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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清平樂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早春

熙五十年正月初八,曹休罷了婚假,再度開始了衙點一線的當差生涯。

曹才到戶部大門口,便踫到本司的兩個同僚,主事傅顯功和彭鑄。都是素日和曹交好的,兩人過來打千請安,又向曹賀了新喜。

曹笑著回禮謝過,又向他們說這一個月沒來部里,問差事如何,有沒有新差事。

傅顯功道︰「卻叫大人問著了,這陣子福建倒是不太平。去歲十一月遭了災,百姓無糧,海上那幾伙海寇因而北上,然在浙江叫官軍堵個正著,被擊潰四處流竄。這群凶寇卻是喪心病狂,返回福建的便再度上岸殺戮劫糧,這百姓可遭了殃。現下司里正核查報上來的損失賬目,怕是上面要再度調糧到閩,安撫百姓。眼下看來這一開年咱們就要忙上一陣子了!」

曹嘆道︰「去年年中我在江寧時也听過福建海盜北上的事,七八月間就說被剿了,這才到年下便又出現了!」

彭鑄也道︰「可不是!實在是大患。也不知多暫能盡數剿滅了!福建這一年大災之後又大劫,唉,咱們也跟著腳打後腦勺地忙!」

說話間,幾人已經進了福建司,和諸位同僚一一見禮招呼。一個小吏向曹道︰「郎中大人方才交代了,若曹大人來,請曹大人過去一趟,有事相商。」

曹點頭應了,彭鑄在一旁笑道︰「大人瞧著吧,必是海寇的事!」

曹笑而不答,去找了李其昌。兩人見面寒暄了幾句,李其昌開口提了正事,果然是讓曹協領幾個下屬,稽查福建地方報上來的損失賬目。曹自然一口應下。

傅顯功正是管這攤兒的,听說曹做督官倒是十分樂意,曹也知道他能干,也是稱心,于是叫上他並幾個筆帖式。這就開始稽核。

跟傅顯功忙了兩日,曹又從他嘴里听得些別的消息,正是相關江南司的。本來禮彈劾江南地方官員多有挪用公款,江南司就一直在查這虧空問題,去年年底剛把蘇州知府陳鵬年拖下馬,本當順著這線查下去,今年年初卻歇了那邊,反倒添了項別的。要查守海駐防的奉餉賬目。

曹想著十幾天前淳郡王的提點。當日他回去後和莊席先生商議,兩人都覺得淳郡王說的應該是噶禮和張伯行互相攻訐之事,怕十是八九還是圍繞著江南虧空問題。這會兒听說江南司開始查起了兵餉,曹倒有些出乎意料。莫非禮參不倒巡撫張伯行,又要拿提督那邊開刀?

曹听了就听了,只暗自尋思著,面上沒什麼表情。下邊一個正做錄撰寫地筆帖式听了傅顯功說的,不由嘀咕了句︰「這要是江南守海駐防的奉餉也被挪用侵佔,苦了兵丁,怕也沒人奮勇殺敵了。那這海寇早就禍害浙江了。哪里還會跑回來禍害福建?」

傅顯功本就是個敢說話的,又因眼前這幾個筆帖式都算是他心月復,他也知曹不是個搬弄是非的。听了那筆帖式的話便笑了一回。然後低聲道︰「那也沒有叫匪殺退了官兵的理兒!依我看。還是有些個事故在里面。你們說,要是他們肯殺敵。還不殺個溜干淨,還能讓海寇有命回福建?」

在場的幾個人都點了點頭。又一個道︰「不是下官說嘴,這福建駐防地奉餉不是咱幾個查的,咱不知道,這要是細細查,怕也不好說。就像大人這般說,若是肯殺敵的,那福建也沒個海寇了不是!」

