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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泉長老到的時候,阿蘅打得正起勁,將一碟子乳酪全摔到一個正被李星望壓著打的家丁臉上,順腳又揣了兩腳過去,她曾覺得她已朽老如枯枝,在深宮中無知無覺地迎來死亡。然而這些日子,新的生命,新的身體,似乎將久已逝去的那些生機勃勃的活力重新帶了回來,熟悉的熱血沸騰的感覺,這天下,這世界,都還掌握在年輕的自己的手里,擁有著無限可能,什麼都還來得及開始。

然後她轉過臉,就看到了惠泉長老身後那坐在輪椅上冰雪一樣的謫仙,大哥……

如同從前幾百次搗蛋調皮被大哥抓包一樣,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收斂了臉上那得意洋洋地笑容,躲避了大哥那凜冽漠然的目光,低頭整理起自己的衣裝,規規矩矩地躲到了不起眼的地方。

惠泉長老低聲喝道︰「各位施主,還請住手!」

不住手也不行了,李星望帶著宮里的侍衛呢,御前侍衛對上野路子家丁,方落那邊早就被打了個稀里嘩啦落花流水,他怒氣沖天,發抖的手指指著李昉怒喝道︰「你等著!」然後就帶著人色厲內荏地走了。

李昉和顧曠雖然對這麻煩有些頭疼,但倒也無所謂,無非是被家里長輩責罵幾句,跪上幾天祠堂罷了,他們倒是對惠泉長老身後的人有些意外,恭恭敬敬地上前施禮道︰「見過定北候,見過惠泉長老。」

那坐在輪椅上的正是孝義皇後的胞兄,定北候崔華辰,不過是靜靜坐在那兒,一言不發,無端端卻一股骨冷魂清的意味出來,他表情不改,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惠泉長老卻是笑道︰「原是听到你們這兒的琴聲不落俗套,所以過來看看是哪位雅士,沒想到卻是看到一場武戲。」

李昉和顧曠一愣,不由的都看向不知啥時候已經眼觀鼻鼻觀心站在不起眼的廊柱下陰影里的阿蘅。

惠泉長老一眼看過去頗有些意外,居然是個年紀如此小的少年,說是少年,穿著寬松的男子袍服,那精致的面容和縴細的骨架,已經完全顯露這是個擁有絕色姿容的少女。

他笑道︰「失敬了,老衲還以為這樣的琴聲,需頗有閱歷的人才能彈得出來,倒是走眼了。」

阿蘅硬著頭皮走了出來,施了個禮,臉上表情僵硬,那一分怯生生在她那明媚面容上顯出了一分柔弱出來,李昉忙介紹道︰」這是在下一位遠房表弟,姓……姓杜,你們喚她阿衡便好了。」

惠泉長老笑道︰「杜小施主年紀輕輕,胸中氣象非同凡人,將來必有造化。」

阿蘅堆起了個笑容,那點酒意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心中一萬個罵自己飲酒誤事,若是知道今天會遇到大哥,那定是無論如何滴酒不沾的,自己哪一樣不是大哥教的……一時心里卻又暗暗盼著大哥能認出自己來,忍不住一雙眼楮悄悄去瞄大哥,卻看到大哥一雙眼楮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身後,那兒站著的是李星望。

顧曠卻上前向崔華辰道︰「上次得蒙侯爺指點手談一局,受益匪淺,今日僥幸得遇侯爺,能否再指點一二?」

崔華辰依然冷冷道︰「不了。」冰雪一般的容顏冷若冰霜,舉了舉手對身後的鐵辛做了個手勢。

顧曠眼里有些失望,惠泉長老轉過頭看到鐵辛已推著崔華辰轉頭出外,知道他已失了興趣,便笑著和李昉應酬了幾句,便兩邊告辭了。

李昉目送著他們走遠,轉過頭看了看臉上依然掩飾不住的失落的顧曠,笑道︰「崔侯爺一貫深居簡出,今日得見已是極難得的了,看來阿蘅的琴聲果然非同凡響啊。」

顧曠看了眼阿蘅,卻看到她默默地站在那兒,似乎還在望著定北候的背影,眼里神色復雜,臉上的表情難以形容,卻是一副好像想哭出來的樣子,覺察到顧曠在看她,才勉強笑了下道︰「他的腿……」

顧曠解釋道︰「戰場上脊背上中了箭,雙腿便廢了。」

李昉一邊指揮著侍衛們收拾殘局,一邊轉過臉看阿蘅道︰「平日里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今日看到定北候就這麼乖巧起來了,是不是對他的樣子感到奇怪?」

阿蘅轉過臉,如夢方醒地說了聲︰「啊?」

李昉笑道︰「定北候比先孝義皇後還要大上好幾歲,听說孝義皇後是他長兄如父教養大的,如今怎麼都該有四十多了,看上去還是一副二十多的樣子。」卻是看阿蘅有些反常,怕阿蘅被那定北候的樣貌所惑,萬一錯付了少女之心,自己這個表兄定要被獨孤晟活拆了骨頭,趕緊點出定北候的實際年齡。

