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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莽的記憶里,祖父是在他三歲時的那年死的。他記得那個清早,嫂娘挽著紅竹籮上門來了。她從籮筐里掏出一雙老虎鞋麻利穿到小王莽腳上後,看了又看,試了又試。婆婆從媳婦滿意的神情里猜著幾份心思。媳婦見鞋合腳之後就開口了,她說「婆婆,我準備回娘家去」。婆婆理解媳婦,做為失去丈夫的她,同樣心痛沒有丈夫的媳婦。她不吱聲,沉默了很久,問「丈夫真的回不來了?如果又回來呢?」媳婦說「我扶養小孩,他回來之後對我的一切都會理解的」婆婆說「你年齡尚青,比不得婆婆,婆婆老了決定守著小兒子過日子。媳婦你年輕。還帶著孩子。你回娘家之後有合適的話,你把自已嫁出去。如果願回來,你就回來。好歹王家有土地,外頭又有靠山。世俗在風化,社會寬容我們女人。風俗助長我們,為我們說話。你就自由地選擇吧!」媳婦說「難得有婆婆這話,我這就走了」媳婦走了一截之後又回來說「我心痛你,婆婆,」,說完之後猛地轉身就上了路

三歲的王莽一會望著媽媽,一會兒望著嫂娘,他從那眼神里讀出了不安。他見嫂娘走著不回頭,他在母親懷里哭得天昏地黑。這種失去的痛苦是他終生體驗最為深刻的一次。痛苦就象沙子里頭的金子,只有足夠智慧的人才能體會,才能變痛苦為財寶。這撒心裂肺記憶直到十八歲進長安城才抹掉痕跡。媽媽拍著他的背。好象每拍一下就吐出一些痛苦。他記得,從那以後,他不再喝女乃了。那來自**的痛苦引來的確是哈哈大笑。他哭得傷心動地,母親笑得酣暢淋灕。稀飯吹涼了遞到了嘴邊,他不吃。再遞到嘴邊他再不吃。他那小手象巨人一樣一揮,但換來的又是送在嘴邊。多年後,他蟄伏在朝廷皇位上也沒有那猛力的一揮。他不明白的是,那力量的源泉來自那?面對強迫性。他屈服于饑餓還是吃了,但他把腳上的鞋踢得遠遠的。他品嘗飯的味道之時,他總是想起嫂娘那香甜的女乃。那種記憶固化在腦子里直到做了皇上他還不能忘記。悲傷和失望使他改變了對親人的看法。親人的無情,勝過一切的打擊。他在悲傷之中哭著睡著了。那一睡就象過了一個世紀。

當他睜開眼時。他看見遠遠的地方來了支白旗白衣的長隊伍。隊伍之前是八條大牛,哼喲哼喲地拖著個黑黑的龐然大物。這物在他十二歲才曉得,叫棺材。棺材里躺著是祖父。在前面的是馬隊。馬隊不為快,只為整齊,在展示著整齊,展示著皇親的高貴和豪華。三歲王莽看不出。只是感到那整齊的力量。在馬隊的後頭是白衣白帽的撒錢的人。他們表情迷失,一路撒錢一路求助,呼喚神靈,虔誠而感人。手借風力把錢擲向深空,凝結著子孫們崇敬之情的錢,在空中散開瓢落如雪片。那雪片一樣的紙錢也和著悲哀一路撒一路生。緊隨撒錢的是高舉著鬼畫符的一隊人。他們把陽世的人和陰世的鬼粘扯在了一塊。小王莽分不清那是人那是鬼,那是現實世界,那是鬼的世界。再後面是那高舉白幔的人。頭戴白帽,身穿白衣,孝義把人裹了里三層外三層。禮俗把孝義變成人間的風俗,變成標準的程式。緊隨他們之後的是孝子賢孫們。三歲的王莽分不清悲哀與偽情。他只感到在洗禮,心靈在沐浴。他的宗教之情就是始于那時。他幼小的心只感到大人們穿梭往來如急切的螞蟻。如飛來飛去的蛾子。

他記得那龐然大物到了山上之後別下到了個大深坑里。掘開的是個大口子,就象是用刀對著大地猛地切割開的口子,一位道仙風骨的人時閉眼時睜開,**忙碌穿梭陰陽兩間。他嘴念吉詞,手舞道佛,鐘罄在為他伴奉,鑼鼓在為他助威,他在安魂的路上與眾鬼眾神打斗比狠。「狂悖的小鬼莫蠻橫,認清了我是那路神。討錢開口要多少,討酒問你可有屋大的木桶。讓開你們的路,收取你的鋼刀和鐵叉,我是陽世的平恩候,來到陰司做判官。」然後,陰間小鬼撕開了道大口子,陽世一陣子鑼鼓猛敲。那聲響落在王莽幼小的靈魂里,化為血液似地符號。他在母親懷里安靜地接受來自天國的歡慶鑼鼓聲。而後看到道人一聲令下。但見塵土飛楊,黃塵蕩起,把所有的人都埋在迷霧里。待塵霧消散之後。他看見那個大窪不見了,平地里起了座高高大大的山。白幔象大雪一樣壓了過來。把王家寨變成了白的世界。在白色的疲倦里他躺睡在媽媽懷抱,做起童話的夢,迷蒙中有人在向他奪著。他驚嚇地醒了之後,發現一大堆的小孩在那兒。

他見大人圍成個小塊塊,小人圍成個小塊塊,女人也圍成個小塊塊。他掙月兌著下地,他想溶入到那塊塊里去。獨自站在苦楝樹下的母親,奈何不了他撒手由他去了。三歲的他走路歪歪倒倒,竟鑽到小人堆里去了。

做上了攝皇的王莽,想起那一情景,說,階層就象不相溶的水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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