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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六章 長老苦勸諭 靜字下功夫

荒山絕頂聳立著這座延綿百十丈的古堡城池如今顯然是廢置了。

據說此處乃是前朝大宋兵馬元師李庭芝受命援襄樊時為抗元兵精銳在此天險築此為基以後元軍伯顏大將攻陷襄樊城此處亦不能保元軍以「石炮」、「馬雷」破城乃廢置至今不再為用斷壁殘垣戰跡猶存忠魂鵑血每古人之思。

城池雖破舊規格尚在昔日大軍屯駐來去風雲該是何等氣勢?而今但見蕭蕭荒草壘壘斑石秋風薄幸每悲嘯磷磷鬼火更添幾許悲淒惟庭前燕子不減多情頻頻回顧景象好不淒涼不再有人來了。

即使乞兒也覺著路遠行走不易處此荒山絕頂連飯也無處可討有錢的大爺就更不會來此走走。

誰會想來這里。

莫非是那別具異圖胸懷不世奇想之人所謂「鷹游天下虎嘯四野。」此類怪杰之物當今人生還是有的。

獨據長廊讓巨風鼓蕩著一襲素袍自此前瞻但見白雲滄海怒濤洶涌世事變遷人際滄桑何又不如此?想通了不值一笑想不通熱血澎湃此番滋味便將不了……

石案上斑斑二十四個手掌印子竟不能將胸中悲憤泄干淨。

長嘯數聲聲回大地依然是故我一人。

奈何奈何問天問地我欲何為?我欲何為?

恁的心比天高強能伏虎怎禁得壯志不展空悲切空悲切。如果說「殺」能逞雄?出頭展志何在乎血流成渠白骨盈野?

此時此刻饒真是「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不對不對……」

這漢子喝醉了似地搖著頭舌頭果然已經大了許多「那是辛稼軒的詞不是我過某人的……一個也沒有知我的人連一個也沒有啊……」

于是折起腰來帶著三分醉態在此古青石案上他印下了第二十五個手掌印子。

好精湛的功夫——

掌下之處但只見石屑如腐自五指縫間一簇簇涌起一串串落下乍看上去像是和稀了的面條兒只待清風一吹便即化灰四散。

好樣兒的真功夫。

認得此真功掌力者當今天下又能有幾人?

「有幾人。」

盤過手來拔起了半空了的酒壇子著實地又自灌了幾口風引血脈酒興越地作了。

那漢子豎起了一根手指讓勁力內聚堅比精鋼正是他獨步天下的「一氣破天」指力就此運指如筆據石力書起來寫的是︰「二十五掌手掌印般般功力不相同我有搖天撼地能敢夸神州第一人。」netbsp;酒力上涌長嘔一氣再書︰「大丈夫當虎行天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netbsp;末尾的幾個字甚得其心卻又意猶未了于是再寫下去︰「我歌我樂我恨我惱。」netbsp;酒興猝起「噗」噴出了一大口但即見飛星點點濺石如雨真個是化內外功力于一爐無怪乎他更加狂態萬千卻為此打消了文思幾經思索不得佳句就此收住︰「明將亡矣昏君殘朝年、月、日長白金雞。」「二十五掌手掌印般般功力不相同我有搖天撼地能敢夸神州第一人。大丈夫當虎行天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歌我樂我恨我惱。明將亡矣昏君殘朝年、月、日長白金雞。」netbsp;幾行字跡連同著二十五個鮮明的掌印——都瞧在眼里關雪羽由不住暗自吃了一驚一時木然。

古石案上醉倒了長白金雞過龍江只見他下半截長軀倒向案角一只手還自壓著帶鞘的長劍。

大風震蕩長衣獵獵作響一旁滿是擲出破碎的空酒壇數一數為數可觀竟有十七個之多此人酒量實是驚人當真稱得上「滄海之量」了。

高處不勝寒這陣子旋回風只管來去盤桓在眼下城池古堡間風過處激起了陣陣灰沙古人謂「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料想著過龍江必是這般醉倒了的。

關雪羽下意識地咬了一下牙。

連日來的苦思顧慮直把寧國府遠郊近棧都找遍了總算沒有白費心機到底找到了他卻不料竟是這般的不湊巧他竟是醉倒了。

機會不再更待何時?