曹想起在揚州,听那兩個捕快說綠營軍的種種積弊,也知地方這些個兵丁十之八九是不頂使喚地。若是再沒個兵餉,搞不好會比匪還能禍害百姓,更別說叫他們去剿匪。

幾人見曹這員外郎面露無奈,且輕輕搖著頭,便知道他也是曉得其中弊病的,當下也就沒什麼顧及,又壓低聲音七嘴八舌地聊了一會子。

*

曹府,葵院。

雖然曹不在這邊上房住了,但是這邊的陳設擺設鋪蓋被褥卻是半點沒動的。初瑜看著眼前地一切,想著這些都是額駙用過的,細細地看過,滿是好奇。待看到床鋪上的被子都是細布的,她不禁訝然,回頭問紫晶︰「紫晶姐姐,額駙怎麼用這個?」

釵兒剛好送茶過來,紫晶笑著說︰「郡主先吃口茶,再瞧也不遲!」

初瑜本來很為難,不知該如何稱呼紫晶地,後見曹頤與曹頌兩個都稱她「紫晶姐姐」,便也跟著這般叫起來。

雖然葉嬤嬤與喜雲她們都覺得這般抬舉紫晶,實在太過了,但卻也不好相勸。曹心里本來就沒有視紫晶為僕,自然不會覺得這般稱呼又什麼不妥當。就是在他小時候,不也是乖乖地叫了好幾年姐姐。

紫晶本不應承,

幾次,最終卻只得由她。紫晶原本管理內宅府務,今有了正經的女主人,早早就就要交賬冊鑰匙。

初瑜年歲不大,因自幼在嫡福晉身邊長大,對管家諸事也不算陌生,而且自指婚後,嫡福晉也開始有意教她些持家之道,如今她也是懂得了不少。只是她來這幾日,見府里上下有條不紊的,自有章程,不願貿然插手。實在是紫晶說了又說,她方收了鑰匙,但上下諸事仍是托給紫晶。

葉嬤嬤瞧在眼里不禁暗暗著急,想著格格未免太實在了些,眼下方進門,不豎豎威風怎麼服眾?雖然她身份尊貴,但是畢竟已經是曹家長媳,若是這一開始就顯出好性子來,往後額駙有了側室……

卻說初瑜端起茶來,就聞到濃濃地棗香,不禁拈起碗蓋查看,卻是一盞濃濃地紅棗茶。

「如今天色正寒,又听說郡主方才不適,這個卻是可以補補地!」紫晶笑著說。

初瑜想起在王府時額娘也曾剛給自己熬過紅棗茶,眼圈不由有些紅了,不好意思叫人看見,就低著頭喝茶。暖暖的,甜甜地,身子卻是比剛才舒服多了。

紫晶見她身上不適。還不在那邊院子調養,這般過來卻是有些怪怪的,卻不好直接問什麼緣故,就說起方才她問過的話題︰「大爺的性子雖說極好,卻也自小帶著幾分古怪,吃的用的卻也不與眾人同!」

初瑜果然很是好奇,忙抬起頭還問道︰「額駙哪里古怪了?紫晶姐姐是看著額駙長大地?」

紫晶笑著說︰「算是,卻也算是不是。奴婢到老太太的萱瑞堂侍候時。大爺已經五歲,卻不似尋常孩童那般淘氣,粉雕玉琢的,極是乖巧!只是經過那年……」說到這里。方察覺失言,立時頓住。

初瑜因要嫁到曹家,對曹家的祖上倒也知曉些,知道額駙的先祖母是皇瑪法的保姆嬤嬤。雖然這位先祖母已經故去。但是因額駙與皇瑪法的緣故,她的心里還是生出幾分敬意。

初瑜正想著額駙幼時模樣,卻不知到底是什麼樣子,到底有什麼古怪地。因此見紫晶停頓,忙追問道︰「經過那年什麼?」

這卻是秘辛了,紫晶正想怎麼岔開才好。初瑜卻已經看著她似有顧忌。便抬頭對整理炭盆的喜雲與喜霞道︰「天怪冷的。你們回去,取了我的那件狐腋斗篷來!」看到紫晶滿身素淡。又吩咐道︰「將前兩日找出地那兩件小毛氅衣取來,是絳色的與寶藍色的那兩件。」

