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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妄[反穿書] 第二十三章

沈雁不得不問。大楚承平百余載,中原已經許久未曾見過刀兵,在這個歌舞升平的繁華盛世,能稱得上「戰亂」的,恐怕唯有漠北的二堡之爭。

烈陽、飛鷹兩堡同處關外,又恰巧卡在大楚通往西域的商道之上,這日進斗金的生意,自然容不得他人分享。因而經過幾代紛爭,兩堡之間就成了世仇,傷亡之數怕有上千,加之周遭逐草而居的游牧異族,更是讓那里成為一片亂戰之地,只有從小生長在漠北,才會有「顛沛流離」可言吧?

然而話是這麼問,卻連沈雁自己都不怎麼相信。他是見過漠北客的,那些人無一不身材高大,四肢粗壯,還有滿面虯須和黝黑的膚色,風霜和烈日才是與他們朝夕相伴的伙伴,歲月早就在身上烙下印記,不容人分辨不出。

然而嚴漠不像。他有副典型的中原人樣貌,風姿颯颯,俊美無暇,不論走到何處都能吸引眾人目光,曾有不少人把他認作玉面郎君,單憑身姿容色,他可能跟那貪花的姚浪相似,但是身份氣度,姚浪怕是要輸他百倍。只是偶爾,從這人目中閃現的殺機和戾氣,才會顯出他的真實身份,不是王孫貴冑,也非濁世公子,而是個能仗劍奪人性命的江湖豪俠。

嚴漠這人,就像一個真正的謎團,內里和外表截然相反,像是不屬于這個世間。浪子的好奇心很重,踫到這樣的謎團,當然忍不住要探上一探。

然而嚴漠沒有作答,而是淡淡反問道︰「你所說的關外,可是雁門關?」

這話問的沒頭沒腦,沈雁不由一愣,這世間所說的關外,除了玉門關還有何處?然而嚴漠眼中並無半點玩笑之意,似乎他真的不曾听說過西域有此雄關。會這樣問的人,當然不可能來自漠北。

壓下心底的疑惑,沈雁笑道︰「不是雁門,而是玉門,關外自然是指玉門關外的萬里戈壁,看來嚴兄並非漠北之人。」

听到玉門一詞,嚴漠眼中也閃過一絲怔忪。這等雄關他當然知道,自詩書里,從傳唱中,誰人不知「春風不度玉門關」的絕句。只是仁宗年間西夏佔領了整個河西,曾經的玉門關不復往日輝煌,關隘湮滅,城池崩塌,與一片沙漠中銷聲匿跡。他的大宋,又哪來的玉門關可度?

壓下唇邊那抹冷笑,嚴漠答道︰「我不是此間之人。」

他生自徐州,長自荊楚,縱橫于南京道上……可是這些地方,還有人知曉嗎?

這一答,殊為冷漠,也殊為怪異。沈雁閉上了嘴,不再言語,只是安靜咽下剩余幾條肉蟲。浪子雖然好奇,但是也知道那些能探,那些卻是不可觸及的東西。這位嚴兄的身份,怕是比預料的還要復雜萬分。

悄無聲息吃完一餐,兩人繼續相攜上路。嚴漠的輕功恢復了幾成,行的不算很快,但是絕無半絲蹤跡可循。與之前相同,沈雁的精神依舊不濟,大半時間都在沉沉昏迷,每次醒來便面帶笑容,跟嚴漠聊上幾句,再吃些水果、肉蟲,保住最後的體力。

只是如此一日過去,那一絲生機也在逐漸消弭。沈雁的精神開始衰敗,莫說臉上的血色,就連眼中那點光彩都漸漸隱去。體內的母蠱並不像已經死去的子蠱,會在血脈中肆虐穿行,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它只是像一塊無法消化的頑石,盤踞在胸月復之間,丁丁點點侵蝕著他的心脈。

