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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別離後的相逢

一聲太息自夜空中傳來,玄衣的男子走到素素的身邊,伸手按住在琴弦之上游轉的芊芊素手︰「素素,雖然你的曲子彈得很好听,但是抱歉,我還是忍不住想要打斷。」

素素抬起一雙空洞泛著淚珠子的眼,看見一個男子蹲在自己身邊,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眉如遠山,濃郁卻帶著些微雜生的絨毛,大而有神的雙眸,挺直的鼻梁。

「墨卿?」她試探地問了一句。

「是,是我。」蘇墨卿抬起手拂去了她眼角的淚水,烏黑的瞳孔之中滿是她淒淒的神情。

素素仿佛是抓到了一塊浮板,泛白的指尖緊緊地拽住他的衣襟,語無倫次地顛三倒四地說著︰「墨卿,我竟然把無辜之人拖下了水……墨卿,這並非我本意,真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謀害他人的性命,但是,我明明知道這件事情所帶來的後果,我還是義無返顧地踏了上去,任由雙手沾染了血液……」

蘇墨卿只是緊緊地抱著她,拍打著素素的後背,就像是在破廟中時她輕輕安慰他時一般,柔和了聲線,似是在哄著一個三歲小孩入睡似的︰「素素,這不怪你,我們只是身不由己地被所謂的仇恨或者是責任推著向前走,」他安穩著她的心神,「素素,如果覺得痛苦,便就此住手吧。」

「住手?」素素似是忽的驚醒了一般,「墨卿,我又如何能夠住手?這些日子以來,我每一夜每一夜都被夢魘給困住,夢中,娘親的胸口插著一把鋒利的刀子,血流如注,不一會兒嫣紅色便侵蝕了她的身子,而謝紫菲的腳卻是毫不憐惜地從娘親白女敕女敕的手上踏過,連著眼楮都不曾眨動一下,墨卿,如果是你,可還會住手?」

蘇墨卿只是將她散落在耳朵旁邊的發攏了攏︰「素素,你可曾听說過墨蛟國的九皇子?」

素素點點頭︰「我曾听聞九皇子元摩詰三歲便識了詰屈磝碻的字,四歲便誦盡了百家之言,六歲能解屬文,詞情英邁,而那一年,竟能在七步之內出口成詩,滿月復經綸才高八斗,才情艷艷,而現在更是了得,能夠一心六用︰左手畫圓,右手畫方,口誦經史,目數羊群,兼成四十字詩,足書五言一絕。」顧摩粟的話一字不落地自她的嘴中重復出來,「生得更如初生的春水,所以很多人私下里喚他為水月觀音。」

「水月觀音,」蘇墨卿念著這四個字,卻是苦笑了一番,「倘若他有得選擇,並不樂意做這個水月觀音,倒不如一生平凡卻喜樂。」

素素當下沉默不語,她想到了前一段時間傳入紫虯國的一則傳聞,紫虯國秋相帶去了一道難題,難住了所有鴻儒,然而卻是被十四歲的九皇子給輕輕巧巧地解了出來,只是,卻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原本應該大肆受賞賜的九皇子,竟然在隔天便惹怒了言帝,累得母族被滅,而自己也被言帝禁足,沒有他的赦令,九皇子不準踏出圈地半步,也不準他人進去看他,原本應該是翱翔在九重天上驕傲的鳳凰因為龍心不悅而被折斷了翅膀,只能以一種屈辱的姿態被囚禁在無盡的暗色歲月中。

世人都在為那個聰慧的少年而扼腕嘆息,醉里夢鄉向來是消息集散之地,連著素素都听了太多太多的嘆惋,有很長一段時間,那些達官貴人都是以「可惜了九皇子」作為開頭來挑起話題的,想到這里,素素的心頭便不由得一緊,因為,秋相在墨蛟國提出的那個難道千百個鴻儒的難題是自己一時興起,出了一題《孫子算經》中的雞兔同籠問題,這個世界中,雖然已經出現了簡單的加減算法,然而乘除法卻是聞所未聞的,更不用說是二元一次方程了,卻是沒有想到,那個水月觀音卻在一個彈指間便給出了答案,也因為這個問題,被言帝軟禁了。

又一個無辜之人。素素伸出手,看著紊亂的掌紋,不知道,從此以後,又有多少個人,會因為這一雙手,而白白送了性命。

蘇墨卿撩起下擺,竟看也不看泥地中的枯枝腐葉,便坐了上去,毫不為意。

「素素,長夜漫漫,不如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也不等素素出聲,徑直取過了她面前的焦尾古琴,手指撫在其上,冰蠶弦如有生命般貼到了他的指尖,泠泠的絲弦之聲飛散在陰暗的夜中,「十五年前的今天,一個男孩子呀呀地降生到了這個除了陽光之外,還遍布著陰影的世界,由于男孩子的爹爹是一大望族之長,所以,家族中有規矩,凡有孩子降臨,便要請來族中最富盛名的巫祝為新生兒佔卜,那一天,白發蒼蒼的大巫祝卻是在族長面前驚慌失措地打翻了沙盤,整個身子如篩子般哆嗦不已,只因卜辭凶惡無比,這個男孩子長大之後會弒父奪取他的位置。族長听了之後,一把拔出了手中的劍,在權力巔峰的人又怎麼能容忍旁人奪了自己手中的權柄?就算是自己的骨血也不能容忍。就在劍尖離著孩子只有一寸遠的地方,因為難產而暈了過去的女子似是感應到了孩子的危險,便睜開了眼楮,護犢子的母親身上總有旁人無法預想的氣力,她竟然用自己的手握住了遞過來的劍,嘴巴卻是不停地為著自己的孩子而求饒。族長看著面色蒼白的女子,忽然想起了這個女人的母族勢力強大,這也是他娶了她的原因,于是他丟下了手中的劍,因為他暫時還不想失去這麼一個強大的聯盟。這慌亂的一晚便被草草地翻了過去,而大巫祝的那一句卜辭卻是如毒蛇一般,纏繞在了族長的心頭,每一夜,每一夜在無人的靜僻之處撕咬著他的心,隨著男孩子一天一天地長大,這一條毒蛇吐出的汁液也愈來愈毒辣。只可惜,這個男孩,卻是始終不知道在他爹爹心中盤踞已久的蛇,他總是想要得到爹爹的一個懷抱或者是一個肯定的眼神,為了這個,他總是付出比別人多十倍的努力來習武、練字、看書,為的便是等爹爹檢查功課的時候,能夠得到他一句贊賞,然而,每一次,他都比其他弟弟哥哥回答地出色,卻總也沒有得到渴望了很久的夸贊,反而,他的爹爹眼神愈加地冷漠,隱隱地透著忌憚,直到有一天,他當著所有學識淵博的家臣,解答出了他們再怎麼絞盡腦汁都回答不出的問題,在眾人的贊嘆中,他以為,這一次爹爹總會對他刮目相待了吧?然而,卻不知道,他的做法,卻只能加深高高在上的那個男人對他的仇視,于是,隔天的晚上,他被自己的親生爹爹挑斷了手筋腳筋,灌下了毒藥……」

「啊!」素素在听到最後一句話時,因為詫異而驚叫了起來,原來,那一天,他這一身的傷,竟是因為自己最想要親近的爹爹而造成的,難怪,那時的他,眼中總是蒙著一層薄薄的灰燼,素素雖然沒有經歷過那樣撕心裂肺的場景,但是听著他這般不帶感情地說出,心中滿是震驚,她很難想象,若是被自己一直以來都崇敬的人給生生奪取了作為一個人的信仰的時候,該是一種如何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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