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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墨卿歌的野心

是夜,月朗星稀。

更夫潘狗子打著呵欠,一手提著鼓鑼,一手順勢關上自家房門,十分困倦地揉了揉眼,從腰上取下別著的鼓槌。

「咚」他敲了一聲,然後張口就喊著每天晚上都要念的說詞。

沿著大京東一直往西走,末了又再從南到北,大京城頗大,他這一趟下來,也要花費一些時辰,若非看在這更夫差事每月月例還不錯的份上,這種顛倒黑白的差事,他才不願意做了。

今晚,又和往常無數個晚上一樣。

潘狗子一路敲更,他走過西坊,拐入南市,瞧了眼南市碧水汀那些華麗宅子,撇了撇嘴,又自顧自走向北市。

然,才走入北市的地界,潘狗子就皺了皺眉,這幾日,很多外來人到大京來,這些人大多在北市安頓下來,他做更夫多年,眼色還是有的,一眼便瞧出這些人都是匠人,且最近大殷皇帝為征選貢墨,還專門下了聖旨。

是以,連他這樣的普通百姓都知曉。

潘狗子不甚專心地敲著更,一邊心里在想著,是不是趁這機會,也給自己兒子找個學徒的差事,現在多制墨匠人在大京,指不定使點銀子,就能讓自己兒子認個好師父,學個幾年,若再能進墨商會,日後就算是吃穿不愁了,再遇上皇帝選貢墨的機會,指不定就能出人頭地,這要比讀書考狀元簡單得多,且有一門手藝還能養家糊口,世道再是艱難,也不至于餓死了去。

他越想越是覺得這法子行,便專心在北市看了起來,白日里,他來過幾次,知曉大概哪些房子里住的是制墨師父。

走過烏衣巷,眼見這一輪的更就要敲完了,潘狗子邁腳,正要轉出去,就听聞烏衣巷深處傳來犬吠之聲。

他心頭一凜,想轉身就走,大晚上遇上犬吠,多半都不是好事,才走半步他腳步一頓,又遲疑了,若真有個什麼事,這也是結識制墨師父的好機會。

想著便做,他握緊鼓槌,踩著巷中深影,仔細辨別了番,就往犬吠之處去。

北市多巷,柳巷、三七巷、當歸巷……各種各樣的巷子,其中又要以烏衣巷最為有名,只因從這條巷子里,歷史上曾出過兩朝丞相,且這兩位赫赫有名的丞相,皆是以烏衣之態走出的巷口,故為「烏衣巷」。

至此,烏衣巷也就成為了北市的最具意義的一條巷子,能在這巷子里住的人家,那地位一點都不比南市那邊的低。

犬吠之聲越近了,潘狗子鼻端嗅到一股子的血腥之氣,他心頭咯 一下,抑制住想轉身就逃的沖動,他貓著腰,磨蹭著挪過去。

大開的院門,能見惡犬狂吠,彌散在黑夜里的腥臭味越濃郁。

潘狗子找了門口的大石頭,蹲在那,只露出半個腦袋往里看,緊接著,他就被眼前的一幕嚇得亡魂皆冒——

晦暗的夜色下,滿地的鮮血泛著點點折射熒光,好幾具的尸體正攤在廳門門檻上,整個小院,再無半點活人的氣息。

潘狗子一個趔趄坐在地上,他大氣都不敢出,正想高聲大喊之際,就眼尖地看到有冰冷反光從花廳之中出來,那反光赫然是一把刀刃上的光點。

潘狗子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壓根就不敢出半點聲音。

他吞了口唾沫,眼皮一抬,沿著那刀刃往上看,就只見到一雙罕見的六指右手,那第六指長在拇指側邊,比小指都來的短小,卻讓人見過不忘。

潘狗子被嚇的幾欲昏厥過去,直到那人緩緩離開,過了好半天,起碼有半個時辰的功夫,潘狗子才回過神來,手中鼓槌猛地敲打鼓鑼,並淒厲地大聲喊著,「殺人啦,殺人啦……」

第二日,烏衣巷殺人一事,在整個大京都鬧得沸沸揚揚。

古緋一早起來,就听苦媽在說這事,並叮囑尤二和白鷺,天色一暗就關緊院門,誰叩也不開,晚上輪流守夜。

她用著早膳,邊听苦媽詳細的回稟,末了,她捻起帕子揩揩嘴角,眉心微攏,「所以說,被殺的人是此次來大京參加貢墨征選的制墨師父?」

「是,」苦媽趕緊端上清水給古緋漱口,「是漢州墨商會那邊的一個墨使師父,前幾天還同姑娘一道參加過次墨會。」

古緋心頭一凜,「是那五十來歲的師父?他制的墨我說了要多加一分秦皮沫,多搗八百杵的那個?」

苦媽點頭,示意夜鶯將桌上的碗筷撤了。

古緋屈指敲了敲扶手,「那師父技藝不錯,在這次貢墨征選中,即便最後進不了內務局,至少在司墨坊都是拔尖的……」

她說著說著,突然就一頓,眸色瞬間冷凝起來,「所以,這殺人案,是有些人在排除異己?還專找這些日子表現出色的制墨師父下手?」

苦媽面帶憂色,「恐怕是的,姑娘這些日子,還要出去參加墨會?」

古緋輕笑了聲,她看了苦媽一眼,「擔心什麼,有你和尤二,還有白鷺在,誰殺誰還不一定來著。」

苦媽嘆息一聲,鼻翼兩邊的法令紋加深,「老奴悄悄去看到尸體了,都是數刀斃命,下手之人拳腳不一定多好,關鍵就在被殺之人,毫無掙扎的痕跡,像是在熟睡中就被人殺死的一樣,所以老奴覺得,這下手之人要麼和死的了的熟人,要麼就是用了其他的手段。」

