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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我所愛,願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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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票我之所愛也。

……

------題外話------

那針忽然一閃飛起,擦過他鼻尖,直射宮胤咽喉!

他一時以為眼花,下意識一低眼。

這是真氣走岔的跡象,裘錦風一驚,正要出言提醒,忽然眼角瞟到盤子上的那一排銀針,有一根顏色不對,似乎發藍。

他示意宮胤放手,宮胤放手的姿勢,有點慢,有點僵硬,裘錦風注意到,他臉上忽然有青氣一閃。

到了此刻可以撤去內力了,裘錦風松了一口氣,這個冰山終于堅持了下來。

裘錦風動作很利索,一個半時辰後,他開始縫合耶律祁的傷口,並示意鐘離將盤子端過來,那上面有用藥水煮過的極薄的柳葉刀,剪,還有一排大小不一的針。

*他也很擔心,尋常高手支撐不了這麼巨大的真氣用量,半途而廢就糟了。時間一點一滴,他覺得宮胤的臉色不大好看,但宮胤的臉色本來就很白,一向貴族一般的清淡少血色,他實在無從判斷這人到底感覺怎樣。

他驚異的是宮胤似乎對耶律祁所中之毒很了解,逼毒時的真氣運行方式,比他安排的還巧妙。

裘錦風白布包頭,白絹捂嘴,戴著潔白的手套,全身上下縴塵不染,他一旦開始施治,一句閑話也無,只時不時向鐘離眼神示意,讓對方遞上各種器具。偶爾看宮胤一眼,眼神頗驚異。

只是氣溫太低之後,也會影響裘錦風的動作,所以宮胤一邊要照管耶律祁,按照裘錦風的要求護持耶律祁的元氣,逼出血毒,一邊還要給裘錦風輸送點元氣,維持他的體溫。

現在密室里很冷,燈光很亮,宮胤的冰發揮了很大作用,將燈火之光折射得無比明亮,氣溫的下降可以殺菌。

裘錦風的書房後面的密室,用具齊全,還藏有不少封皮古樸的書籍,看得出來這里也是裘錦風做實驗的地方,有個專門的長台子。

……

拖延了這大半夜,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景橫波從井里爬出來,體力沒有消耗,精神卻覺得衰弱,一時移動不了,靠在井沿休息,眼楮頻頻看著島東邊。

士兵們轟然應是,掉轉腳步離開。

笑了一陣終究心有余悸,也不想再在這鬼地方剿殺,首領手一揮,道︰「咱們還是去島東邊,統統殺了燒了就是!」

外頭天羅軍站在山坡上,居高臨下圍著院子,眼看木屋群被卷入大火中,那些尸首並沒有再詐尸,都長吁一口氣,哈哈大笑。

他們一退出院子,景橫波也就無法再操縱尸首嚇人,院子里的火已經燃起,她只得閃身入井躲避濃煙火勢。

士兵們如蒙大赦,立即後退,在尸首上澆上火油,扯下易燃物,遠遠地投擲火把。

事情總會向著最不利的方向發展,那領頭的將軍,在接連被尸首撞了好幾次,險些撞斷鼻梁之後,終于停下腳步,怒喝道︰「何必和這些死人纏戰!退出去!把尸首都一把火燒了!燒成灰,看他們怎麼來嚇人!」

用這些尸首來擋天羅軍的路,雖然有些不尊重,但她想,那些死去的人,一定是願意的。

更糟糕的是,她現在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她要自保並保住那幾個,但是也怕場景太恐怖,令這些人心生畏懼,放棄攻打,轉而去為難島東邊的裘錦風。如果正遇上裘錦風救治耶律祁的關鍵時刻,那就太糟糕了。

她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一心多用,同時多位操縱尸體這樣沉重的東西,是非常耗費精神的,景橫波的一心多用,是在七峰山就由紫微上人訓練過的,技巧沒問題,但這麼大規模的使用還是第一次。

高手只有一個,現在也額頭大汗滾滾而落。

殺人無數的人,再強悍內心都是虛弱的,剩下的人在那將領的帶領下,滿頭大汗,一步一挪地前行,眼前的景象太不可思議,他們總懷疑那些尸首是被推出來,吊起來的,然而尸首身上沒有繩子沒有線,三丈外的尸首會和眼前的尸首同時暴動,有些人開始後悔先前自己為什麼要殺那麼多人,滿院子的尸首,哪一具都可能忽然暴動,需要時時刻刻。眾人額頭大汗滾滾而下,想著這到底是鬼魂作祟,還是暗中藏了高手?高手還得不止一個,一個人無法以內力這麼遠距離操縱這麼多尸首,高手如此厲害,為何不現身出手?