阿蘅垂了睫毛,勉強應了聲︰「是麼?」心里洶涌的悲哀涌了上來,她當然知道是什麼,寒玉功,絕情絕欲,容顏數年不敗,內功能突飛猛進,付出的卻是孤苦無依的一生。大哥下-身經脈不通,之前練的功法自然全都停滯甚至倒退,還要強行練這個功……必是因為所處境遇實在凶險萬分,不得不豁出去求得一自保之力。

李昉猶在念叨︰「有人說是和他練的功法有關,江北崔氏,原就是數一數二的世家,文武傳世,世代都有名將出,听說家傳秘笈就有許多,當年崔家雙秀……馳騁疆場無敵手,誰人不知……可惜如今隔了這麼些年,太平盛世,崔家凋敗,知道的人也漸漸少了……」

顧曠低聲道︰「別背後嚼人了,咱們還是想想今天得罪了吏部尚書的公子,怎麼收場吧。」

李昉笑道︰「你想多了。」

顧曠知道李昉一貫長袖善舞、八面玲瓏,今日若不是阿蘅暴起傷人,今天這事倒不至于此,不過那人如此孟浪,他看到阿蘅這般痛快淋灕地反擊,心中只覺得一陣爽快,自從知道他要尚公主後,親朋好友,家里的人看著他都是一股惋惜之色,他心中不得不說也一直有著失落,然而自見到阿蘅後,柳暗花明,春暖花開,居然……對成親有了一絲期待。

回宮路上,阿蘅默默坐在馬車里,卻听到外頭跟著車的侍衛們在低聲談論今天見到的定北候︰「听說武藝十分高強,連相貌也這樣詭異,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

另外一個侍衛壓低了聲音道︰「長得還真是好,先皇後想必也是相貌出眾吧。」阿蘅縱然滿月復酸苦,听到這個都有些哂然,父親一直哀嘆,大哥一個男子,偏偏得了母親的好相貌,反而是她接了父親,相貌平平,頂多也就是個秀氣罷了,當時後宮隨便挑個宮妃,都比她要標致得多……也難怪獨孤晟……女子不管怎麼樣,到底還是一副好相貌不吃虧。

李星望冷笑了聲道︰「也不知練的什麼歪門邪術,看上去一股邪氣。」

有侍衛壓低嗓子道︰「听說他妻子自他出事後,便下堂求去,帶著兒女都走了……」一旁的侍衛們心神領會,都笑了起來。

馬車忽然停下了,侍衛們愣了楞,卻看到阿蘅掀起了馬車簾子,冷冷地看了眼他們,淡淡道︰「非議皇親,以下犯上,回去後自己去刑罰司領二十杖。」

阿蘅雖然一向和侍衛們不太說話,但是和別的主子相比,要求極少,算得上寬和好相處的了,如今忽然這麼肅厲冷漠的一眼掃過來,那種殺伐決斷和權勢威壓居然讓人心神一懾,登時低頭噤言。便是李星望這樣曾經領兵過的都不由地心中一虛,他這些日子經常會有錯覺,就是回到了從前在主子手下的日子,最開始的那一段,無拘無束在嵩陽城里無法無天玩耍的那些日子,他鞍前馬後地伺候著,小心翼翼地防止主子被大少爺逮住……

崔華辰在侯府書房里攤紙練字,一旁鐵辛在替他磨墨。

他一向沉默冰冷,平日里連話都懶得說一句,每日除了練武就是練字,今日卻似乎有些心神不寧。

半晌忽然問隨侍一旁的鐵辛道︰「你有沒有覺得今天那個杜衡……跟從前蘭丫頭有點像。」那種干了壞事被抓個正著的神情和反應,簡直神似。

鐵辛沉默了一下道︰「不覺得,她比小姐漂亮多了。」

崔華辰默然了一會兒,想起今天那琴聲……難道是那似曾相識的琴聲干擾了他的判斷?

他閉了眼楮,深呼吸了一會兒,忽然揮毫落筆︰「忽如故人歸。」

回了宮的阿蘅一直心神不定,到了晚上,便又做起夢來,前塵往事紛紛而來,她以為她已經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重新開始一段新的生命,沒想到白天見了大哥,酸苦悔痛,洶涌撲來,直讓她五內俱焚,整個晚上噩夢連連,到了早晨,服侍的蕉書、梅妝驚恐地發現公主迷迷糊糊的,額頭滾燙,居然發燒了。

露華宮人仰馬翻,又是請御醫又是忙著熬藥,很快驚動了隆福太後,過來狠狠地教訓了一番服侍的宮人,然後知道阿蘅是出宮回來就不太對,再逼問一番跟著出去的蕉書,得知公主是去寺院賞花被人調戲受驚了,怒火燒心,一疊聲的叫人立刻宣吏部尚書夫人進宮,一定要狠狠訓誡一番。

服侍的姑姑們看到事情鬧大了,只得趕緊一邊應著,一邊只忙著派人去稟報了獨孤晟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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