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又起波瀾（三）
高志潔和馬校長再次到了江娜家里時，已是掌燈時分，學校已經上晚自習了。
街道兩邊的商家店鋪里，燈火通明，把附近的黑暗推到了一邊，而比較寬闊的大街中心倒顯得非常昏暗。校長和高志潔走在昏暗的街道的中心，如果不是迎面遇到，人們也不會認出他們。因此沿途也沒有遇到過什麼打招呼的人。
兩邊的店鋪里和飯店里飄出了陣陣誘惑人們食欲的香味，挑逗得常食酒肉的馬校長饞涎欲滴了。高志潔對食物一貫地清心寡欲，對于這樣的誘惑，他的味蕾到沒有太激烈的反應。
江娜家院門緊閉，隔著大門可以听到豬圈里的豬哼哼唧唧地很不安分，間或能听到雞鴨夢囈似的嘀咕聲。
高鄉長和高志潔站到大門口，馬校長望著高志潔，見他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馬校長心里不舒服，他只好硬著頭皮使勁地拍響了大門，啪啪啪啪的聲音傳出很遠，接著馬校長向著里面問道︰「有人嗎？」
過了多會，江娜媽媽的聲音隔著大門傳來︰「誰啊？」
舒緩的腳步聲也摻夾在這清越的女人味十足的聲音里了。
「我們！」馬校長很快地答道。
「你們是誰啊？」江娜媽媽再次問道。
「馬振東，高志潔！」馬校長答道。聲音不高，但他聲音獨特標記的「溫溫柔柔」的特點讓人感到很分明。
吱的一聲，大門開了。堂屋里的白熾燈橘黃色的光線像探照燈似的，試圖驅逐院里的黑暗，但顯得勢單力弱，不見功勞。只有正對著大門的地方還算得晦澀而昏暗了。
江娜媽媽站在門口，訝異地問道︰「你們又來做啥？」
「我們來看看江娜！江娜怎麼樣了？」馬校長頗為擔心地問道。
江娜媽媽玉英平靜地說道︰「病了！」
「病了？什麼病啊？」高志潔突然驚異地問道。
玉英掃了高志潔一眼，說道︰「她回來就一頭扎到了床上，我問她她也不說話，說頭暈……」
「看醫生了嗎？」高志潔關切地問道。
「沒有！我給了買了些藥，已經喝下了！」玉英聲音似乎沒有什麼感情，就像自言自語一般。
「那怎麼行啊？還是看看醫生吧！」高志潔說道。
馬校長也幫腔道︰「是啊，高主任說的是！」
玉英不置可否地說道︰「窮人的孩子沒有那麼嬌貴！死不了！」
馬校長和高志潔都從玉英的話里听出了一些不滿、煩心和苦悶。玉英身體向旁邊一讓，說道︰「屋里坐吧！」
到了堂屋里，玉英也沒有給他們讓座，就自顧自地給他們每人倒了一杯水，分別放到了他們面前。高志潔顧不得坐下，說道︰「江娜在屋里嗎？我可以過去看看她嗎？」
「嗯！」玉英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在東面房內！」
高志潔來到了門口，掀起門簾子，屋內亮著燈，高志潔向著里面說道︰「江娜，高老師來看你啦！」
江娜沒有起來，嬌弱無力地說道︰」老師，我沒事兒！」
這是江娜的書房了。緊靠北牆放著一張木質的硬面床，緊靠著床的南邊貼西牆擺著一張老式書桌，上面整整齊齊地擺著不少書，還有紙墨筆硯。在書桌的上面吊著一個大概六十瓦的白熾燈，室內非常明亮。書桌的面前放著一把帶著靠背的椅子。高志潔在椅子上坐下來，再次說道︰「江娜，和老師說說怎樣的不舒服啊！」
江娜坐了起身來，望著高志潔一眼，她的漂亮的眼楮顯得通紅，晶亮的眼楮里充滿了憂郁和苦澀，臉上猶見到清晰的淚痕。此時見到高志潔來看他，淚珠竟不受控制地滾滾而落。江娜說道︰「老師，我真的沒什麼？」
高志潔見到江娜委屈的模樣，一陣心酸直奔心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可憐的孩子祥瑞和娟娟，他忙說道︰「江娜別哭，有病了，老師帶你去檢查檢查，行嗎？」
「老師，我真沒病！」江娜哽咽著。
「沒病？你怎麼告訴媽媽你病了呢？」
「我不想讓媽媽擔心難過！」
「為了什麼事兒啊？」高志潔問道，他知道這個看似柔弱的孩子心里的承擔太重了。
「沒什麼？老師！」
「沒什麼？就跟老師回學校學習吧！」高志潔看著一直流淚的江娜說道。
「老師，我不想上學了！」江娜沒有看高志潔說道，但她的聲音顯得很沉重，就好像她經過了深思熟慮一般。
「為什麼？能給老師一個理由嗎？」高志潔對江娜的話，雖然感到十分震驚，但還是平靜地問道。
江娜渾濁的眼楮已經沒有先前的神韻，嬌弱無力地望著高志潔，說道︰「不為什麼，我就是不想上了！」
「難道原因也不能和老師說說嘛？」
「沒有原因！」
「下午還去上學，怎麼就突然作出這樣的決定呢？江娜你以為老師會相信你給老師的答案嗎？」