古緋听了便過,她突然問道,「是誰先現的?」

「一個更夫。」苦媽道。

古緋又道,「更夫有說現了什麼麼?」

聞言,苦媽想了下,搖頭道,「這倒沒听說,只說是他听到犬吠,然後過去,一看被嚇昏了,醒來後就喊著殺人了。」

古緋想了想,好一會才道,「過幾日,這事平息下來,看能不能將那更夫請來問問,務必不得為難,給點銀子之類的。」

苦媽點頭,表示記下了,繼而疑惑,「姑娘是覺得那更夫還知道些什麼沒跟府衙的人說?」

古緋笑而不答,只讓苦媽去辦這事就行了。

當天,古緋絲毫沒受影響的又去參加了墨會,哪知這個墨會,真心看墨的人少,閑談烏衣巷殺人之事的人居多,古緋頓覺無聊,遂自行出了墨會,在大京墨丸鋪子閑逛起來。

正當她在間彩墨鋪子看的津津有味之時,便見左聖司和幾個身穿長衫的文人雅士從二樓下來。

這還是好幾日後,古緋第二次見到左聖司,似乎沒想到古緋也在,左聖司一愣,當即上前幾步拱手行禮道,「左某見過古姑娘。」

古緋從彩墨上收回視線,神色冷淡,「嗯。」

她甚至很是失禮的,不向左聖司回安,整個人哪里還有那日那種柔和單純的氣息。

左聖司一挑眉,他也不介意古緋這般態度,「那日姑娘為何不告而別?害的左某是好生找了番姑娘。」

古緋勾起點唇,黑白格外分明的大眼中有明晃晃的譏誚,「哦?原來倒是小女子的不是了,讓左公子費事了。」

左聖司失笑,他正想說什麼,反倒是一直落後他幾步的那一群公子哥中,有人見不慣古緋這般清高作態,搶聲開口了,「左兄,這位姑娘是?」

左聖司眉心一攏,又很快展開,一側身,指著古緋介紹道,「這位是易州制墨大師父古緋姑娘。」

而那幾位,左聖司卻沒有對古緋介紹是何人。

古緋輕描淡寫地瞥了那幾個人一眼,將他們臉上沒來得及隱藏的輕蔑之色看的明明白白。

她知曉左聖司父親左清是當朝御史大夫,能與他同出同進的年輕公子,自然也是家世相當的才是,是以,對這群人,她無心結交,只會日後有必要算計一番而已,故而,他們對她不屑,她對他們亦是不理。

「原來是制墨大師父,失敬失敬,」剛才那出言挑釁的公子站出來,他眉骨比常人高,挺拔的鼻梁,唇顯厚,看著確實是副老實厚道的模樣,實際,心眼就和針眼一樣,「原本我還以為制墨的師父中,有個墨家墨卿歌就已經算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天才了,不想今日一見古姑娘,與那墨卿歌同樣年紀,竟然也是大師父,想必技藝更是不差的。」

這種明顯帶挑撥的話,讓古緋唇邊的淺淡變得高深莫測起來,她瞥了眼一旁的左聖司,見他不做聲,心里多少就有數了,「公子謬贊了。」

所有人都凝神細听,想看古緋會說出什麼話來,哪知,她就那麼輕飄飄地說了五個字,再無其他,倒叫那位公子感覺自己一拳頭砸在了棉花上,使不上勁不說,還將自個給悶的氣血翻涌。

左聖司太清楚自己這幫人的性子,在那人要怒之前,他站出來和稀泥,「是不是謬贊,在下最近是每天都能听到有關古姑娘的品鑒事跡,當真是好生精彩。」

末了,又轉向那幾位公子道,「你們不是說還有個詩會要參加麼?我就不去了。」

這幾人常跟左聖司混在一起,哪里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是以拉著那還在惱怒的公子,便對兩人告辭。

