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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特別的母親

第123章

葉傾瀾意外接到歐陽孜因的電話,約她見面,地點卻在機場的一家咖啡廳。

「我早就想約你,可最近行程排得實在太滿,兩小時後我要飛墨爾本,只好麻煩你趕來機場。」一見面歐陽孜因先道歉。

葉傾瀾連忙微笑道︰「不麻煩,歐陽小姐您太客氣了。」

走進機場大廳時,她仍然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在這里送走邵京的情景——機場,恐怕算得上最見證悲歡離合人生無常的地方。

歐陽孜因挑選的座位靠近玻璃牆,俯瞰停機坪。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傾瀉而入,照得人渾身暖洋洋的,也將葉傾瀾心中的寒意一點點驅散。

身著淺綠色絲質衣裙的歐陽孜因從隨身小包中拿出一只絲絨小盒,遞過去︰「這是我上個月在摩洛哥偶然看到的,覺得挺別致就想送給你,不曉得你喜不喜歡。」

葉傾瀾沒想到歐陽孜因會帶禮物給自己,想婉謝,對方卻很堅持。她實在推辭不過,遲疑地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條手鏈。作為藝術家的歐陽孜因品位非凡,即便一向對珠寶首飾無感的葉傾瀾也不得不承認,這手鏈確實漂亮動人。

見葉傾瀾收下禮物,歐陽孜因似乎非常高興,迎著澄澈的陽光,光艷照人的臉上露出明媚的笑容︰「好久沒看到你,最近過得好嗎?」

也許是因為歐陽孜因笑容里的暖意,也許是心中的內疚埋藏太久,葉傾瀾終于忍不住,將秦季歐陽涵兄弟倆為了幫她救人擅自搭乘軍用飛機去災區的事情,以及之後秦季動用異能治好邵京的腿傷,自己昏迷了兩個月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訴了歐陽孜因。

她一面講述,一面小心地觀察歐陽孜因的神情變化。而歐陽孜因自始至終保持著微笑,看來,這些對她而言已經不是新聞——秦季他們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卻始終瞞不過關心他們的父母啊。

「……我心里很過意不去,非常對不起……」最後,葉傾瀾訥訥地道歉。

「你是不是特別害怕欠別人東西?」歐陽孜因笑容不減。

葉傾瀾被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問住了,微張嘴唇,傻傻地望向她。

歐陽孜因噗嗤一聲,笑出來︰「那就欠著吧。」她拿起小勺,攪動杯中的咖啡,「如此一來,你這輩子都忘不掉他們——大概這就是他們所希望的吧。」

葉傾瀾再也料不到身為母親的歐陽孜因說話竟然這麼直接,不由地感到兩頰微微發燙,她掩飾性地掉頭看向窗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中國的女孩子都這麼害羞嗎?有男孩子喜歡,是件很難為情的事?」歐陽孜因調侃她。

「歐陽小姐,您和我們中國的大多數母親很不一樣,我……」葉傾瀾兩道秀氣的長眉打了結,中西方的文化差異她雖說也了解一些,但面對歐陽孜因,她不曉得該怎樣表達。

「你是不是以為我會把你臭罵一頓,然後警告你離我兒子遠一點?」

一針見血。

葉傾瀾只好報以尷尬的苦笑——換做別的母親,怎麼可能接受自己剛滿二十歲的兩個兒子,同時和一個年長許多的女子糾纏不清?

「跟你說實話吧,第一時間我確實有這麼想過。」歐陽孜因也不隱瞞她,「不過呢,見到你本人,和你交談後的十分鐘之內,我改變了主意——想知道為什麼嗎?」

在葉傾瀾愣神的一瞬,歐陽孜因頑皮地高挑起秀眉眨動睫毛,眼角眉梢滿是狡黠。葉傾瀾一陣莫名凌亂——遺傳真是玄妙的東西,眼前這張肖似歐陽涵的美麗臉龐,神韻卻和秦季捉弄人的時候一模一樣!