一念之興關雪羽反手抽出了隨身長劍腳下微擰又欺近到過龍江身側。

劍出如虹幾乎已揮臨到了對方身上忽地臨時止住長劍輕顫搖曳出片片銀光也顯示著他頗為不寧靜的心情。

這一劍只稍向前遞出以關雪羽的內功勁力定能在對方身上留下一個透明窟窿當可為武林除卻了這個可怕的大患。

然而這卻是極不名譽之事背後出劍內疚神明俠義道上尤其不恥。

輕嘆一聲這一口劍遂又回到了鞘內。

「姓過的你快醒醒好朋友來看你了。」

嘴里說著單手已在對方過龍江肩上拍了一掌掌下之一霎才覺出透過對方肌膚表層彈出了一股力道。

出雲老和尚果然沒有說錯此人顯然已自練成了「氣」功力一般人只怕刀劍在手也難以傷害得了他自然以關雪羽的功力如果暗中出手情形便另當別論。

關雪羽一掌拍出身子立即飄出數尺以外。

卻只見酣睡中的過龍江翻了一個身子嘴里著夢吃霍地向著正面劈出了一掌。

這一掌功力可觀。

耳听得一股疾風空中有如響了一聲急哨一路呼嘯著劈空直出。

這一掌如真為它擊中定將受創不輕關雪羽顯然有見于先一開始就避開了它的正鋒是以金雞太歲過龍江下意識劈山的這一掌;便毫無作用只是顯示出他杰出的過人功力而已。

過龍江必然是酩酊大醉了以至于在擊出了這一掌後翻了個身子又自呼呼大睡了起來。

對于關雪羽來說這實在是無可能理解的一個身懷奇技絕等智慧如他的高人何以會愚蠢到使自己醉倒的地步?即使是偶然的失算也難以令人理解對于一個杰出武技的高人來說這種錯誤簡直是不能饒恕的。

只有一個理由才似乎可能促使他如此。

那就是這個人內心蘊藏著極大的痛苦這種痛苦務必強烈到使他難以忍受的地步自然一個「懷才不遇」的人。或是有極大野心**的人常常也都會有一分難過的遺憾這分遺憾的滋生便是痛苦的根源了。

關雪羽觸念及此倒不急于立刻要與眼前之人決一高下了。

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深入了解一個所謂的強敵是絕對必要的。

知彼知已百戰百勝。

像眼前這種以客觀心情觀察敵人虛實、內心**的最佳機會是不易多見的關雪羽倒要仔細分析一番。

他停步又走向那座古青石案旁邊矚目著桌上的二十五個手掌印子觀察著他指寫留書顯然是語無倫次的醉語卻十足暴露了此人的勃勃野心。

那二十五個真力內聚化石為腐的手掌印子望之一致其實卻是不相同正如同所說「……般般功力不相同。」

關雪羽經過一番仔細觀察之後不禁黯然出了一聲嘆息。

即使他仍然心存不甘卻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那就是自己即或也有此功力可以燕字門精純的「金手印」功夫在此堅逾精鋼青石古案上留下掌印卻是不能達到對方的這般功力和境界。

這個認定不禁使得關雪羽突然自內心潛生出無比寒意更有無限悲哀。

然而這卻也不會因此而打消了他的敵意。因為一個人的功力深淺並不是決定強弱的惟一憑借。動手時神奇的招式精奧的劍法每每形成制勝敵人的要素也是不容否認的。

關雪羽自信在劍術方面造詣極深上一次在麥家與金雞太歲過龍江的一場拼戰並未能盡其所長勢將要找機會再次與他決一生死勝敗不可。

然而今天這般情況之下顯然是不合適的了。

想到這里不無遺憾地嘆息了一聲目注向昏睡中的過龍江道;「大丈夫有所不為今天且放過了你姓過的你知情麼?」

話聲方落只見伏案大睡的過龍江霍地直坐而起怒睜雙楮嘴里含糊地叱了一聲雙掌同施「哧——哧——哧——哧——」一連劈出四掌。

必然又是他下意識下的殺著東西南北各出一掌強勁的掌力呼嘯著破空劃出三面臨空一面擊實只听見轟隆聲響中半堵花崗石牆應勢而倒石屑紛飛四濺嘩啦啦炒蹦豆般地灑向四方功力十足驚人。

