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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火爐中的水又沸騰了,蘇墨卿舀出一瓢滾燙的茶湯,依次注入素素和他面前的茶盞中,然後關小了火,任由水在慢慢地冒著熱氣。

馬車內彌漫著一股子說不出味道的香味,有些辛,有些澀,卻又帶著些微的甜味。

馬蹄聲音漸漸變弱,又到了晚膳的時間,素素撩起簾子,看見了炊煙緩緩地不遠處升起,一聲一聲的狗吠傳來,倦鳥歸巢,撲稜稜地拍打著翅膀,這是生活的氣息,素素深深地吸了幾口攙和著煙塵的空氣,多久沒有感受這些粗糙卻又溫暖的氣息了?

蘇墨卿只是笑著看著此刻才有些孩子氣的素素,撢了撢衣袍︰「素素,不如我們下去散散步吧,總是坐在馬車上,身子也酸軟了。」

素素迫不及待地撩起垂幔,也不等塵拿來木凳子,順著木椽子下了馬車,僕從小廝早已撿了柴火,搭著架子,生火做飯,火紅的火苗子舌忝舐著鍋底,水在咕嚕嚕地沸騰著,吃了晚飯,再趕上一公里的路,便能到達前方的小鎮了,為了和秋沛錯開,是以他們每每都選擇在野地用完晚膳再接著趕路。真是難為了蘇墨卿能將就著自己這般艱辛地趕路。

素素挽起衣袖,從河水中掬了一捧,拍打在臉上,一串子沁涼的水珠子點點順著姣好的臉型往下滑,洇濕了衣領子。

「墨卿,這里的水甘甜涼爽,你也來喝一口吧。」素素舉起手,朝著蘇墨卿揮了揮。

蘇墨卿的臉上不經意間漫起笑紋,閑庭鶴步慢悠悠地走到素素身邊,撩起衣擺,蹲下來,變魔法似得從衣袖中掏出一片荷葉,從小河中舀了一葉子水,放在唇邊,他的喉頭不住地上下翻滾著,有一絲透明的水順著唇流下,滑落過喉結,往領口中鑽,一路蜿蜒著的晶亮水線,落在素素的眼里,竟然無端地成了一副香艷之圖。

素素咽了一口唾沫,只覺得臉上滾燙的,于是趕忙掬了一踫水撲在臉上,心里卻是在暗罵著自己「色胚子」,斂了一番心神,才敢再一次抬起頭看著蘇墨卿如霽風月明般的臉,對于素素而言,他是高高在上的謫仙般的人物,就算是曾在自己面前狼狽地斷手斷腳蜷縮在破廟中,也不能損了他半分的風度,就像珍珠,再怎麼蒙上灰塵,還是會在陽光下,散發出溫潤的光澤。雖然彼時的他被自己最為敬仰的爹爹給硬生生挑斷了筋脈,強硬地喂下了毒藥,然而,眼角卻是連著氤氳的水汽都不曾看見,一雙清凌凌的眼中漫著無邊的堅定,一如磐石般堅定,他說,我曾听聞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所以,我只要心不動便可以了。

他說的那一段話,成了素素很長一段時間的座右銘,每每遇到挫折時,便會不自覺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四十七字箴言。蘇墨卿肯定不會知道,曾有一個女子靠著他曾無心吐出的話語支撐過了一個又一個漫長而無望的黑夜,苦苦地撐到晨曦來臨。

素素抬眸,看著手中捻著一枚荷葉的蘇墨卿,好似看見了水月觀音以蓮華坐姿趺坐在大海中的石山上,右手持未敷蓮華,左手作施無畏印,掌中有一股水流不住地流出。她想,那個素來被世人稱為「水月觀音」的元摩詰恐怕也沒有這番風姿吧。看著看著,眼神便不由得渙散了一些,眼珠子盯著一點,卻不知道看進了什麼,只剩下蘇墨卿手捧荷葉,水澤泛濫在他的指尖泛濫開來,有些許的清水順著他的手腕而下,沾染在衣衫上,開出一副淡冶的水墨畫。

「怎麼,我臉上可是有什麼東西?」蘇墨卿看著素素這副呆呆的樣子,不由得順著她的眼神模了模臉頰,然而攤開手,仔細地看著,除了一些水珠,卻是什麼都沒有順下來。

「不是不是……」素素囧囧地連連擺手,臉頰緋紅,話卻是沒有經過腦子便月兌出了口,「我只是看著你手持蓮葉的樣子,想到了-水月觀音-這一詞,或許你比元摩詰更襯得上這個詞。」

素素看著蘇墨卿只是嘴角含了一束笑意,頓了頓,瞬間童心打發,「奴家曾听聞觀世音菩薩時常雲游人間,常常現出寶相來點播迷途之人,不知今日奴家是否有福氣得見世尊的真身?」素素說完,便雙掌合十,深深地鞠了一下躬,神色虔誠。