待到月兒再次爬上山巔,嚴漠停下了腳步,他必須停下了,因為懷中之人,已然瀕死。

手指輕輕撫上沈雁的額頭,層層虛汗此時已消失不見,浪子的額間不再滾燙,反而開始發冷,冷得連牙齒都格格作響,找不到半點溫度。同時,他身上的傷似乎也開始痛了起來,浪子醒時當然不會表現出任何痛楚,但是當他昏迷,肩頭就會顫抖,嘴角就會抽搐,甚至連沙啞的喉腔都會溢出點滴□□。

此時的沈雁已笑不出聲,也無力擺出微笑模樣。

明明距離龍潭澗已經沒多遠了,他卻停在了這一步之遙的關口。嚴漠停下了腳步,輕輕把懷中之人放在地上,解開了他胸前的衣衫。

嚴漠不是個樂于認輸的人,相反,他執拗的很,頑佞的厲害,若他不想放手,就連真正的「閻魔」也無法從他手中奪人。

那雙白皙的手掌貼上了沈雁的心口大穴,如若抑制母蠱只能依靠真氣?他這邊還有!

再也顧不得運功克制會不會損害沈雁的身體,嚴漠讓自身真氣沿著掌心注入了浪子干涸的心脈,隨著真氣運轉,那微微顫抖的胸月復之間突然微微一彈,一塊細小紅痕從*之間的中庭穴冒了出來,像是被什麼東西驅趕,那紅痕順著胸月復向上爬去,爬的極慢,又帶著點猶豫和搖擺。

隨著這紅痕的動作,沈雁胸前還未長好的傷口又滲出了血跡,那血不是赤紅,而隱隱發烏,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腐朽味道,就像沉在潭中的朽木,就像腐在背陰的草根,這股味道在荒野之中稍一露面,轉瞬便被山風刮了個干淨,就連行功中的嚴漠也未曾聞到。

然而那母蠱只走了大約十寸,就再也不肯挪動。真氣雖讓它心神不寧,卻又不能離開最後一片樂土。

養活蠱物並非那麼簡單的事情,須得劇毒和真元相扶相依。沈雁中毒不輕,還被蚺婆的毒血侵染,才會誘得垂死母蠱甩月兌原主,投身至他體內。只是浪子本就已將死,真氣不過是淺淺一息,又怎壓制蠱物的肆虐。沒有體內之毒,蠱蟲便要死去,沒有蠱蟲,沈雁體內的劇毒發作亦會瞬息要他的性命,可是若沒有體內真元壓制,他未曾練過蠱術,蠱蟲照樣會侵蝕他的心脈,又哪里可活。層層相扣,變成了個解不開的死局。

這其中復雜的情形,任是嚴漠也猜不透。為今之計,不過是渡氣續命罷了。他的雙掌此時正緊緊貼在那具冰涼的身軀之上,不惜耗費最後一點內力,也要護浪子撐過今夜。汗水嘀嗒落下,又干涸蒸騰,兩人身遭漸漸籠上了一層薄霧,別說是沈雁,就連嚴漠的身軀也開始微微顫動,行功至此,已到了關鍵時刻。

然而功法凶險,卻也同樣悄無聲息。山谷之中依舊靜謐,夜風吹來,偶爾卷起地上幾根枯草,像是太過無聊,明月只在天上呆了片刻,就拉起一片薄雲,隱在了星河之後。山谷愈發安靜,漸漸連蟲鳴都銷聲匿跡,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陰影里的某片草叢突然晃動了一下,從中探出一物。

那是條食指長短的肉蟲,看起來像一條大號春蠶,渾身雪白,頭圓肚胖,還散發著瑩瑩白光,在一片黑漆漆的草堆里,顯得異常惹眼。這蠶兒探頭微微蠕動了兩下,就確定了方位,一曲一折朝著前方中爬去,速度不怎麼快,卻異常的沉著堅韌。

在這雪白可愛的蠶兒背後,草木像是遇到了烈焰般,慢慢枯萎卷曲,甚至連地上的泥土、石塊,都留下一片焦黑印記,似乎從上經過的並非一條雪白肉蟲,而是條真正的火炭。可是蠶兒不管身後發生了什麼,它只是一寸一寸的爬著,朝著那誘人香氣爬去。

前方,兩人還在盤膝療傷,誰也未曾發現,在不遠處的草叢里,多出了這麼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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