喜雲與喜霞看了眼格格身上穿著的貂皮斗篷,應聲下去了。

屋子里只再無旁人,初瑜道︰「額駙地事,我都是很好奇呢!我與額駙已是夫妻,又受他照顧良多,卻不知能為他做什麼。看他這邊的陳設鋪蓋,卻是與那邊截然不同,卻是為了遷就我,沒有露出半分不適。我很是不安……」說著說著,聲音也帶出幾分忐忑。

紫晶見她神情帶著些憂慮,不禁勸道︰「郡主是身子不適的緣故,本應好好調息,這樣胡思亂想卻是傷身呢,倒叫大爺回來惦記!」

初瑜臉上浮出笑意,道︰「我只與紫晶姐姐說這些個,在額駙面前,我盡是歡喜,什麼都不會想。」倒不是她臉皮厚,隨意對人說起這些個,而是著實是歡喜得不行,紫晶雖不是長輩,卻似姐姐般,讓人信賴與倚重。

紫晶見她見提到曹,兩眼亮亮的,看出是真情實意地喜歡,很是為這小兩口高興,就道起曹地童年趣事與愛好忌口,只是瞞下七歲那年夏天被拐的事。

初瑜仔細地听了,暗暗記在心上。

過了一會兒,喜雲與喜霞捧了斗篷與兩件小毛氅衣過來。初瑜親手接了,擱在紫晶眼前的桌面上︰「紫晶姐姐年紀又不是很大,哪里好整日這般素淡?這幾件衣服是我地陪嫁之物,並沒有穿過地,姐姐要是客氣,就是不把我當自家人了!」

紫晶本不想收,但是听她這般說,也只好收下,鄭重謝過,而後勸初瑜回新房那邊。這邊屋子半個月不住人,雖然點了兩盆炭,但還是沒有什麼暖和氣。

初瑜笑著點了點頭,神色卻有絲勉強。紫晶見了,心里不放心,便道有事要找珠兒,正好與她順道回去。

初瑜便與她一起回了新院子那邊。紫晶沒有進上房,直接去了後廊珠兒、翠兒地住處。

初瑜因珠兒翠兒這四個大丫鬟是侍候曹的,便要都安排在這邊院子。然而,釵兒對曹求了情,留在葵院那邊跟著紫晶,環兒又本是處處依賴釵兒地,便也沒有過來,因此如今只有其珠兒翠兒安置在後廊那排屋子里。