關雪羽由于有備在先自是不會為他擊中只是目睹對方這般掌力著實令人吃驚。

金雞太歲過龍江想必是對于關雪羽的存在眼前多少有個印象只是著實醉得太厲害已無能顧及一連劈出了四掌圓瞪著兩只紅光閃爍的眼楮砰一聲又倒向石案。

他沉醉中已無控制之能這一倒下來重心頓失一顆頭結結實實地磕向石案之上由于沒有凝聚內力這一摔可就傷了鼻子鮮血立時淌了出來。

過龍江含糊地「哼」了一聲在石案上翻過了半截身子卻只見鼻中的鮮血猛流不止酒醉之中血流湍急染了滿身都是。

關雪羽目睹之下不禁皺了皺眉對眼前此人他原本惡其不死無奈殺機一去惻隱之心竟油然而生。

眼前這一霎目睹著對方的自我作賤卻是于心不忍當形輕起有如巨燕天落。

起落之間已臨向過龍江倒臥之石案之上。

過龍江悶哼了一聲舉掌待卻為關雪羽抓住了腕子左手駢指如飛已點中了對方「鼻竇」一穴。

緊接著他身子側擰一縷輕煙般地又拔了起來落向一旁。

就在這一霎間耳听得一人怪叱一聲「嘶——」一股疾勁的尖銳風力直襲眼前。

關雪羽心中微微一驚倒是沒有想倒此時此地竟然還會有外人闖來。那縷尖銳的風聲方自入耳即見一道白光直飛面前竟是一口光華燦爛的薄刃飛刀刀勢奇快直向關雪羽額頭正中飛來。

關雪羽身子偏得一偏右手輕起彈指如弓「當!」地一聲已把這只飛刀彈飛開來卻已看見了來者何人。

一身半長不短的皂色直掇干瘦的個頭兒正是金翅子過龍江跟前的那個當差的祝天斗。

想是他方自從外面返回乍然現到眼前這情景只以為關雪羽意欲加害主子哪能不大吃一驚。緊跟著又覺到過龍江滿面鮮血倒于石案這一驚有如五雷轟頂頓時就愣在了當場動彈不得。

關雪羽看著他冷冷一笑點了點頭道︰「你來得正好你家主子喝多了酒醉倒了自己撞傷了鼻子我已為他止住了血。」

祝天斗心里一動用力地擠了一下他那雙三角眼表情里透著猶豫。

緊接著他目光再轉可就現了那些橫七豎八散拋在地上數不清的破酒壇子頓時心里就明白了。

「原來如此。」

說了這四個字祝天斗拱了一下那雙瘦瘠的手︰「這倒是承情了只是尊駕來此又是為了什麼?」

關雪羽搖了搖頭道︰「你就不必多問了。」

祝天斗陰森森地笑了一下那日麥家一戰雖說是黑天半夜他可也著實領教了對方這個年輕體面人物的厲害自己不要說跟他動手了只怕連他的身邊也沾不上還是乖乖地站著少動歪念的好。

站著可是站著嘴里面可也不含糊冷目森森地笑著︰「尊駕的事我固然是管不著可也得賞下幾句待一會我家主人醒轉要是問起來……嘿嘿關大相公。你又叫我這低下之人拿什麼去回答?再說這件事可是透著稀罕老當家的酒量天下無雙怎麼會……」

一面說著他隨即走向一邊彎腰由地上撿起了一只喝空了的酒壇子。

關雪羽這才覺到這些用來盛酒的壇子形狀與時下一般酒壇竟是有異。

祝天斗拿著空酒壇搖了一下倒了一些剩下的余酒往嘴里試試點了點頭哼了一聲道︰「這就對了。」

原來過龍江在此古堡現了一座地下酒庫其中藏酒千甕乃是當年守將李庭芝所釀預備用以大勝元軍後酬賞三軍盡謀一醉所需想不到連戰皆敗直至軍亡城破亦不及其用直到今日才為過龍江無意覺。

須知這些酒酒質原本就已凶烈深藏地底將近二百年之久水分早已蒸剩下皆為濃度醇厚的純菁常人只消飲下少許也必醉倒無疑更別論眼前過龍江這般飲法任他功力蓋世也是吃受不住了。

關雪羽當時由酒壇的外貌聯想到這座廢置的古堡城池心中立刻也就明白過來。

「你家主人想是飲下了古堡所藏的前朝烈酒只怕一時半刻還不易醉轉。待他醒過之後只說我來拜訪過他就是。」

祝天斗原本還擔心對方會向自己猝下毒手不得不小心提防相處片刻之後才自覺出自己純屬多余聆听之下怔了一怔才訥訥道︰「在下遵命。」

關雪羽冷冷一笑轉身走出。

祝天斗只是愕愕地打量著他。

關雪羽忽然停住腳步回過身來。

祝天斗倏地向後退了一步雙手拉開了架勢。心里嘀咕著︰「好小子你到底忍不住了。」

在關雪羽湛湛的目神里祝天斗情不自禁地又恢復了原狀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觸當他接觸到關雪羽目神的這一霎內心竟是充滿了驚愕這種感觸當然他並非前無所經每一次當他與主人目光接觸之時便會生出這種微妙的驚愕他只當此生只有主人過龍江一人才有此威力能夠駕馭自己想不到現在陡然間又自冒出了第二個人。

