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很熟悉。
覃初柳轉身去看,就見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個中年男人朝她急急奔過來。
待到她身前,他已經氣喘吁吁。
「覃姑娘,果然是你。你從梅花胡同出來我就看到你了,只是一直不敢認,剛剛听到你的笑聲,這次喚住你。」男人與覃初柳解釋,臉上是遮掩不住的喜悅。
覃初柳看著眼前的中年男人,一身青灰色純棉布衣袍,墨黑鞋子,靛藍腰帶,收拾的整整齊齊,光鮮亮麗。
原來一別經年,大家都變了。
覃初柳也對男人笑,晶亮的大眼楮笑眯成了月牙兒。
「蔣大鵬,看來你混得不錯!」覃初柳贊道。
這中年男人正是蔣大鵬。
當年他們欠下賭債,走投無路,若不是覃初柳給了他們銀子,他們的命只怕早幾年就丟在太平鎮了。
她對他,可是有救命之恩啊。
想到這里,蔣大鵬的眼楮微微有些濕潤,臉上卻依然帶著笑意。
「覃姑娘說的是,我混得還不錯,」蔣大鵬大大方方承認,又邀請道,「覃姑娘,我剛剛忙完,還未用飯,不知道覃姑娘……」
「那可真是巧了,我們也剛剛忙完,沒有吃飯呢。」覃初柳笑著道。
蔣大鵬臉上的笑容更燦爛,指了指前面不遠處,「那里有一家食肆不錯,我常常去吃。」
食肆門面不大,已經過了午飯的時辰,但是里面的食客依然不少。
果然如蔣大鵬所說,他是這里的常客。老板一見他進來,就帶著他們去了後堂。
後堂中央擺放了一張方桌,顯見是老板自家人吃飯的地方,蔣大鵬毫不客氣地坐下,熟門熟路地點了幾個菜。
不大一會兒,菜便上來了。覃初柳是真的餓了。也不與蔣大鵬客氣,低頭吃了起來。
待酒足飯飽,覃初柳用帕子擦了擦嘴,才問蔣大鵬。「你現在做什麼營生?你爹呢?」
蔣大鵬吃飯就像打仗,早在覃初柳撂筷子前他就吃完了。
這時候覃初柳問話,他又拿起了筷子,低頭輕輕地扒拉身前盤子里的剩菜。
「我爹來京城的路上就沒了。」蔣大鵬輕聲說道。
正因為語氣輕緩,哀傷的情緒才更加的濃郁。
蔣大鵬與他爹相依為命多年,他爹又是在逃難的路上沒的,也難怪多年過去,蔣大鵬提及他爹依然難掩悲傷。
覃初柳拍了拍蔣大鵬的胳膊,無聲安慰。
好一會兒,蔣大鵬才抬起頭。齜牙對覃初柳笑道,「覃姑娘,我現下幫人看農莊,既清閑又逍遙,主家對我也好。」
見他情緒調整好。覃初柳也笑了,「你過得好便好。」
「覃姑娘,您就不好奇我的主家是誰嗎?」蔣大鵬問道。
覃初柳搖頭,「我有什麼好好奇的,左右我也不認識。」
這京城,她認識的人屈指可數,哪里有那麼巧。蔣大鵬的主家就是她認識的人。
蔣大鵬卻不贊同地搖了搖頭,「覃姑娘你可說錯了,我的主家你認識,且還十分熟悉。」
十分熟悉?
覃初柳疑惑地看著蔣大鵬,到底是誰,還是她十分熟悉的人?
蔣大鵬也不賣關子。手指指了指覃初柳,「可不就是覃姑娘。」
當年,蔣氏父子帶著覃初柳給的銀子上路,臨到京城的時候,蔣父身染重疾。不治而亡。
蔣大鵬安葬好父親之後正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恰好此時一行南下的商隊經過,商隊正缺人手,蔣大鵬便毛遂自薦,隨商隊去了南面。
後來蔣大鵬才知道,這商隊面上是做毛皮生意的,其實是倒賣私鹽的鹽販,來往一趟,確實賺的不少,卻也極有風險。
當時他便想著,左右只剩下他一人,大不了就是一死,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便大膽地跟著商隊干了。
商隊的領隊見蔣大鵬膽量不凡,便提拔了他,做了個小小的管事。
私鹽買賣他做了一年多,已經賺了不少錢,若是此時收手,去到鄉下買地制田,一輩子也足夠花。
蔣大鵬也不貪多,與商隊領隊說了此事,只那領隊卻不肯放人,還叫人把他綁了起來,直說若是他不與他們繼續干下去,就殺了他。
說來也是蔣大鵬運氣好,恰好此時上面官吏查到他們買賣私鹽的據點,蔣大鵬便趁亂跑了出來。
「那時候整個商隊人仰馬翻,根本也沒人顧得上我,我便偷偷潛進領隊的房間,拿走了他的錢匣子!」蔣大鵬湊近覃初柳,說的極是得意。
覃初柳也笑了,這蔣大鵬絕對不是什麼好人,但是若說他是大奸大惡之人也不對。都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他不是君子,愛財,走了旁門左道倒也不讓人意外。
「那後來呢?」覃初柳好奇地問道。
蔣大鵬嘖嘖兩聲,「後來,我便找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藏了起來,藏了一個多月,再出來的時候才听說,那些個鹽販子被官府一鍋端了,一個不剩,全死了。」
全死了!