「高老師，我真的討厭學校，討厭學習！我早就有這種想法啦！」
「江娜……」
「高老師，你是個好老師！我讓你失望了！你回去吧，不要再來找我了！」江娜流著淚說道。
「你不上學，你媽媽受得了嗎？」
「爸爸沒了，我家里貧窮，媽媽非常難！一開始我就沒有打算上中學，要不是高老師，恐怕我這輩子也不會再進學校的門啦！現在不上學了，也不過是又回到了那個開頭！媽媽應該沒什麼！」江娜哭著說著，高志潔的眼楮已經濕潤了。高志潔連忙掏出手巾頭，拭干眼淚。
「江娜，你知道高老師非常關心你！老師希望你能夠靜下心來發奮學習，用優異的成績用美好的前途來向別人證明你是個堅強的孩子，用你的行動和結果讓你的媽媽快樂和幸福！開學以來，每次小測驗，你的各科成績都是我們班的第一名，你這樣的有希望，可是你怎麼能擅自作出這樣讓老師和媽媽失望傷心的決定的！」高志潔十分激動，忍住心酸，滿月復愛憐。
「娜娜，媽媽真的很傷心！你怎麼也學會騙媽媽啦！」玉英突然沖進了屋內，站在江娜的床前。被淚水沖洗的雙眼讓任何見到的人都心痛。
「媽媽，我真的不想上了！」江娜哽咽著。
「娜娜，听高老師的話，回學校上課！」
「媽媽，我實在不想進學校了！我想幫助你干活，我也想出去打工，掙錢養活你和弟弟！」江娜強壓聲音，她的聲音變得有些渾濁而尖利。
「要是媽媽不同意呢？」
江娜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堅決地說道︰「媽媽，這次娜娜讓你失望了！」
「娜娜……」玉英尖叫了一聲。
「媽媽，你別逼我！我大了，我知道我該做什麼！」江娜擦著眼淚說道。
「告訴媽媽是什麼原因？」玉英追問。
「沒有什麼原因！真的，媽媽！」江娜依舊是哭。
「是因為苟斌這個畜生嗎？」一提到苟斌，玉英就恨得牙根子癢癢。
「媽媽，你就別問了！」江娜哭道。
玉英見女兒這樣固執和任性，她一時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她總不能把女兒摁倒揍一頓吧！但就是那樣也不能讓女兒回心轉意吧！長這麼大，他還真的沒有動過娜娜一個手指頭，特別自從丈夫死後，她總是會千方百計地呵護她，溺愛著她。
高志潔坐在那里，听著江娜和媽媽心酸的對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知道江娜的倔強，她不會輕而易舉地改變自己的想法的，除非你能拿出讓他絕對信服的理由。可是高志潔沒有，玉英也沒有。他們對望一眼，同時搖了搖頭。
校長不瞎不聾，當然也听到了他們的對話，他知道如果江娜真的不上學了，原因是因為苟斌，江娜的媽媽一定不會放過苟斌的，至于她會采用什麼方式，他不敢想象，也不願意想像，如果出現了這種情況就顯得他這個校長無能了，連這種小事也解決不了，同時他也不好意思面對秀娥，因為他當著她的面把話說得太滿了。馬校長思前想後，百感交集，心中忐忑，他心隨意到竟然走到了江娜的房內，屋內的人都沒有搭理他，他環視著他們一眼，說道︰「江娜，你就听高老師和你媽媽的話吧！你這麼小，不上學怎麼辦？」
江娜看了校長一眼，有些激動地說道︰「謝謝校長！我想清楚了，我頭疼，想睡會！」
馬校長還想說什麼，但也值得失望了。
三個人看著只顧睡覺的江娜，嘆息著走出了江娜的房間。
馬校長望著高志潔，又望了望玉英，努力地拿出至誠的態度，說道︰「江娜媽媽，我和高老師就是听說江娜身體不舒服回家了，我們擔心孩子，就過來看看！剛才你們的話我也都听到了，至于江娜因為什麼不願意上學，我們目前還不清楚，但是孩子還小，只要我們真心實意地為她好，她會回心轉意重回校園的！這事兒也急不得！」
玉英雖然對馬校長很不滿，打心眼里討厭他，但是她覺得馬校長這些話說得很有道理，于是點點頭，說道︰「謝謝校長！」
「江娜啊，你不願意上學，現在我們也不強求你，不過我希望你好好想想，難道你就真心願意出外打工，讓你的媽媽為了你難過痛苦嗎？難道你就心甘情願地讓你的優越的天賦付之流水嗎？你本來可以不平庸，可以更優秀，但是如果你甘心平庸，我們都無話可說。至于你以後你何去何從，我們希望你認真地想想！」高志潔走在最後，他對江娜說道。
到了外間，馬校長掏出伍佰元人民幣，放到方桌上，說道︰「江娜媽媽，這是伍佰元錢，是學校的一點心意，我們希望江娜能夠很快地好起來，振作起來，重回學校，好好學習！」
玉英本要拒絕，她無心地向高志潔望去，只見高志潔背著校長在給她使眼色。于是她不在推辭，說道︰「謝謝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