所幸關雪羽對他並沒有明顯的敵意否則他只消再向他注目片刻只怕祝天斗便將露出了怯弱的丑態說不定會像對待他主人那般屈膝在地一任對方如何落自己了。

「告訴你家主人三天之後此刻我再來拜訪料想他必定會在此等我。」

說了這句話便轉身向外步出。

祝天斗喉頭顫動了一下有句話想要出口竟是一時之間沒有說出來眼巴巴地看著對方的身影一徑地消失于沉沉暮色之間。

重重地摔下手上的劍抬起衣袖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童雲無限氣餒地搖著頭。

一旁白長老遠遠坐在紅木太師椅上打量著他。

對于這位北丐幫少幫主的舉動他感覺到很是詫異一個習武的人摔落手上的劍畢竟不是尋常之事白長老用著冷靜而略帶譴責的目光默默地打量著他。

「這套劍法我已跟你學了三年到今天仍然還沒有練好說真的我可是練不下去了。」

接著他冷笑了一聲反身一直走到了白長老的座前去「難道你就沒有一些新鮮的玩藝兒教我了麼?」

「當然有。」白長老揚起臉來打量著他聲音里充滿了失望「只是你如果連這一套劍法都練不好其他的就用不著再練了。」

「你是說這套劍法是最淺的了?」

「不錯這套是入門的基本劍法。」白長老搖搖頭「原來是不應該再花時間來練習的只是誰教你當年的根基沒有打好……」

嘆了一口氣他喃喃地道「說起來這件事應該怪你父親他應該多花點時間在你的身上……現在——」

「現在難道晚了?」

「是有點晚了……」

「你……你胡說!」

童雲大叫一聲閃向白長老眼前那副樣子像是要打人只是在白長老不溫不怒的眼神之下他慢慢地又把舉起的手放了下來。

「哼……」童雲冷冷地笑著「這都怪你你要是早教我今天也就好了。」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白長老嘆息著那雙眼楮眯成了一道縫「……看起來你的成就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不行……」

童雲慌不迭地由地上抬起了劍顯然有些慌了他的野心極大絕不甘心就此為止。

「你得好好教我……你答應過我爹的你可不能忘了來來來……咱們再練一練。」

「今天不練了就到這里為止吧!」

白長老冷漠的表情抬頭看了一下天上的月亮。

「你說的不錯在你爹臨終快斷氣的時候我是答應過他要把我這一身本事傳授給你。」

「可是你怎麼又變卦了?」

「我沒變。」白長老冷冷地搖著頭「變的是你……」

「是我?」

「你的心太浮不務實。」白長老哼了一聲慢吞吞地道「雖然你根骨不錯人也聰明但是不夠扎實這些都是一個練武人的大忌我已經說過你好幾次了可是你一點也沒有改。」

童雲恨恨地嘆了一口氣在一座石鼓上坐下來。

「你要我怎麼改?哼哼……我知道你是不打算教我了因為答應了我爹又不好意思賴皮所以才想了這些搪塞之詞不教就算了反正我打不過人家丟人現眼你臉上也不光榮。」

「你這個孩子偏偏生著一張利口……真氣死人。」

白長老氣得直吹氣倒是後面那句話刺痛了他便得他精神為之一振。

「听你這個口氣像是在外面又吃了什麼人的虧了。」

「怎麼會有。」

「哦!這就難怪了。」白長老說道「我是奇怪你怎麼好好地又會想起來找我練劍了……難道說你哥哥那邊派人找上來了?」

「不是……不是。」

童雲氣餒地搖搖頭︰「真要是老大那邊倒也沒什麼好氣了而是一個不見經傳的人物……哼哼照我看起來這個人本事大極了就是你跟他動手也未必就見得勝得了他。哼哼!你不是一天到晚說嗎只要能學會了你一半的能耐就世罕其匹嗎?」

白長老听到這里臉上像是有些掛不住生氣地說︰「我沒有說錯因為你連我二成功夫都沒有學到。不過這個人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說給我听听看。」

童雲搖搖頭冷笑道︰「你也不要把我看得一點閱歷也沒有這個人的出身我倒是看出了一些只是他不承認罷了。」

于是他隨即把那日夜訪關雪羽比劍落敗一事說了一遍白長老听完經過竟自一言不地閉起了雙眼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童雲說道︰「由于他所施展的那一手劍法很像是燕青峰的飛燕手法所以猜他是燕字門的出身只是他卻不承認你從前告訴過我燕字門是不收外姓弟子的只傳他燕字門下可是這個人卻姓關。」