蘇墨卿看著她這一副樣子,于是也起了玩心,便用手指蘸了一下尚在荷葉之上的水,挑了一滴往素素眉心處,心里默誦了一番佶屈聱牙的《大悲咒》,略一頓思,便月兌口而出︰「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囉耶,菩提薩埵婆耶,摩訶薩埵婆耶,摩訶、迦盧尼迦耶。唵,薩皤囉罰曳、數怛那怛寫;南無、悉吉慄埵、伊蒙阿唎耶……」

那一連串的佛偈把素素繞地七暈八素的,如雲墜物,渾然不知這一段內容想要表述什麼意思,然而卻是因了蘇墨卿那低沉醇厚的嗓音每個字卻是牢牢地印刻在了心頭,一分不差。

「娑婆訶.摩婆利、勝羯囉夜.娑婆訶.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嚧吉帝.爍皤囉夜.娑婆訶.唵,悉殿都.漫多囉.跋陀耶,娑婆訶。」素素在心中跟著蘇墨卿默默地念誦,無端地便平靜了不少,之前有些紊亂的心跳也在那一句一句的佛偈之下歸復正常。再一次睜開眼楮時,眼前一片清明,一尾銀色的魚從河流中躍起,帶起點點的水花,濺落在河面之上,帶起些水珠,從半空中灑落下來,素素的臉上沾染了一些帶著沁涼之感的水珠子,然而卻是沒有打斷心中的默念。

直到一個小廝喚了一聲「公子爺,小姐,開飯了」,這才打斷了他們兩個人的誦經,于是便相互朝著對方笑了笑,邁開腳步往篝火處走去。

蘇墨卿倒去荷葉中的水,想了想,便順勢將荷葉小心翼翼地收入了懷中。

貼著柔軟的布料,殘留在葉子上的水珠瞬間被衣衫吸收干淨,恢復原樣,然而,卻是有什麼東西悄然發生了變化。

在素素一行趕到前方小鎮落腳時,素素撩起簾子,卻是看見了秋沛的背影,他獨自一人坐落在簡陋的茶館中,蕭瑟無邊,身子骨瘦削了很多,完完全全都沒有當日在秋府中的豪情壯志,只剩下一副軀殼,宛如一個耄耋好人,衣服耷拉在身軀之上,恍如一塊破舊的布,他手中執著一口粗碗,卻不喝,只是看著內里的盛著的茶水,半垂著眸,卻是不知道想著什麼。

素素靜靜地看著與她隔了一條幽靜的街道的秋沛,所有的話語都凝結在唇邊,那一聲「爹爹」卻是怎麼也吐不出口,哽在喉頭,鼻子卻是泛了酸意,慢慢地幻化為一種熟悉的液體,潤濕模糊了雙目。

蘇墨卿看到淚眼朦朧的素素,只是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素素閉了一下眼楮,瞬間將快要滾出的淚花壓制下去,拉開了嘴角,卻是比哭泣還要難看。

縱然心中記掛著在這世上唯一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素素卻仍然不想與他相見,只是不知道相見之後會是怎生的場景,是堂堂正正地入住秋府還是繼續留守在李府,不論是哪一副場景,都不是她心中所想的,整日里和謝紫菲那一張驕縱的臉對著,只會讓自己控制不住,隨時隨地都能抽出一把刀,捅入她的心窩。而再次入住李府也非她所願,因為她怕觸景生情,見著一模一樣的擺設想起慘死的李輕輕和一眾僕人。再加之,對于李府被滅一事,她對著秋沛有著怨言,于是便更不樂意與他相認,只是遠遠地看著他的側面或者背影。

素素再一次睜開眼楮時,一派清明,她放下了簾子,端端正正地垂手坐在馬車中,就好像之前糾結著的女孩子並不是她。

蘇墨卿一看素素這個樣子,也不多說,只是淡淡地吩咐著去另一家打尖。

馬蹄的「噠噠」聲響起,把曾經將她視若珠寶的男子甩在後頭。

西北之地地處荒蕪,連著的更是一片洶涌無際的大海,海水時常會倒灌到河道之中,是以,泥土時常結著一層薄薄的晶體,土地貧瘠,不宜種養莊家,還未達到海岸線,素素便已經聞到夾帶在風中的咸澀味道。

西北之地遍布丘陵溝壑、河渠縱橫、道路窄小,不利于士兵們穿著厚重的盔甲作戰,更不用說是在海上作戰了,是以,戎犬族與海盜猖獗。

十五日之後,他們一行跟在秋沛的車隊後面到了扶箕城,入眼的盡是一片蕭條之意,路邊盡是些干瘦地不成樣子的百姓,戎犬族的入侵和瘟疫的橫行,使得這座不幸的小城處于內憂外患之中,一刻都不得停息。不管是什麼時候,受苦難的總是百姓。

素素從袖口中取出一只通透的小藥瓶,倒出幾粒藥丸,一一分給一行人,這是預防瘟疫的藥,吃了,就不怕沾染上了,素素和蘇墨卿兩個人住在一家當地的鄉紳家中,埋頭在藥廬中煉制對付瘟疫的藥,五日之後,便救了很多垂死的百姓,那位姓唐的一家人早已把他們看成了活菩薩,只差替他們供奉香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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