早就知道了,我比起鳳錦流也不差對不?」

這人真是——

林愫音笑盈盈的迎住他熱切的目光,只道,「你家宰相不會答應的。」

「不用管他!」提起鄒靜,龍燼就沒好氣。

「那我呢?」她問,「你可問過我喜不喜歡你?」

言罷只覺握著她手的那雙大掌心虛的顫了下,龍燼老實的默了會兒,小心翼翼的觀察她的臉色,「你……不喜歡我?」

「我喜歡你,但不是你想要的那種喜歡。」林愫音如實回答,「我不想騙你,因為你對我很好。」

她輕輕一掙,離開他的掌心,再將與他形影不離的玉印還給他,卻,在將手收回時,冷不防又被他抓住。

林愫音愣了下。

視線落在他執著的抓住不放的動作上,心頭低嘆了聲,笑問他道,「你還想我像方才那樣對待你嗎?將你當成幌子,讓你在我心煩意亂的時候,成為暫且的陪伴?」

龍燼低著頭沒有看她,夜色里,俊朗的面容灰暗不清,他連同玉印一起,把她抓得牢牢的。

許久,他說,「未嘗不可。」

語調很輕,很低,底氣不足。

誰又真正願意做個陪襯?何況他還是堂堂燼皇,他有他的遠大報復,太多的大事等著他去完成。

林愫音忽而嚴肅,教訓他,「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嗎?身為一國之君,成日只想著兒女私情,合適麼?」

他狡辯,「我要娶哪個是我的事,再言,你認為你當不起我的皇後?」

她啞然。

這個……她覺得自個兒還真當得起啊!

「你心里有他,沒關系,我可以等。」

就不信她還能一直喜歡那負心漢!

龍燼反過來安撫她,利索道,「反正你也打定主意和他斷了,你又能保證以後不會喜歡我?我哪點比不上他了?他那攝政王來得名不正言不順,我的天下可是我自己打來的!」

「成成成!」林愫音皺眉,拿他沒辦法,「這話你跟你家老鄒交代去,我可受不了他對我嫉惡如仇的眼色了。不過丑話說在前頭,若是他日,我嫁了別個,你可別怨我無情無義!」

龍燼有信心,「當今天下除我之外,還有誰能配得上你?」

還有誰,她又能看得入眼去?

林愫音斜目,懶得再接話。

過于自信便是自負,大抵這是中土上有點成就的男人的通病。

龍燼無視她對自己的嫌惡,哈哈大笑,留下句‘明日一起行獵’,一個猛子扎進湖中,嘩嘩嘩的向對岸游去了。

林愫音攔他不得,才干了少許的衣衫被濺起的水花淋濕大片,躲都躲不及。

唉,外面又沒禁軍把守,就不能走回廊麼……

……

次日,龍燼果真早早就等在水雲閣外,輕裝軟甲,佩劍和弓羽一應俱全,旁邊還守著臉黑得跟煤球似的鄒靜。

孩子大了,心思多了,也就越發的難帶,鄒相的心酸

無人能懂。

林愫音只能對他予以愛莫能助的同情,該說的話她已說盡,她也委實沒想到,自己能那麼招人喜歡吶!

不多話,牽馬來,背上弓箭,打獵去!

東蔚的夏獵並無太多規矩,每日都有設有一獎勵,有官餃,有寶貝,依照獵物難以捕捉的程度排名次,偶時撞上皇上心情好,還能求個賜婚。

而到了最後一日,累計得到賞賜最多的人,就能對皇上有所求。

一般來說,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鐘文斌都不會拒絕。

龍燼對此躍躍欲試,清晨鑽進獵場,不到兩個時辰就收獲豐富,到了午時回營小憩時,當眾揚言︰這十五日的第一,花胡我全都包攬了,哈哈哈哈哈!

笑聲之猖狂,真真當得起‘真龍唯燼’!

他想求什麼,眾人皆知。

若干年輕氣盛的貴族子弟表示不服,哪怕你是燼皇,也不能跑到我們東蔚來撒野!要不是顧及兩國邦交,早群起而攻之,將他胖揍一頓了!

林愫音自認有良心,不能眼睜睜看他成為眾矢之的,午後罷了,取了行獵所需,獨自騎馬去到山的深處。

在現代,打獵是她年幼時與祖父還有父親每年冬天必備的娛樂節目。

雖然這項活動在她十五歲時,因為祖父的突然過世而終止,她卻因此鍛煉了在嚴酷環境下保持清醒的判斷和敏銳反映,以及,她獨創的追蹤術。

早先在來涼都的時候就在外祖面前夸下海口,要獵一頭熊給他老人家看看,本來只是玩笑話,她相信外祖不會願意看到她以身犯險,可龍燼那傻子……

唉,帶著被坑的心情,林愫音整裝出發。

一只熊應該能讓她連勝三日了,加上她身為‘弱女子’,外祖定會偏袒少許的。

季節不同,她要加倍小心,盛夏的野熊脾性暴躁,凶猛異常,她手里沒有重型火器,硬踫硬很可能讓自己成為熊的月復中餐,是以,追蹤到熊的蹤跡後,她找了個不錯的地勢,就地做了個簡單實用的陷阱,爬上就近的樹,懶洋洋的打瞌睡,坐等蠢熊入套。

約莫未時中,熊還沒個影子,有個不請自來的先出現在她眼前。

——除了鳳錦流還能是誰?