白長老說道︰「不錯這人有多大歲數?」

「年紀不大看起來比我大但也大不了太多。」

「口音呢?」

「像是有一點南方口音但也不一定……拿不準。」

白長老哼了一聲道︰「這件事生多久了?」

「不過兩三天。」

「好!」白長老說「不打不相識你們既已結識日後當然會有來往下一次他來的時候我倒想看看這個人。」

童雲道︰「你認為他……」

白長老微微閉起的眼楮又睜開來︰「如果他果真是燕家的人我倒放心了燕家是武林世家門規極嚴這數十年來從來也沒有听說鬧過什麼事。」

說到這里輕輕哼了一聲連連點頭道「這個人我一定要見他一見……」

「為什麼?」

「你應當知道得道多助這句話。」白長老喃喃地說道「我一再地告訴你說如果不想重建當年你老子的威望必須要廣交朋友這樣的朋友自是不容錯過。」

童雲哼了一聲道︰「那要看他了如果他要與我們作對呢?」

「……」白長老輕輕地哼了一聲「為了本幫的前途著想……也只有……不過那是最不得已的下策。」

童雲這才臉現微笑道︰「說了半天也只有這句話才听得順耳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我如今勢單力弱如果你不在背後支持我我們就完了。」

白長老搖搖頭說︰「這只是萬不得已的事情……你知道我那口劍已封了近三十年了如今老了更不會去干這些糊涂的事……」

說到這里又嘆息了一聲︰「說來說去只怨你父親去世太早……你們兄弟又不合能力又弱連帶我這個老朽亦不得不勞心操力……」

看了面前的童雲一眼還是那句老話童雲已不知听了多少遍了︰「我只想把這身功夫和一手蓋世無雙劍法傳授給你偏偏你們兄弟都不爭氣……」

童雲冷冷一笑道︰「又來了……你煩不煩?」

白長老那麼無奈失望地打量著他確實也把他沒有辦法。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多少年人壽幾何?自己又還能活多少年?

每一次想到這里白長老就有說不出的遺憾下意識里更會生強烈的激動、急躁。

他的遺憾與急躁當然絕非無因然而多少年以來遺憾的是沒有任何人去重視他領會他甚至于就連已經過世的前丐幫幫主以及他的兩個兒子童氏兄弟也都忽略了他的存在這無疑是一種悲哀。

白長老外表上雖然給人的印象是痴頑、瘋癲事實上他卻是個心細如心藏「大智」的人只可惜他給人「瘋癲」的印象在先他的存在便不足為人重視。

白長老是抱定了那種「鍥而不舍」的精神才像是感化了眼前這個童雲于是他就把滿腔的熱望一股腦地都放在了童雲的身上。

事實又如何呢?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覺出這個童雲和旁人並沒有什麼顯著的不同他的一腔熱望隨即變成了失望……然而環繞在他身邊四周的人幾乎都無視他的存在比較起來這個童雲總還是最好的了他便不能真的狠下心來永遠把童雲摒出念外。

他用那麼近乎于怪罪、絕望的眼神打量著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寬恕著他的膚淺與無知。

「童雲……你依然不相信我過去跟你說過的那些話麼?」

童雲先是一愕緊接著他幾乎要笑了出來然而他畢竟不大願意傷害對方過甚。

如果說他這個人還有什麼可取之處那就是他較多數的人多了一分仁慈罷了。

「我相信我信總好了吧!」童雲似笑不笑地打量著這個由襁褓之中眼看著自己長大的老人真有點不忍心去刺傷他。

「你是當今這個世界劍術最高的奇人之一。」

「不不……」白長老糾正他說「我並沒有說‘之一’這兩個字。」

「啊——」童雲忍著笑點點頭「對對……這意思就是說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的劍術能高過你了?」