不斷有士兵扔下武器狂奔出去,被驚得一路長嚎。

這些尸首造成的殺傷力有限,但造成的心理陰影面積驚人,更要命的是,這些尸首本身就很難看,死後狀態更是超越人的想象極限,那些猙獰面目上再染鮮血淋灕,那些半邊黑白臉上突出青白獠牙,那些滴答著膿水的殘肢斷臂,在眼前一擺一擺晃動,整個院子里回蕩著幽幽的低低的格格的笑聲,似有若無,從聲音到氣味到景象,全方位地讓人發狂。

把脖子上那個甩掉,頭頂會砰然一響一陣劇痛,頭一抬,一具尸首翻空落下,和自己腦袋頂腦袋,死不瞑目的雙眼直勾勾對著。

好不容易甩掉懷中那個,樹後面躥出一條鬼影,猛然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持著武器翼翼向前搜尋,忽然躺在地上的尸首,會蹦起來撞入自己懷中。

她自己留在院子里,然後天羅軍的恐怖夜就來了。

她已經讓左丘默帶著東遲和昀貴妃,越過院子高牆,進入隔壁那個耶律祁的竹樓,竹樓塌了半邊,先前天羅軍一定已經進去搜查過,此刻再藏進去,短期內是安全的。

景橫波在滿地尸首的院子里,和天羅軍捉迷藏。

……

還有裘錦風無奈又得意的笑聲,「抱歉,族規限制,密室本不該外人進的,只是馬上這島都要沒了,我也要卷著珍藏趕緊跑路,反正都要你幫忙,現在看看也不違規了……」

隱約傳來黑衣少年鐘離的驚嘆聲,「裘兄你這密室果然包羅萬象,今日我終于得開眼界……」

門戶緩緩合上。

兩人目光一觸即分,隨即裘錦風已經不耐煩地將兩人都推了進去,「擠在門口磨蹭什麼!快點!」

黑衣少年下意識一讓,卻因為地方狹窄讓不開,他回首,宮胤的神情毫無波動,坦然回視。

密室門戶有點窄,黑衣少年擠進去的時候,宮胤忽然道︰「。」伸手在他肩頭扶了一把。

那黑衣少年冷哼一聲,搖搖頭。

「島上機關都他破的,你以為那個密室機關真的能攔住他嗎?」。裘錦風苦笑一聲,打開牆上一個門戶,招呼黑衣少年幫忙將人抬進去,一邊準備藥物器皿,一邊得意洋洋地道︰「我也好久沒有機會剖活人肚子了……」

黑衣少年冷冷道︰「裘兄我倒覺得,你那密室如此寶貴,真要對這陌生人開啟嗎?」。

「我的,通家之好。」裘錦風道,「也是醫藥世家出身,後頭鬼院那一批人,都是他救的,在這里呆了三四年了,總之信得過。我現在需要一個手術幫手,時辰又耽擱不得,你就別再多問了。」

「等等。」宮胤忽然道,「這是誰?」

那黑衣少年看了看耶律祁,目光一閃,道︰「好。」

裘錦風看一眼鬼院方向,看一眼耶律祁,長嘆道︰「我現在也救不了那些人了,那就先救眼前這一個吧……鐘離,你幫我一個忙,把這人移到里室里去。」

「對錯之後再論,」宮胤不為所動,「先救人。」

裘錦風一呆,隨即怒瞪宮胤,「都是你,破壞島上陣法,給那群天殺的闖進來了!」

來的正是那黑衣少年,一頭的汗,也顧不上問宮胤是誰,急聲道︰「浮水軍隊上島了!在殺鬼院的人!你趕緊走!」

院子里忽然有風聲,有人撲了進來,宮胤目光一冷,裘錦風已經撲了,急聲道︰「別殺他,自己人!」一邊喜笑顏開將那人拉進來,道,「嘿!我怎麼忘記你了。鐘離,你來得正好,幫我打個下手。」