「珠兒可在?」紫晶站在窗下喚道。

「紫晶姐

卻是珠兒、翠兒兩個開門,將紫晶迎了進去。

珠兒一邊倒茶,一邊問道︰「姐姐怎麼得空過來?有事喚我們過去就是!」

紫晶問道︰「方才郡主到葵院去,我瞧著卻是有些不對勁。昨兒晚飯後見,還是好好的,這是怎麼著了?」

听了紫晶的話,珠兒與翠兒對視一眼,神色很是古怪,卻都沒有應聲。

紫晶點點頭︰「看來是有緣故了,怎麼,卻是不能告訴我的?」

珠兒仍是不語,翠兒忙道︰「就是姐姐不問,我們也是要去對姐姐說的。還要請姐姐好好勸勸葉嬤嬤!」

「葉嬤嬤?」紫晶不解︰「她是郡主的乳母,看著又是懂規矩的,自有心疼郡主的,還能給郡主氣不成?」

翠兒低聲嘟囓道︰「怕是疼得過了,太操心了些!」

紫晶見她滿臉怨氣,正色道︰「她是郡主的乳母,又是陪嫁過來的,就是大爺。也要客氣三分,哪里輪得找我們這些人編派,這是哪家地規矩?」

翠兒忙認錯︰「紫晶姐姐,是我的不是。以後再也不敢了!只是今兒她實在過了些,因郡主身上見紅,她就叫人燒了上房外間的炕!」

紫晶微微皺眉,上房外間與臥房連著。中間只隔著百寶格,若是有通房丫鬟上夜,就在外間安置。因曹不耐煩這個,這些日子上房晚上一直沒留人侍候。

「郡主同意了?」紫晶問道。

翠兒咬著嘴唇。道︰「郡主年少,又性格柔順,就算是不情願。又哪里好開口!」

「可是選了那個叫喜雨的?」紫晶問的。就是陪嫁來的八人中容貌最為出色那個︰「你們兩個也同她們相處了些時日。可知道這喜雨是什麼來歷,郡王府那邊怎麼會安排這麼個人過來?」

翠兒道︰「倒是問過喜彩。八人中,卻只有雲、煙、彩、霞四個是自幼服侍的,雨、雪、霜、露這四個卻是福晉身邊的嬤嬤後挑出來地。」

這卻是房內事了,就是紫晶也是不好多說的。她本還不放心郡主,不過再想想自家大爺的為人秉性,知道自己卻是多慮了。

*

曹忙完差事,回到府里已經是申正(下午四點),因想著請莊席先生來說今日听得的事,便沒有先回內院。莊先生已是在書房等他多時了,卻是曹寅來了家書。

曹拆看完,將外事那幾張遞給莊先生,待他看完,才道︰「下晌听說江南司在查守海駐防地兵餉,我還道噶禮要對提督那邊下手了,原來卻還是沖著張伯行來的!」

曹寅信上說了噶禮十二月上折子告了張伯行的黑狀,說的正是福建這伙海盜到了浙江,浙江守軍巡查失利才未能盡剿了匪徒。噶禮聲稱自己欲出海坐鎮,而張伯行「非但無意出海,還再三反問‘何必出海’」,即說張伯行是存心回避,不肯誠心巡查。

最離譜地是噶禮稱提督師懿德非但沒率兵來,反而帶了數名彈唱孩童,在上海縣小河上與張伯行同駐月余。字字句句所指,那朝廷的兵餉沒用來犒賞剿匪的兵士,倒用來給提督巡撫墊了賣唱童兒的水粉銀子。

曹道︰「怕這才是上面讓江南司稽查守海駐防奉餉地原因。這顯然還是打著張伯行的主意,看來噶禮是不把張伯行扳倒不罷休了。」

莊先生嘆了口氣,說︰「張伯行又何嘗不想把噶禮扳倒?只沒得什麼把柄,又沒噶禮這般下作!噶禮如今是句句誅心,卻是生死相搏了!若兵餉查出星點事故來,噶禮都能大做文章,張伯行必然革職;若查不出來,噶禮便是誣蔑命官,那就看上面那位對他榮寵幾何,若失了聖心,他便是萬劫不復。」

曹皺了下眉︰「噶禮不像個能賭上性命的人,莫非他能做什麼手腳……」

莊先生道︰「戶部這邊張鵬如今也是立場不定,若他偏袒噶禮,那就無甚好說了!但老夫看來,噶禮怕還是賭地聖心。上面既然叫查了,至少信了他六成吧!」

曹默然,沉思半晌,才問道︰「那前幾日淳郡王地提點……依先生看,我能被攪進去嗎?」

莊先生想了想,搖頭道︰「除非有人想叫噶禮敗了,才會把你安排過去。上面那位現下不會。禮是九阿哥地姻親,想來八阿哥那邊自然不會。瞧四阿哥的行事,便是他想保張伯行,也不會叫你去查便是,一早就會安排旁人去了。如此算來,兒你當放心了。」

曹長出一口氣︰「但願如此!」曹家好不容易方從江南政局抽手,他可不想再攪和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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