白長老的答案竟是肯定的。

「我想是吧」白長老並不自謙地道「是我第一個把星宿的運轉運用到劍法上去的。」

「對對……」童雲大聲地道「你也是第一個能把五行真氣貫入到劍法上同時運用的人。」

「對了。」

白長老精神為之一振再沒有比這個更令他為之振奮的︰「你居然還記得?」

「我怎麼不記得多啦什麼人分陰陽啦當然啦誰都知道男人主陽女人主陰這還要你說?」

童雲越說越氣幾乎要站起來走人。

偏偏白長老那種近乎童稚的認真留住了他。

「我說的陰陽並非是男女之間的陰陽……老聃說萬物負陰抱陽男人之中固有陰女人之中也有陽。這個道理你難道不懂?」

童雲無奈地搖搖頭︰「我一輩也不懂也不想懂就算懂了又能如何?這些與武功、劍法又能扯上什麼關系?」

「豈止是劍法武功?」白長老道「這個世界上只要是你能看見的模到的甚至于你所看不見也模不到的無不與陰陽五行有關一旦弄通了這門學問你便無所不能了。」

「這麼說你是無所不能了?」

「我還沒有這個道行不過你一定要相信這可是千真萬確的如果你——」

童雲不待他說完已站起來走向一邊。白長老不得不中止住他的話無限氣餒地看著他搖搖頭輕嘆了一口氣便不再說下去。

童雲回過身來苦笑道︰「老祖宗我也求求你請你以後別再給我說這一套了我相信你有一肚子古怪的學問但是這些終究與現實無關……雖然我爹不止一次的告訴我推舉你是一個當世的奇人但是你傳授給我的卻是有限得很……難道我一定要听你這些古怪的論調才能于武功有所進展?」

「那是因為你的內功、劍術底子都還不夠扎實文學秘術的造詣也不夠精深這樣一來就大大阻礙你跨身入高深武功的領域。」

白長老微微苦笑著接道「你應該知道一個真正武術的強者是無所不精的經文緯武兩相貫通互為應用自開奇境才能大放光芒。」

頓了一下他接下去又說道︰「只可惜這個道理當今武林中人懂得的並不多……過去先天無極門的創始人柳無心三年面壁終于想通了這層道理創心神交戰文武合一之功大放異彩三百年後直到今天還沒有能看見比他更出色杰出的人物……」

童雲搖搖頭道︰「那也不見得吧?」

「哼——你又知道什麼?」白長老微微眯起了那細長的眼楮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你剛才提到燕字門當今的掌門人燕追雲承受了他門中‘心相照應’之術靜居十年才悟出了他燕家不世絕技‘七十二手燕子飛’絕技哼哼……這並非是偶然的同樣的這套劍術他兄長燕子青三十年苦練結果並不能全通這又為什麼?」

「為什麼?」童雲訥訥地道「想必是他的資質根骨不如他兄弟了?」

「不是……不是……」白長老搖著皓白的頭冷冷地道「悟性……那是他的悟性不夠悟性又從哪里得來?靜居之功也‘靜’這個字說來容易行之可不容易一個人能練就動中有靜靜中有動也就是靜動合一的境界那就差不多了。就是我剛才說到的文武合一之境有了這一步內在涵養心境功力嘿嘿那才能夠踏入第一流武功之堂奧。」

童雲嘆了口氣道︰「我知道我是沒希望的了。」

白長老鼻子里哼了一聲︰「張三豐創太極全在靜中所得這其中該有多大的學問?遠的不說就舉幾個當今武林中獨尊一方的人物吧哪一個又不是先從文後習武才得有成?」

童雲翻了一下眼楮只有听的份兒。

白長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平日行為任性好高騖遠習武只見其本不追其源這都是當年你老子慣壞了你今天你從了我切記要從根本上著手改除陋習才是你今年多大了?二十六了吧?」

「二十七了……」

「晚是晚了些……」白長老說「卻也不算太晚只看你的造化吧只怕你中途耐不住寂寞那就平白受罪一事無成。」

童雲冷笑道︰「你就這麼看不起我?我就偏要作個樣兒給你瞧瞧從明天起七天足不出戶給你看看。」

「哼——」白長老說「光是足不出戶又能有什麼用?這樣吧我這里有七字真訣一紙你且收下。」

一面說遂由袖中取出了小小的一個紙卷童雲接過來打開一看上面果然只寫著七個字︰「花自飄落水自流。」

童雲在嘴里念了一遍笑道︰「這算什麼?」

白長老哼了一聲道︰「你不要當它是一句普通話只有在全靜之中才能體會出它的真意。七天靜坐之後你再告訴我吧。」

童雲點點頭收起了這張紙條道︰「好吧你剛才說到了‘燕字門’的燕追雲除了他以外當今武林之中可還有什麼出色的人物沒有?」

白長老道︰「怎麼沒有?我記得過去曾告訴過你你竟是忘了像‘七指雪山’金鳳堂的鳳七先生出雲寺的出雲和尚長白門的金雞太歲這幾個人功力都極為杰出……」

說到這里頓了一下輕輕「啊!」了一聲。

「我差一點忘了一個人。」

「誰?」

白長老呆痴的臉上多少顯現著一些激動。

「只是這個人還活著沒有可就不知道了……」

「到底是誰?」

能夠讓這個老道如此重視的人顯然不多是以童雲頗欲一听下文。

白長老冷冷地道︰「這人如果還活著他的歲數不會比我小很可能還會比我大幾歲。」

嘆了一口氣他才喃喃地道︰「我剛才跟你說到的鳳七先生燕追雲、出雲和尚、金雞太歲這幾個當今武林最最杰出的人那是因為一來他們武技確是了不起再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們各人皆為武林一派之宗師因而聲名遠播只要在武林中略有閱聞的人無不知曉現在我說到的這個人卻是一個聲名默默的人和我一樣除了少數人之外你提起來是不會有人知道的。」