他忽然哎喲一聲,道︰「我還需要個熟練助手!可我的老家人被女王擄走了!」

裘錦風不可思議地盯著宮胤,卻被宮胤的眼光逼得不敢再看,急急準備著藥物器皿,一邊忙碌一邊嘀咕,「瘋子,這也是個瘋子……」

「島上有軍隊,」宮胤轉過身來,「尋個穩妥地方,抓緊時間。」

裘錦風的笑聲,戛然而止,驚疑不定地瞪著宮胤,「你說什麼?」

「開始吧。」

「哈哈哈就說你不會肯……」身後裘錦風譏嘲地笑。

我之所愛,但求不傷。

她的傷心,他見過,不願再見。

那些時刻里他都曾恐懼過,害怕猛藥過猛,傷心傷肺,她從此一蹶不振,徹底沉淪。

城門前最後相送,她大笑吐血,神情爽快,眼底悲慟欲絕,同樣他默默凝視,咽下一口又一口血。

女皇地宮里,背著她一路逃亡,听她聲音空洞毫無生氣,只覺得自己的生氣,都似在瞬間泯滅。

當初帝歌廣場一刀斷情,那一刻她眼底的絕望,令他恨不得自己死去。

沒法看她傷心。

耶律祁若死,她會傷心。

她向來重情重義,得了他人的好,便願意傾力報答,耶律祁自出帝歌的一路護持,在她最艱難時刻的不離不棄,對于景橫波來說,想必是一輩子都不能忘卻的最大溫暖之一。

她真的,很看重耶律祁的生命。

宮胤卻沒有听進去,他在想著景橫波,想著剛才景橫波散亂的發,滿臉的汗,微紅的眼圈。

他聲音里滿滿篤定,帶著幾分小小報復的得意。

身後,裘錦風聲聲在問︰「你肯嗎?」。

宮胤立在窗前。

……

現在他們那邊,還好嗎?

她必須先引開這些軍隊,好為裘錦風救治耶律祁爭取時間。

景橫波沒有回答,只在閃掠間歇,回頭看了一眼島東邊。

昀貴妃眼底不滿之色掠過,卻咬牙沒有。

「我們為什麼還要回去?」左丘默的聲音濃濃不解,她覺得敵人去島東邊,自己等人正好趁亂逃走才是。

景橫波一手抓住左丘默,左丘默抓住背著昀貴妃的東遲,又閃向了大院。

他來不及思考,立即大聲咆哮,「有漏網之魚,追!」

他這邊的動靜,立即驚動了那些準備去島東邊殺人的天羅軍,那將領霍然回首,就看見月下林子中,幾條人影向大院里一閃而逝。

那士兵「啊!」一聲慘叫,掉頭就跑。

暗昧月光下,歪著半邊腦袋的尸首似乎在獰笑。

半空中隱約還有幽幽忽忽的細聲,「還……我……命……來……」

那士兵正往坡下沖,眼楮已經盯住一具尸首,忽然就見那鮮血淋灕的尸首,飄飛而起,猛撲而來。

身邊尸首猛地飛起,直撲對面一個沖下來的士兵。

左丘默手已經按在刀柄上,景橫波按住了她的手,手一揮。

不用問,馬上就會沖到她們身邊。

身邊就有尸首,也不知道是誰的,一隊士兵快速地沖了下來,要翻動尸首,割下頭顱領賞。

景橫波抬起頭,月光暗昧,頭頂上一張張猙獰的臉。

「是!」

「好極。」那將領獰笑一聲,「既然沒有高手,咱們也就不用偷偷模模了。甲隊,你們回大院,將所有腦袋割下來,帶回王都領賞。老天護佑,給咱們陰差陽錯完成了這個任務,就算給左丘默逃了,也照樣是大功一件。記住,所有腦袋,拿名冊去核對,少一個都不行。其余人,跟我去島東邊,這島主竟然敢收留我浮水叛逃大逆,咱們就滅他個滿門!」