深山,潮濕的土地上覆蓋著厚厚的枯枝和殘葉,腳步踩在上面,如何小心都會發出聲響。

再言來人根本沒想遮掩。

午時在營地,他刻意留心了她,見她一人背著包袱,牽上一匹馬就往林子深處走去,便讓媚仞尾隨其後。

該說的話,該做的事,景彧不會拖延。

他一貫如此。

未走得太近,止步在離那顆樹七八步的距離,仰頭向上方大約十五米的高度看去,他胸有成竹,「我知道你在裝睡。」

林愫音掀起眼皮,移眸居高臨下的輕輕在他身上掃了一眼,視線里是一個正在仰望自己的古裝美男。

他穿著玄黑色的騎裝,手臂和胸月復各處佩戴了保護的軟甲,腰間一把精致漂亮、並且威力巨大的火槍,墨發高盤,五官俊美。

那張臉是她熟悉的臉,神情更是。

只這里不是現代,他不是景彧,而她也不是凌玥。

揚起嘴角,她戲謔,「王爺身驕肉貴,一個人出沒野獸遍布的深林,不怕遇到危險麼?」

她的語氣稀松平常得好像他們是做了許久的鄰居,每日抬頭不見低頭見,早就沒有驚喜可言了。

當然,心動和心痛,也不會再有。

鳳錦流配合著她還算不錯的情緒,抱手和她交談,「凌瀟瀟,凌玥,林愫音?該怎麼稱呼?」

他們太熟悉彼此,熟悉到……總算在另一個世界面對面對話,彼此之間,絲毫感覺不到距離感。

「凌瀟瀟只是我從前用的眾多化名之一,凌玥雖然是我本名,可那只限于現代,如今我在這里過得很好,很自在,林愫音這個名字……還算好听罷。」

雙腿打直交疊,她背靠樹干,兩手在頭顱後做枕,嘴里還餃著一根狗尾巴草,舉目望住樹蔭交疊密布的天,沉思。

听了她

模稜兩可的回答,都不看自己一眼,鳳錦流縱容的笑了笑,也罷了,能這樣開始,他已經很開心。

「昨夜的事我沒有對任何人提起,你隨時可派人將林素瑾接回去。」

似乎又回到最初的哪個時候,他說一不二,不用對她解釋,因為她懂。

林愫音不想懂!

「王爺說笑呢?送出去的禮物豈有收回的道理,難道我家三妹妹不對你的胃口麼?」

語頓,她惡意的將他望了望,眼底滲出尖銳的諷刺,仍舊笑靨如花,「我以為你會喜歡得不得了。」

「別鬧了。」鳳錦流俊容一沉,顯然不想包容她昨夜開的玩笑。

肅色只在他臉龐上停留兩秒,轉而,他柔和了神態,連同語氣一起,向她走近,說,「你總要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林愫音遺憾的望住他,眸色一片哀然空洞的絕望。

「此一時彼一時,你是鳳國攝政王,萬馬千軍盡在你手中,我只是東蔚鎮國將軍府的小女子,王爺大駕光臨,自然要好生款待,雖然林素瑾不是蘇瑾,貨不對板,可就近的也只有這個,您多包涵,暫且將就著用吧。噯,別怪我沒提醒你,別再走近了。」

鳳錦流被她不當一回事的話氣得胸悶。

他什麼時候非蘇瑾不可了?!

「你下來。」繼續走近。

她在樹上信誓旦旦,「我下來,你保證不打死我?何必呢,你又不會武功。」

單打獨斗,他不是她的對手。

「你——」

話未盡,隨著他邁向前的腳步落定,倏的有什麼在腳踝上緊箍!再一扯,鳳錦流整個人被高高吊起,轉眼,該死的女人近在咫尺,只不過與他的世界相顛倒。

「哎呀,嘖嘖嘖……」林愫音蹲在足以支撐她重量的樹干上,伸出手輕輕的撫模他俊俏的臉皮,用愛憐的語氣,盡情風涼,「都叫你別再往前了,為什麼就是不肯听話?那個全程跟蹤我到這里的侍衛呢?沒來麼?」

眼神繞過擋在眼前的他,她假惺惺的向四周遠眺了一番。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重新和他相視,她蹙眉,「你以為你來到這里,我就一定會和你冰釋前嫌?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樣就可以,景彧,你這個人有時候真的自信得讓我好討厭!」

「只有討厭?」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他開心得悶聲笑了。

林愫音不回答,面上再無笑容,平靜的注視他,直到他也變得沉默。

他們之間,哪里能夠在三言兩語的玩笑中……握手言和?

沉默。

林愫音將他翻轉背對自己,綁了他的手在後背,再從鹿皮靴里拔出匕首,往他手心上劃出一道口子,鮮血瞬間溢出,一滴一滴地,以著一種緩慢的速度往下滴落而去。

全程,他沒多問一個字,由得她為所欲為。

「我要給外祖獵一頭熊,報答他老人家對我的厚愛,借你用用。」她毫不客氣,拿走他腰間的火槍,又道,「這樣東西不錯,我很喜歡,當作昨夜的回禮了。」

說時,又將他轉過來和自己面對面。

她拿他做餌引獵物,她喜歡他的火槍,唯獨對他這個人提不起興趣。

鳳錦流不急不惱,「這之後,我們談談?」

她輕輕的冷笑,看他的目光中,再也找尋不到以往一絲一毫情感,「你活得過明天再說。」

說完向後一仰,輕盈的在空中翻轉,單膝穩穩落地,站起,無牽無掛的向原路折返去。

身後,是她從前的愛戀,而今不願意回首提及的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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