童雲搖搖頭氣餒地道︰「說了半天他到底是誰我還是不知道。」

白長老點點頭道︰「這人姓姜叫極一向在昆侖出沒知道他的人都管他叫姜隱君唉唉……這個姜極才是我生平最最心儀之人只可惜我們定交不久後來就各自散了至今六十年天各一方沓無音訊也不知道他如今下落如何還在不在人世?」

童雲想了想確信自己沒有听過「姜極」這麼一個人倒也不十分把他放在心中。

倒是剛才他提到的一個人引起了童雲的注意。

「老祖宗你剛才提到長白門的金雞太歲這個人……」

「嗯!」白長老點點頭道「不錯怎麼?」

「哼!」童雲哈哈一笑道「我听說了一個消息這個人好像來到了皖南。」

「噢……」白長老似乎微微一驚「真的?」

「詳細情形我還不知道不過已有傳聞說是這個人在皖北作了幾個案子殺人無數現在好像已經轉道來到了寧國府地面……」

「哼哼……這麼說你可得十分的小心了。」

白長老一雙銀眉頻頻眨動不已冷冷地接下去道︰「這人心黑手辣武功極高是個不易招惹的人物你如遇見了他千萬不可莽撞否則可就難免要吃大虧你要記住。」

童雲呆了一呆道︰「這個我當然是知道只怕我不犯他他卻是放不過我們那時候便又將如何?」

「這個……也許還不至于……」白長老微微笑著十分深沉地道「你以為我們這次南來江湖中人可會知道?」

童雲搖搖頭道︰「大概知者不多。」

「可也不少。」白長老道「我特意放出風聲要人知道白長老同你一行你道這其中豈能無因?」

童雲倒是沒有想過這些這時為之愕然。

白長老點點頭道︰「這就是在向武林同道打上一聲招呼要他們對你破格相待。雖然我方才說過江湖上知道我的人並不多可是如果說像姓過的這等人物也對我昧于無知未免是荒唐之事。」

童雲道︰「誰是姓過的?」

白長老道︰「這人姓過名叫龍江就是方才提到的金雞太歲……我與他雖然並不相認只是彼此都應該心里有數。他如果知道有我這麼一個人在你身邊多少應該留些情面總還不至于故意冒犯否則就是別有用心費人思索了。」

說到這里他卻想到了一件事輕輕搖了一下頭道︰「這也難說……畢竟人心難測如果他真的有意圖謀本門或是別具深心往後自知那時再謀對策也還不遲。」

童雲听他這麼說心中不無疑問。老實說雖然他與白長老共處多年但是對于這位老祖宗卻是知道得那麼少其實何獨自己一人?整個幫子里數千兄弟談起這位老祖宗來都算得上是。「諱莫如深」雖然知道他是個奇人異士但是到底怎麼一個奇法又有多少能耐?卻是人言殊異捧他的人把他說成了神仙簡直高不可測;糟蹋他的人卻又把他說得三分錢不值。正因為如此這位老祖宗盡管輩高位尊在此丐幫來說卻如同閑居的廢人一個太多的神秘在他身上人們到了對他難以猜測的地步自然而然的也就對他敬鬼神而遠之。

然而另外一個與他同樣輩分的黑長老可就不同了。

黑長老雖說與白長老同一個輩分但是年歲卻遠較白長老要年輕得多人也活絡得多他武功深湛能謀擅算整個丐幫無不對他敬若神明正因為如此在這一次權力斗爭之中得勢的童威對他倚若長城黑長老也就自居不遜。

黑長老一向視白長老為眼中釘但奇怪的是以他在丐幫的呼風喚雨卻獨獨不便對後者過于傾迫非但如此似乎骨子里對白長老尚存有三分畏懼。二人雖同為長老輩分相同性情卻大不相合幾乎是沒有來往甚至于有人傳話他二人雖是出身同一門戶但武學的淵源卻並不一致黑長老強于外白長老蘊于內天曉得他們孰強孰弱?白長老幾乎是毫無作為黑長老卻是鋒芒畢露這麼一來白長老便黯然失色。

白長老真的老朽無為了麼?