「島南邊已經沒有活人,島東邊還有幾戶人家,剛才已經逼問過了,是這個島的島主及其從屬,這些人擅長醫術,但沒什麼武功。」

「這島上情形如何?」

「回將主,已全部篩過一遍。」

頭頂有人在問,聲音冷酷,「院子里都處理了?」

剛出了院子,進入樹林沒多久,就听見不遠處風聲急響,腳步唰唰掠過,幾人立即俯,藏在還殘留著煙火氣的草叢里。

東遲背起了昀貴妃,左丘默牽住了東遲,景橫波在最前方,一起向島東邊掠去。

景橫波點了點頭,這個時候,再拋下他們也不可能,至于帶走這兩人,會不會引起浮水王室敵意,已經顧不得這麼多。

東遲則道︰「我相對熟悉浮水軍隊的作風,或許可以幫你一把。」

但幾個人都緊緊跟了上來,昀貴妃道︰「浮水天羅軍殺人一向斬草除根,事到如今,聚在一起才有生機,你如果不嫌棄我是累贅,帶我走!」

景橫波想起還留在裘錦風那里療毒的耶律祁,頓時心急如焚,說一聲你們好好躲藏,等會我來接應你們便要走。

島不小,也不大,這群人發現了必殺的目標,又下了手,就絕不會草草離開,一定會將整個島都篦子一樣篦一遍,不留活口才對。

景橫波轉頭,就看見一大群黑影在前方山坡上飛掠而過。

左丘默忽然急聲道︰「那些人還在島上!」

「我們這群人,當初互相不認識,各自從宮中家族中逃出來之後,得到了他的幫助,他將我們這群人集聚在一起,想辦法逃出了浮水,一直投奔到這里。我們只知道他叫鐘離志,是浮水一個普通平民,家中也學醫,據說和浮水醫聖是死對頭,還曾經因為和浮水醫聖斗醫,導致中毒,所以才救了我們這樣一批人。」

景橫波有些詫異。

東遲搖搖頭,「什麼都不是,他是平民出身。」

景橫波總覺得那個黑衣少年身份詭異,忍不住問,「他是哪家豪門之後?或者王室?」

「火頭一起,他就出去查看了,到現在也沒回來。」

「那個黑衣少年呢?」她問。

不過,還有一個人。

或許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活下來的兩個人,一個是有武功在身的大將軍,一個是在宮中原本長袖善舞的寵妃。只有這兩人,不是純粹的失敗者。

景橫波長長吁了口氣。

迎著景橫波目光,她道︰「我在听見風聲不對的時候,就躲了起來。那些人搜查了你的屋子,卻沒有想到再到後面看看茅廁。」

景橫波沒想到還有一個幸存者,就是那位昀貴妃,她看起來竟然毫發無傷,裙子上居然沒有血跡。

那人眉如遠山青黛,鼻挺似玉峰,一雙眸子深邃渾圓,夜色中熠熠如野貓。

「那不過多一個死人而已。」不等景橫波安慰他,一個聲音冷冷地接話,景橫波屋子後的廁所里,緩緩走出來一個人。

他啞聲道︰「我該拼死力戰護佑她們的……」

粗豪漢子,丑惡的臉上一片濡濕。

東遲的臉上卻沒有劫後余生的欣喜,只有無盡的屈辱和難堪,爬上井台,默默看了滿地尸首許久,猛地抹了一把臉。

浮水的神武大將軍東遲,為保護大王被毀了半張臉,也因為功高震主被暗害的將軍,畢竟武功基礎尚在,在最危急的時候,藏入了井中保命,也真難為那一尺多的小井,是怎麼塞下他粗壯身軀的。

連左丘默都驚得退後半步,景橫波卻驚喜地「啊!」了一聲,道︰「東遲!」

臉已經壞了半邊,現在還濺著斑斑血跡,月下滿地尸的廢院子里,這樣忽然冒出來的一個人頭,足可以嚇得人驚叫。

身後隱約有些動靜,她霍然回首,就看見井口里,緩緩升起一張可怖的臉。

命運的有些壁壘,越不過,繞不開。

當初浮水不願她入境,寧願送上選拔好的男子請她轉道落雲,或許就是不願她進入浮水王都,發現浮水王室這樣一個殘忍的秘密。

這是她一路行來,見過的最殘忍無情的王室,也許是淘汰盡了善者和弱者,剩下的人都自私殘虐,落雲世子妃如是,浮水二王子如是,不用說,整個浮水王室,都如是。

她心底忽然涌起對浮水王室的巨大怒火。這些火灼灼燃燒著她的血液,以至于她的臉色比火光還紅。

夜風里滿園白衣血衣飄蕩,淒淒如喪幡。

然而世道殘忍,善弱者死,酷虐者王。

這段日子,和這些人也算相濡以沫,這些在王權和大家族中爭斗中的失敗者,本性大多善良懦弱,不如此也不會失敗至此。

遍地尸體,滿目血腥,她已經有很多次看見過這樣的場景,但沒有一次,心情這樣悲涼。

景橫波有點茫然地,在井台邊緩緩坐下,就在前一天,婦人們還在井台邊洗衣,就在傍晚的時候,井台邊的草叢里還生著漿果,現在那些鮮血和被踐踏碎了的漿果混在一起,再也辨認不出。