覃初柳挑眉,蔣大鵬還真是好運。
人死了,就沒人指正他了,他便自由了。
「再後來,我便來了京城,想著手里有了錢,多少應該給覃姑娘你攢點兒嫁妝,便在京郊買了個農莊,頭幾年我不大會經營,賠了不少錢,這兩年才好一些。」
頓了頓,蔣大鵬又嘻嘻笑道,「今天若不是踫到覃姑娘,等秋日莊子收了佃戶的銀糧,我也是要回太平鎮尋覃姑娘的。」
京郊的農莊,幾乎都是達官貴人的產業,蔣大鵬能買下一個農莊,想來花了不少錢。
說起來,當年覃初柳給他的銀子也不過幾十兩,若說要還,加上利錢給個一百兩也就是了,蔣大鵬要把整個農莊給她,她如何能要。
覃初柳推月兌不要,蔣大鵬卻非要給,兩個人推說了好一會兒,最後蔣大鵬一個中年漢子竟然急紅了眼,啪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嚇得老板親自跑過來看,還以為這邊打起來了呢。
覃初柳有些尷尬,打發走了老板,對蔣大鵬道,「你這又是何必,若你真想還人情,還我百十兩銀子就是了,又何必把整個身家都給我。」
蔣大鵬深深吸了幾口氣,換回了最初的好脾氣,「覃姑娘,這話你就說岔了,我能有現在的身家,多虧了覃姑娘你的仗義相助,若是沒有當初的救命之恩,我何來的今日。」
連命都沒有的人,還有什麼身家!
他的命是覃初柳救的,身家自然也是覃初柳的。
蔣大鵬這人,說來也是個奇人,明明是一副地痞流氓相,為人做事卻別有一番俠士做派。
覃初柳不贊同蔣大鵬的說辭,卻也一時找不到話駁倒他,便也住了口,說不準日後蔣大鵬自己就想明白了。
覃初柳繞開農莊的話題,又問了蔣大鵬有沒有娶妻這些問題,蔣大鵬也都一一答了。
蔣大鵬也問起了覃初柳此次來京的目的,一日被問了好幾次這個問題,覃初柳都能倒著說出來了。
蔣大鵬對聖旨面聖這些不感興趣,他听說覃初柳在這里少不得要待上個把月,樂的不行。
「太好了,既然覃姑娘還要待上一陣子,那不如尋個日子去莊子上看一看吧」,想了想,蔣大鵬提議道,「擇日不如撞日,不若咱們明天就去莊子吧!」
說完,蔣大鵬覺得自己這個提議太好了,重重點了頭,「今晚我就在覃姑娘這里借宿一晚,明天咱們一起回莊子。」
覃初柳瞠目結舌,她還一句話沒說,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傍晚,蔣大鵬果然和覃初柳去了城南的小院子。
院門沒關,安香卻並不在家,只隼懶洋洋地趴在院子里。
「出去連門也不閂!」谷良擰眉說道。
覃初柳也蹙起了眉頭,雖說隼在家里指定沒人敢來偷東西,但是這樣門戶大開地就走了,確實不是什麼好習慣。
蔣大鵬不知道院子里還住著誰,他也不管那許多,兀自在院子里轉了幾圈兒,邊邊角角都看了個遍,最後對覃初柳道,「覃姑娘,你這里環境太差,不若和我一起去莊子上住吧。那里安靜,環境清幽,你定然喜歡。」
她是喜歡在鄉下生活,不過,她這次來京是要見皇上的,若是皇上突然召見,她離京太遠畢竟不便,還是在這里老老實實地待著吧。
覃初柳把心里想的與蔣大鵬說了,蔣大鵬十分失望,卻也無可奈何。
三個人圍坐在院子里的小桌邊說話聊天,眼見天已經暗沉下來,安香才慌慌張張地走回來。
見到覃初柳已經回來,她的臉上有驚恐一閃而逝。
此時覃初柳背對著安香,並沒有看到她的表情,正對著安香的谷良卻看得清清楚楚。
「柳柳,你啥時候回來的?瞧我,出去買菜還迷了路,這個時候才回來。」安香走到覃初柳身邊,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谷良冷哼一聲,「買菜,你買的菜在哪里?」
覃初柳朝安香看去,她兩手空空,根本什麼都沒有。
安香說完話也後悔了,她心下慌亂,連扯個謊都漏洞百出。
「我,我,我找回來的路的時候,菜籃子被人搶了去……」她急急解釋。
覃初柳挑眉看她,她這個樣子,怎麼看都像是做了虧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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