前幫主獨臂插天童大左似乎並不這麼認為因此在他故世之前才會把他心愛的兒子童雲托孤于他他深深相信白長老有能力保護童雲的安全顯然在他未死之前早已看出了二子之間的不宜相處水火不容。

矮金剛鮑玉誠訪關雪羽旅邸之中送來了很多客中實用的東西雪羽推辭不掉只得收下了。

這個鮑玉顯然是慧眼識英雄一意的傾交慷慨輸誠雖然有些落俗倒也不是做作關雪羽只是以禮相待靜靜地觀察著他。

君子慎交游又所謂「智者三友」一個知心的朋友得來不易交對了受益不淺交錯了也足能毀了你的一生是以在交友這一道上關雪羽抱定了寧缺毋濫這也正是他如今來去一身看來像那麼孤獨的原因……

一尊美酒幾盤小菜客中無聊勾起了幾許離別愁絮想到了飛燕峰的父母如今無恙否?他滿滿地干下了一杯。

這杯酒算是為白高堂恭祝遐齡敬祈安康。

麥玉階舉家遷蜀小喬幾許憔悴美目盼兮顧轉生姿佳人懷春君子卻亦非無情一線柔情兩地相思……

這第二杯酒心許著為小喬而飲祝她青春長駐傷體早愈銀河一道見面有期。

大敵在側無巧不巧地又見著了。

金雞太歲過龍江誠一世之雄也偏偏是滿懷仇恨放不過此人。第一次關雪羽落敗負傷僥幸未死誰又能保證第二次的你死我活?眼前即將是約會之日大敵當前勝負未卜關雪羽豈能置若等閑?是以這第三杯酒他默默地在期待著自己的勝利。

三杯酒後他即推杯不再多飲倒是矮金剛鮑玉好像興致很好酒助人興即席說了許多肺腑之言對于關雪羽更是欽佩無極大是相見恨晚二人遂由武林各家絕學談到各派杰出風雲人物。

鮑玉原以為自己見多識廣又比對方大上許多哪知一經論及才覺到對方雖說年紀甚輕卻是閱歷豐碩論及各門派武功絕學人物典故真是如數家珍且見識精湛論斷中肯這些典故人物有多半意是鮑玉前所未聞不曾听說過的不能不令他大感驚異贊嘆之極。

一席酒飯直吃到月上中天鮑玉才盡興告辭雙方定了後會之期鮑玉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關雪羽送走鮑玉之後佇立院中觀看了一下空中月色只覺得月復中火熱一團遍體生燥心中微覺奇怪他雖平日極少飲酒但內功水平達到一定階段之後實可千杯不醉即使牛飲百觥少作吐納之功亦能將身內酒氣泄干淨因而眼前這番燥熱倒是令他有所不解卻也沒有記掛于心上。

返回房中將散置桌上之狼藉杯盤整理干淨夜深了不便再麻煩店家收拾之後這才熄燈掩門卻舍不下戶外月色干脆半敞著窗盤膝榻上讓陣陣涼風直襲臉上如此練習吐納功夫倒是恰當得很。

卻不知又是一件反常之事。

在平日以關雪羽之實力吐納十數逾之後即可以立時靜守丹田抱元守一今天情形顯然有異吐納之後非但沒有輕快的感覺卻是覺得遍體燥熱尤其是小月復部位有如火焚一般瞬息間已是大汗淋灕……

由于來勢凶猛事先並無征兆關雪羽先還能勉強鎮定可是越到後來其勢越見凌厲月復中燥熱先還不過只是熱而已到了後來卻變熱為疼那種情況就好像把五髒六腑置諸于鼎鑊之中大火烹煮一般直疼得關雪羽肝腸寸斷冷汗籟籟直下。

他想站起來運行一番哪里知道才一轉動即覺到雙腿麻軟敢情伸動不得。

這一驚直把關雪羽嚇了個魂飛魄散想到行李之中帶有本門的「駕風急散」最是奏效情急之中不作多思這便去拿取只可憐這一點小小心願亦不能從心。

當時咬著牙忍著全身莫名的奇痛只靠兩手力道自床上緩緩爬下來。

他這里費了老半天的勁兒才找到了平日隨身攜帶的革囊由里面取出了那瓶小小的「駕風急散」抖著手才自打開吞下一粒只覺得一陣頭昏目眩便再也支撐不住頓時昏倒地上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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