命運如此陰差陽錯,在這座無名湖心島上,他們順便完成了任務。

其實從一開始看見那群人追殺左丘默,知道他們的身份後,景橫波就有不好的預感,浮水的秘密軍隊,發現了那些本該早早死去的熟面孔,是不可能放過的,甚至這些可憐人,原本就該是這支軍隊的任務之一,天羅軍,天羅地網,捕王室漏網之魚。

景橫波木然站了好久,才一路,默默數了一遍,除了寥寥幾人之外,整個院子里的人,都死光了。

等景橫波推開院門,心已經涼透,一眼看去,遍地尸首。那些灩灩的紅,刺入眼簾。

這些人,對景橫波有過敵意,也給過她溫暖,就在剛才,她還在想著其中哪幾個可以帶出去過普通人的生活。

某家侯爵的不被後母所喜的妾生子、王宮里一個宮女所生的地位最低沒有封號的公主、大族中的庶女、豪門士族里不慎失身敗壞家族名譽的……一路的尸首,一路的可憐人,命運已經扔擲他們至人生的泥淖,卻在他們快要爬出的時候,再覆上帶血的泥土。

大家族最優秀最有希望繼承家業的讀書種子,被嫉妒的繼室栽贓,送去做了試驗品,然而命運的悲慘沒有止境,死亡結束了試驗,也結束了最燦爛的年華。

某個王府里爭斗失敗的正室,血將茸茸青草染紅。

一路向下,她不住停下。

這世上多少無心人,挖去了那些熱愛生命者的心。

景橫波也就沒有整理,越過她,繼續向前走,一路上果然都有尸首,那個羞羞怯怯的少年,喜歡在她的花瓶里插一朵野花,被發現了會臉紅,他是某個郡王的庶子,在殘酷的兄弟奪位之中被陷害驅逐,他死得一刀穿心,下手人還要暴虐地將刀轉動,徹底絞碎了他的心髒,灑落的斑斑血肉,似那些天,他最愛送來的紅色小碎花的野花。

她已經發育成熟,比那少女更多幾分韻致,因此身上也就更加不堪,不堪到景橫波無法把她衣衫整理到可以蔽體的地步。

她對景橫波並不友好,從不靠近她,一雙警惕的眸子總是緊張地環視四周,似乎還沉浸在當初和父親千里逃亡,一路風聲鶴唳的日子里。現在她這雙眸子再也不會緊張了,一泊死光,定定地凝在眼眶里。

果然沒幾步,又踢到一具尸首,這回是那位郡主,那位有繼承權卻禪位的永王的女兒,這大院子里大多是單人過來的,只有這一家來了兩個,因為永王府其余人都已經死了。這是個孝女,在護持著父親逃亡的路上,不惜賣身為父親治病,以至于後來染上了髒病。

將衣服合攏,用帶子綁好,她繼續向前走,心涼涼的,明白有些事已經發生了。

景橫波慢慢合上那孩子大張的嘴,塵世濁風,願她這一生,下一世,不再吸入。

身邊左丘默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卑鄙!」

景橫波凝視著那幾個指印,渾身的血似乎冷了,凝如寒冰,心間卻蓬一聲炸開艷紅的火星,哧哧地在肺腑間燒。

裙子已經裂了,從腰下一直裂到胸上,敞開了半邊懷,在那還沒發育完全的小小胸部,殘留著幾個帶血的指印。

此刻她就穿著景橫波那件淡粉色暗花綢長裙,這件裙子景橫波嫌不夠艷麗才送了出去,現在裙子很艷,艷到刺眼——大片大片的血色,斑斕開滿前襟。

景橫波盯著那張熟悉的臉,小姑娘年方十三,前不久剛來了初潮,正式成為一名少女,她是一個大家族的嫡長女,自幼金尊玉貴地長大,卻因為不肯成為浮水二王子的備選王妃,被家族拋棄。長久的瘋人院生活,讓十三歲的小姑娘漸漸模糊了世事,粗糙了內心,來了初潮也敞著褲子亂跑,直到景橫波把她收拾干淨,這孩子便似乎忽然被喚醒,眼楮里慢慢生了靈性和光彩。每天早晨景橫波能看見她來問安,窗下時常有些她送來的新鮮果子,都擦得干干淨淨,衣服再也沒髒亂過,借用的景橫波的衣服,景橫波送給了她,她似乎很喜歡,常常穿著。

那臉上嘴張得很大,似乎臨死時正準備呼喊,不知道是想要求援還是下意識的慘叫,但注定這聲音不會再被人間听見。

就著林間殘留的火光,她首先看見了一張驚駭的臉。

那東西軟軟的,有彈性,似乎還有熱度,景橫波心中一跳,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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