歐陽孜因拂開垂到額間的金發,轉瞬又恢復了端莊優雅的模樣,自問自答地說︰「他們兄弟倆從小到大過得順風順水,幾乎想要什麼有什麼,我忽然想看看,如果他們遭遇挫折會怎樣?」

見葉傾瀾錯愕地望向自己,歐陽孜因再次露出迷人的微笑︰「孩子小的時候,做母親的總擔心他摔倒,恨不得扶著他走。可這樣不行,不摔倒幾次怎麼學會走路呢?」垂落長長的眼睫,她停頓一下,繼續說,「所以,當我弄清楚你是怎樣的人之後,直覺告訴我,你或許就是老天給他們兄弟設下的一次試煉,一道考題。坦白講,我還真有點期待呢。」

試煉?考題?

驚詫不已的葉傾瀾張開嘴又閉合,反復幾次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是怎樣的人?」她抓住歐陽孜因言語中隱藏的關鍵句。

「非常聰明,也非常謹慎,你很愛惜自己,害怕受傷,輕易不會做沒把握的事。」歐陽孜因笑起來,十足的篤定,「自然也輕易不會接受沒把握的人。」

葉傾瀾愣住了,就在前幾天原容與也給過她類似的評語,甚至比歐陽孜因更直接,更不留情面。

「如我所料,你讓他們嘗到了踫壁的滋味。可是,他們沒有退縮也沒有放棄。」歐陽孜因姣美的臉龐上流露出身為母親的自豪,「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葉傾瀾啞口無言——秦季和歐陽有這樣一位「獨特」的母親,是運氣太好,還是運氣太糟呢?不過,她唯一確定的是,遇到歐陽孜因卻的的確確是她葉傾瀾的幸運。

就在她內心感嘆之際,歐陽孜因突然問到了一個葉傾瀾壓根沒想到她會主動提及的人。

「你見過秦懷瑾了吧?」

葉傾瀾先是呆了一秒,然後誠實地點頭。歐陽孜因神色不變,端起咖啡杯淺啜一口︰「印象如何?」

葉傾瀾為難地咬了咬嘴唇︰「……秦先生很嚴肅,讓人很有壓力。」

歐陽孜因放下杯子,玫瑰色雙唇間溢出輕煙般虛渺的一聲嘆息。「從前的他……並不是這樣的。」歐陽孜因語氣中透著深深的惋惜。

葉傾瀾不敢插話。

「離婚後,我身邊的每個人都把秦懷瑾當成禁忌,誰也不敢在我面前提起。其實他們不明白,對于這段婚姻……我並不後悔。」

說到「不後悔」三個字時,歐陽孜因刻意加重了語氣。

「我三歲學習鋼琴,到了十幾歲我就自以為達到了很高的水準,甚至沾沾自喜,卻始終得不到老師的認可。他說技巧雖然十分嫻熟,但我的琴聲中缺少了某種東西。他說听我彈琴,就像看一幅精美的畫卷,只能觀賞,卻無法走入畫中。」

歐陽孜因自嘲地搖頭笑了,「我那時年少氣盛,根本接受不了老師的評語,一怒之下就放棄鋼琴,轉入社會學系。就這樣我認識了來自中國的留學生——秦懷瑾。」

「我還記得那天我去圖書館借書,剛剛走進大門,就听到身後一聲巨響,回頭一看,卻是一個高大的年輕男人,因為沒看清,一頭撞在了玻璃門上。圖書館的玻璃門擦得特別干淨,不仔細看還以為沒有玻璃呢,一個月前我自己剛撞過一回,印象特別深。沒想到,一個多星期之後,我在學校的辯論賽上又見到了他,他是社會學系的辯手之一,我沒想到一個外國留學生英文說得那麼好,代表我們社會學系贏得了冠軍……」

憶起往事,歐陽孜因的臉上流露出懷念和想往,「是我主動追求他的……一開始,整整三個月他都沒理我……」

葉傾瀾听得入神。美貌絕倫的美國少女邂逅了來自古老東方的英俊青年,兩種文化的激烈踫撞,他們的愛情一定轟轟烈烈吧?只可惜,結局……

「我父母爺爺堅決反對,我誰的話也不听,干脆搬了出去,私自和懷瑾結了婚,直到懷孕才告知家里。如果不是家人信教,恐怕非逼我墮胎不可。好不容易等到父母被迫接受了事實,我和懷瑾卻開始鬧矛盾。」

相愛容易相處難,葉傾瀾心中暗自苦笑,自己和邵京都沒有走到最後,更何況文化和思想差異那麼大的兩個人?

