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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節 以色事人者

一行人翻山越嶺,搶在斷黑之前,來到一個名為「胥陽」的小鎮,尋了個客棧暫歇一晚,翌日一早再動身。偏僻的小地方,山路難行,往來商旅也少,客棧里空空蕩蕩,只有他們一撥生意,老板無精打采縮在櫃台後,小二也沒吃飽飯,懶懶散散上前招呼。

眾人點了牛肉和湯餅,胡亂吃些充饑。肉是黃牛肉,既粗且老,淡而無味,湯餅半生不熟,中間的芯子硬邦邦的,半天嚼不爛。夏芊向來在飲食上頗為挑剔,月復中雖然饑餓,皺著眉頭嘗了一口,就撂下了筷子。

夏荇勸她道︰「不吃飽,可是沒力氣趕路的!」

夏芊扁扁嘴道︰「吃這種東西,我寧可餓肚子!」

白暗暗嘆了口氣,飯菜雖然粗糲,不對胃口,她還是強迫自己多吃一些,路途遙遠,風餐露宿,錯過這頓,保不定就沒下頓了。鄔仝、易廉等都是老江湖了,肚中正餓得慌,哪有心思分辨滋味,稀里呼嚕吃了個碗朝天。

夏芊百無聊賴,托著腮幫子到處亂瞅,正好看見羊護問小二討了幾瓣生蒜,剝去外皮,就著湯餅吃下去,十分香甜的樣子。她皺起眉頭,回頭瞧瞧白,忽然生出一個黠促的念頭,忍不住笑了起來。

天色一片漆黑,風聲穿林而過,山呼海嘯,有如百鬼夜宴。

眾人勉強填飽了肚子,各自去客房歇息。客棧中共有五間上房,顧伯陽全包下來,少幫主夏荇一間,羊護一間,鄔仝一間,易廉和何檐子一間,夏芊和白一間,他自己則留在樓下,找個柴房胡亂打個盹。

這樣安排十分妥貼,但夏芊借口不慣與人合住,硬把白趕了出來。

白無可奈何,她知道夏芊的用意,只得等眾人都睡下了,躡手躡腳來到羊護房前,屈指輕啄幾聲,試探著推了一下,房門應手而開。昏黃的燭光下,羊護坐在桌前,靜靜地望著自己。

「羊先生……你還沒有歇下?」白有些手足無措,她覺得羊護的目光形同利刃,一直刺進她內心深處,在他跟前,她是藏不住秘密的!

魏十七

拿起粗瓷茶壺,倒了兩杯茶,招呼道︰「 坐吧。寒夜客來茶當酒,剛才我一直在猜想,來的會是夏荇還是夏芊,沒想到是你。」

話說到這份上,白只好老實坦白道︰「羊先生,我不是鳳尾樓的清倌人,黃 才是。」

「我知道。」

白玩弄著衣帶,心中暗暗發愁,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少幫主明明關照她坦誠以對,實話實說,但她生怕說錯了話,反惹得對方看輕自己。不知從何時起,她有些在意羊護的看法,惦記著他的心思。

「之前隱瞞了真實的身份,那麼現在可以說實話了。不是鳳尾樓的清倌人,你又是誰?」魏十七端起缺口的粗瓷茶杯喝了口茶,味道很拙劣,但他不在乎。

白蔻惴惴不安道︰「……我是天龍幫的人,父母在總舵雲門堂做事,有一回幫派火拼,死于非命,夏老幫主收養了我,讓我服侍小姐,照顧她起居。小姐七歲那年,老幫主有心提拔,讓我拜在雲門堂堂主門下,學了點功夫防身。這次少幫主讓我隨行,是為了模一模羊先生的底,沒什麼壞心。」

魏十七啞然失笑,如此貌美的少女,正當韶華,歌喉動人,洗得白白淨淨送進房來,能有什麼壞心,吃到嘴里的肉,滋味最要緊,誰會在意出身來歷!他拍拍白蔻的肩膀,問了幾句天龍幫的舊事,也不是什麼隱秘,白蔻不假思索,一一道來。

天龍幫號稱「江南第一大幫」,總舵位于銅陵,由老幫主夏去疾坐鎮,下設大風、雷澤、雲門三堂,三位堂主都是當年追隨老幫主打天下的舊人,忠心耿耿,把總舵打點得如鐵桶一般,滴水不漏。除銅陵總舵外,天龍幫陸續開闢了長洲、津口、合浦、杏川四處分舵,這些年老幫主年老力衰,逐漸把幫中事務移交給少幫主處置,長洲分舵舵主鄔仝是少幫主的心月復,津口分舵舵主侯金彪態度不明,合浦分舵舵主丁慎只听老幫主一人,杏川分舵舵主趙衍之心懷不軌,天龍幫看似興旺,實則暗流涌動。

白蔻年紀尚輕,自然沒有這等見識,這些話都是雲門堂堂主杜罌閑談時說起的。杜罌對白蔻甚好,習武之外,還教她唱曲彈琵

琶,說女子年輕貌美一時得寵,終非長久,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學些技藝在身,日後有個依靠,閑來也可消愁解悶。

這位杜堂主是個聰明的女人,要經歷多少事,才能想得這麼透徹,白蔻資質平平,功夫粗淺得很,充其量強身健體罷了,杜罌當是早看出這一點,才跟她說這些的。魏十七稱贊了她一句︰「嗯,你學得很不錯,琵琶彈得好,曲子也唱得好听,雖然我听不大懂。」

白心中歡喜,試探著問道︰「羊先生,你是什麼時候疑心我的?」

魏十七漫不經心道︰「一開始吧。」

白愣了一下,她對自己扮演鳳尾樓的清倌人很有自信,該學該練得手段,一樣都沒拉下,羊護連曲子都听不懂,不至于看出什麼破綻才對。她有些不服氣,試探著問道︰「我有什麼地方扮得不像?」

魏十七道︰「你練過功夫,血氣比常人旺盛,和黃 站在一起,差別很明顯。」

白听得一頭霧水,血氣旺盛還能看出來?是頭發黑亮,還是肌膚光澤?黃 是鳳尾樓的紅人,容色姿態百里挑一,溫婉動人,我見猶憐,哪有什麼明顯差別?但她听出羊護不欲深談,乖巧地閉上了嘴。

「夏芊小時候是不是很頑皮?」魏十七走到窗前,輕輕推開了窗戶,涼風吹入屋內,夾雜著山林的氣息。

白蔻下意識道︰「老幫主說她古靈精怪,有很多奇怪的想法,喜歡搗鼓惡作劇,讓人啼笑皆非。」

「比如說,蹲在窗外听壁角,也不嫌累?」

白恍然大悟,起身走到魏十七身旁,探出頭去,瞥見夏芊的身影一晃而過,開心地笑了起來。羊先生早就發覺她了,故意東扯西扯,說些沒著落的話,小姐大概蹲得腿都麻了,肚子里不知在嘀咕些什麼。

「如其所願,你留下來,不要走了。」魏十七掩上窗,伸手將她拉入懷中,說話的時候,嘴里有大蒜的氣息。白心中一顫,不知道是喜是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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