古緋也想離開,這左聖司做事慣會算計,她雖也是愛算計的,並不代表就喜歡傻傻得讓別人來算計,所以,再無必要的時候,她半點不想和他有所關系。

「姑娘,留步。」左聖司腳步一側,擋了古緋去路,笑著道,「在下有一事想同姑娘談談,不知姑娘否方便。」

古緋看著左聖司,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來,好半天才回道,「帶路。」

她不是沒想過拒絕,一來,她初到大京,盡管最近看似風頭盛,都是一些不太好的名聲,且能達到的效果遠遠不過,若是有借力,她自然願意接著。

左聖司將古緋引到這間彩墨鋪子的二樓,要了個隱秘的雅間,眼見無旁人之後,才斟酌著開口,「左某,那日一見姑娘,確實是想試探姑娘深淺,看姑娘是否是真的有本事。」

古緋轉著面前的茶盞,淡淡的問,「結果呢?」

想起那天的事,左聖司苦笑一聲,「不是還沒來得及麼,本想晚點找姑娘,再回神,姑娘已經芳蹤飄渺。」

古緋抿了口茶,茶湯顏色重,茶味一入口,她就覺不喜了,「公子,那日是去接大殷第一美人的墨卿歌去了?阿緋便想著,這美人相伴,哪里是一時半會能月兌身的,所以看完墨丸,就自行離開了。」

听聞這話,左聖司當即臉色就沉了下來,也不知古緋到底哪句話惹他不快了。

良久,他才冷笑一聲道,「美人相伴?哼,我消受不起。」

這話中以為非常,古緋眉梢一挑,她還以為,這第一美人的名頭,世間哪個男兒都喜歡才是。

「怎的?第一美人,莫非不夠傾城絕色?」

左聖司面色古怪地看了古緋一眼,對她這會的表情有點不解,那分明是帶點幸災禍,又有偽裝的好奇,一雙黑白大眼眨著,叫人忍不住就乖乖回答她的問題。

「美當然是美,傾國傾城亦不為過,只惜……」左聖司拉長尾音,「洛神屬意,並不在我。」

「哦?」古緋言笑晏晏,此刻她倒想左聖司多說一點。

左聖司搖頭,他晃了手中茶盞一下,目光有深思地望著古緋道,「不知姑娘否敢與這第一美人一爭高下?」

古緋微愣,她心里心思急轉,一瞬間,就已經想到了很多的事,面試半點不顯,還嗤笑了一聲,「左公子,莫不是戲弄小女子不成,你都說了墨卿歌是大殷第一美人,還要阿緋如何去爭?那豈不是自取其辱。」

「不是,」左聖司解釋,「墨卿歌不僅有大殷第一美人之名,同時她出自百年制墨世家墨家,被譽為近年來最為耀眼的天才,一身制墨天賦,那也是讓人艷羨不已的,我要古姑娘同墨卿歌相爭的,便是——」

「制墨!」

古緋心里接連冷笑,對左聖司的對墨卿歌那番說詞,世人愚昧,向來只以為墨卿歌是真正的天之驕女,殊不知她的一切,早就是墨老夫人給謀劃安排好了的。

什麼耀眼絕世天才,什麼制墨天賦……

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拿他人的長來遮掩她的短。

從前,那十年,不就是竊了她的天賦來補在墨卿歌身上,沒有人有她清楚,那十年里,但凡是她所制的墨丸,最後都會落上墨卿歌的名字,世人的贊譽和嘉獎,都落到了墨卿歌的頭上。

她,整整為墨卿歌做了十年的嫁衣!

「古姑娘?」左聖司連喚幾聲。

古緋猛然回神,她驀地松開手里的茶盞,扯開嘴角笑了笑,「所以,公子是想阿緋和墨卿歌斗墨一場?」

左聖司點頭,「如若不是再無他法,我也不會如此下策。」

「這樣啊……」古緋微微低頭,她嘴角的暗影一瞬加深,恍如碧水下的暗潮在涌動,「敢問公子,為何要找人與墨卿歌相斗?」

似乎沒想到古緋問這個,左聖司考慮了會,才動了動嘴皮道,「我也不瞞姑娘,墨卿歌一直想讓我娶她七妹墨靜秀,我自然不願,她那七妹分明是庶出身份,她說什麼,只要我想娶,她便給墨靜秀一個嫡出的身份。」

「哼,她倒是野心大的很。」說到最後,左聖司忿然不平。

古緋杏眼一眯,腦子里浮起墨靜秀那張清秀到沒啥特點的臉來,若不是她以前見過幾次這個墨靜秀,此刻也是斷然沒有印象的。

墨靜秀,墨家排行七,其母是墨卿歌娘親——氏的貼身婢女,後被抬為妾室,不管是墨靜秀還是她的娘親,自來便對氏畢恭畢敬。

所以,墨卿歌以墨靜秀為棋子,想插手到御史大夫後宅,也是說的過去的。

畢竟,都算是心月復,況且這事若成了,墨卿歌給墨靜秀一個嫡出的身份,還嫁給左清最寵愛的ど子,怎麼看都是墨家賺個滿缽。

也難怪左聖司不意。

想著,古緋便道,「左公子,這事嘛,阿緋也不是不以幫你,不過……」

「不過什麼?」左聖司眉頭皺起。

「不過,若是阿緋勝了墨卿歌,左公子又能給阿緋什麼好處?」她向來不做虧本買賣,有來有往,才是長久之道,面對左聖司,她也半點不相讓,務必要在其中撈到足夠的好處。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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