「吵了又和好,和好了再吵,周而復始。在兩個孩子六歲那年我們終于決定離婚,他返回了中國。離婚後我重新撿起鋼琴,音樂成了我當時的止痛藥。」歐陽孜因微微一笑,臉上有些許的傷感,但陰霾已經散去,「想不到,我很快獲得很多前輩的肯定,老師也說我的琴聲終于有了生命。」

故事講到這里,葉傾瀾開始領悟到歐陽孜因想表達的東西。家境富裕無憂無慮的少女,就如白紙一張閱歷全無,鋼琴技巧再高超也不能真正打動人心。而當她狠狠地愛過,傷過,痛過,經過歲月的洗禮之後,她的琴聲也終于擁有了豐滿的靈魂。這就是古人說的,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歐陽孜因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之中,側頭朝她微微而笑︰「人生很奇妙吧?並非只有成功才能從中獲益,有時候失敗和挫折反而教會你更多的東西。」

也許是眼前的畫面太美,也許是歐陽孜因的睿智豁達令她折服,有些埋在心底的話便掙月兌理智的束縛,自然而然說了出來。

「我曾經十分信任自己的判斷力,自以為分得清對錯,能預見風險,懂得規避。可現在我卻動搖迷惘了……」葉傾瀾皺眉,「我開始問自己,我真的對了嗎?」

她心里的感覺很復雜,很難用言語描繪,歐陽孜因卻听懂了。

「就像站在一個路口,面前有兩條路,一條是寬闊平直的大路,另一條是羊腸小徑。你覺得小徑多半是彎路錯路,甚至死路,肯定應該選擇大路。但心里有個聲音卻在說,也許只有冒險選擇小徑,才有機會看到最美的風景,是這樣嗎?」歐陽孜因微笑著問她。

據說絕美的風景都在人跡罕至的地方,不冒點險就沒機會看到,人生……會不會也是同樣的道理?

「是啊,也許我太貪心了。」葉傾瀾微微嘆息,側轉臉,她將目光飄向窗外,一架藍白色的大型客機正徐徐降落在跑道上。

淡金色的陽光將那雙明秀的黑眸映襯得晶瑩剔透,這個風華正茂的女子,眼底卻藏著抹不去的倦怠和惆悵。

歐陽孜因將一切看在眼里,不禁心生憐惜。

都說年少輕狂,年輕人做事往往憑著一股子沖勁,想做就做了。等到學會理性思考,往往人生已經過去一半。葉傾瀾的問題在于她太過聰明,年紀輕輕便看透這人世百態。正因為看得太清楚太透徹,反而失去了懸念和樂趣。

「既然已經心動,為何不索性試試看呢?」歐陽孜因藹聲相勸,「即便最後證明那確實是彎路錯路,但路上的風景那麼美,你也許會發現,為了這樣的美景走一段彎路也是值得的。拿我的例子來說,我和懷瑾的婚姻最終失敗了,但我從不後悔和他相識相愛一場,為了曾經的美好,我認為值得。甚至可以說,沒有那一段彎路就沒有今天的我。」

「可是……」

歐陽孜因打斷她︰「別可是了。我問你,你認為人類能夠實現永生嗎?」

葉傾瀾被對方的跳躍性思維弄懵了︰「也許……至少在我有生之年看不到了。」

「那你相信輪回轉世嗎?」

見葉傾瀾仍然搖頭,歐陽孜因燦然一笑︰「既然如此,人生不過百年,青春更短,你還猶豫什麼?听說過那句話嗎,‘在生命的最後,人往往後悔最多的不是自己做過的事,而是自己沒做的事’。如果因為害怕走錯路就停在原地,有一天你會追悔莫及的。」

葉傾瀾凝望著對面那雙明淨如天空的藍眸,心跳忽然加速——歐陽孜因這番話究竟是何用意?難道她在鼓勵自己……不會吧?

于是她也笑著調侃道︰「歐陽小姐,您難道不擔心,一旦我選擇了‘大冒險’,又會和您的公子扯不清?」

經過這一番深談,葉傾瀾和歐陽孜因之間的距離似乎拉近了許多,眼前的女子已經不再單純是個長輩,倒更像是一個年長的朋友。葉傾瀾心里這麼想,語氣也跟著輕松起來。

歐陽孜因坦然回視她︰「完全不擔心。我倒是很好奇,葉小姐究竟會選擇我的哪一位‘公子’呢?呵呵,可以透露一下嗎?」

「如果我偏不選擇呢?」葉傾瀾開玩笑。

「那就是兩個都要?」歐陽孜因一點也不生氣,「沒問題呀。」

葉傾瀾以為自己听錯了。歐陽孜因笑眯眯地瞅著她︰「只要你們自己覺得開心,我為什麼要有意見?」

「可是……」葉傾瀾又‘可是’了。

「誰規定愛情必須一男一女?性別相同不可以嗎?一女兩男或者其他搭配不可以嗎?」歐陽孜因反詰道,「規矩都是人立的,給尋常人立的。你有沒有發現,這世上但凡有大成就的人,無論政治家科學家還是藝術家,哪個不是勇于打破常規,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情?你這麼聰明,不會真的甘願被那些條條框框給困住吧?」

這番話葉傾瀾越听越覺得耳熟,她不禁尋思,可惜李納真跟歐陽孜因不熟,不然兩人肯定引為知己。

「說白了,年齡,性別,家境,清規戒律……這些統統都不重要,人和人究竟要不要在一起,判斷的標準應該只有一個,那就是,和這個人在一起之後,你是變得更好還是更糟,你們是彼此獲益還是兩敗俱傷。」

歐陽孜因語氣認真︰「雖然我很忙,和他們兩兄弟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我每一次見到他們,都發覺他們又成長了。為此我要謝謝你。」

「我……」葉傾瀾實在慚愧,「我沒為他們做過什麼,反倒……虧欠他們很多。」

歐陽孜因看著她,金色的長眉微微皺起︰「虧欠,內疚,過意不去……剛才你一直在重復這幾個詞,他們給你的感覺……就只有這些?」

葉傾瀾在對方的注視下低下頭,半晌,才悶聲老實回答︰「不是。」

她有時會想,假如邵京沒有遭遇地震該多好,或者她病急亂投醫的時候沒有向歐陽涵求助,那麼他們如今一定已經按原計劃返回美國,和她再無交集。她也不必再為此矛盾糾結了。

和邵京分手之後,每一次見到秦季和歐陽涵,她都想勸他們回美國,可不知為什麼,總也開不了口。不得不承認,在情緒最低落的日子里,是他們一直陪伴著她,為她付出。這份情義,她無法回應,卻也……難以割棄……

歐陽孜因微微點頭,湛藍的眼眸里閃著柔和而睿智的光芒︰「這樣就對了嘛。你關心他們,為他們擔憂難過,這本身就是對他們感情的回報。男人與女人之間,即便做不成夫妻情侶,也一樣可以有情誼存在——‘愛情’,應該是廣義的,博大的,寬容的,不拘泥于形式的,你同意嗎?」

愛情,也可以不拘泥于形式?

難道,一直以來,是她自己的思維太狹隘了嗎?

葉傾瀾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葉小姐,你是個善良的人。」歐陽孜因語氣真誠地說,「我的兩個兒子,leo一向自我中心,行為做事無所顧忌,alan戒備心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曾經以為,除家人外,他們不會向任何人敞開心扉。能夠遇見你,真是他們的福氣。」

「歐陽小姐,您這麼大度,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葉傾瀾說,「可他們因為我,被秦先生懲罰,我心里實在……」

「你不必在意他。」一抹諷笑在歐陽孜因嘴邊掠過,「說白了,他不過在擔心自己的前途地位受影響罷了。」

她語氣中的冷意令葉傾瀾錯愕,歐陽孜因也不隱瞞︰「我說過,不後悔愛上二十年前的他,但今天的秦懷瑾……已經配不上我。」她昂起雪白的脖頸,眼角眉梢全是傲氣。

很快到了登機時間,葉傾瀾送她到登機口,歐陽孜因和她擁抱告別,最後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臨別贈言。

「葉小姐,我很喜歡你,所以想給你提個醒——你身邊那個原容與……可不簡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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