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輕柔舒緩的音樂聲彌漫整間餐廳，主人周盛請眾人在長方形餐桌旁落座。火鍋和其他菜肴擺放完畢，用來增添氣氛的銀質燭台已經點燃。
客觀講，葉傾瀾的廚藝只能算業余水平之中的上乘，但因為多了歐陽涵這個得力助手，今天這一桌菜肴完全稱得上色香味一應俱全，頗有專業水準。尤其碗碟中起裝飾作用的蘿卜雕花，精美有如藝術品，看得人賞心悅目食欲倍增。
「本來該夸幾句的，愣找不到詞兒了！哈哈！」周盛朗聲大笑，「葉mm，我敬你一杯！勞苦功高勞苦功高啊！」他拿起酒瓶，斟滿葉傾瀾面前的酒杯。又給自己倒一杯，先干為敬。
「不敢當，歐陽幫了大忙。」葉傾瀾舉起杯喝了口酒，「……原容與也有幫忙。」
意外被點名的原大少剛換上周盛的新襯衫，對上此刻周盛揶揄的目光，他模模自己中指上的創口貼，神情無比坦然。
周盛挑了挑眉梢，表示自己心知肚明，他笑呵呵地為原容與和歐陽涵斟酒，端起自己的杯子︰「我也敬二位！今天辛苦了！」
秦季提議全體為今天的主人共飲一杯，周盛感謝大家撥冗蒞臨「寒舍」，眾人也說了幾句場面話。幾杯酒下肚，每個人的神經都不由自主放松下來，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明亮。
三只不同鍋底的火鍋同時加熱，餐廳內的室溫似乎也上升了幾度，湯水沸騰發出「咕咕」的響聲，食物的香氣夾雜在裊裊白霧之中，彌漫開來。
李納真抓起筷子，迫不及待地伸向那傳說中的神戶牛肉。周盛等她細細咽下才問︰「怎麼樣？」
切成薄片的神戶牛肉肥瘦均勻，紅色的精肉與白色的脂肪比例勻稱，香而不膩，入口即化，無筋無渣，肉汁充盈，鮮腴甘香。確實美味。
李納真一邊吞咽口水，一邊豎起拇指︰「借用你剛才的話，本該夸獎幾句的，愣是找不著詞兒了！」
獲得肯定的周盛喜上眉梢︰「瞧，哥哥沒忽悠你吧？改天我送幾斤去你們宿舍！」
「周大哥——」秦季忽然沖周盛展眉一笑。
這一聲甜膩的「周大哥」叫得周盛渾身直起雞皮，便斜眼瞅向他，假做警惕狀，「干嘛？」
「周大哥，你不知道麼，我就住她們樓上呀……」秦季笑渦更深。
周盛終于開竅了︰「呃……，要不……我也順便給你捎帶幾斤去？」
「謝謝周大哥！」秦季轉向相鄰而坐的李納真和葉傾瀾，笑容越發「天真無邪」，「那到時就麻煩兩位學姐做給我們吃了。」
「這我可不能做主。」李納真沒直接答應，心里鄙夷道︰小兄弟，做人不帶你這樣臉皮厚的！
「葉老師——」
人高馬大的秦季毫無思想包袱地做出幼稚園小朋友嗷嗷待哺的表情，葉傾瀾跟周盛一樣汗毛直立了，「行行，我們答應，好了吧？」
心滿意足的秦季開始得意地沖弟弟擠眉弄眼，歐陽涵扭開頭，顯然不屑與他為伍。周盛冷眼旁觀兄弟倆之間的互動，以他近三十歲的年紀，毛頭小子們的那點小心思自然逃不過他的眼楮。
看上去冷冰冰的歐陽涵很少主動開口，也不怎麼動筷子，只在旁人不注意的時候，眼神若有若無地飄向某個固定的方位。和弟弟不同，秦季毫不掩飾自己對葉傾瀾的關注，頻頻為她夾菜，時不時找話題拉著她說話。盡管男孩的熱情多少有點令葉傾瀾不自在，但那種少年人特有的純粹的喜悅，卻也讓人討厭不起來。
飯桌上的話題繞來繞去轉到男女都感興趣的擇偶問題上，周盛抱怨現在的年輕女孩多有公主病，不但工作沒上進心，家務活懶得干，還特別自我中心，總以為撒撒嬌就能讓男人圍著自己轉。
女權代表李納真同學馬上出言反駁︰「你還好意思抱怨？也不想想你們男人都拿什麼當擇偶條件的？長相難看的不要，不會打扮的不要，年紀大的不要，恨不得個個大叔配蘿莉，還要時髦漂亮帶得出場，沒錯吧？」
說著她嘴角向下一撇，一臉的挖苦︰「你按照‘公主’的標準找老婆，找到了，又抱怨對方有‘公主病’，這不是活該自找麼？」
「切！照你的說法，我們男人就不能要求高點，找個外表美心靈也美的？」周盛不服。
「沒問題呀。」李納真手指鄰座的葉傾瀾，「你們男人都想找傾瀾這樣‘出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是吧？可惜這種傻女人快絕種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嘿嘿！你們慢慢排隊慢慢搶哈。」
正專心吃東西的葉傾瀾見自己無辜躺槍，于是側頭向好友投去不滿的一瞥︰「瞎扯什麼呢。」
周盛的座位在葉傾瀾的斜對面，正好方便他不動聲色地觀察她。周盛一邊繼續跟李納真抬杠，同時用眼尾的余光悄悄打量葉傾瀾。心中暗忖，自己這套好幾萬塊的組合吊燈還真沒白花錢，燈光恰到好處地投射在眼前這張光潔秀雅的臉龐上，效果堪比專業攝影。
這位e大建築學院之花似乎缺乏身為美女的自覺性，衣著簡單素淨，渾身上下找不到任何首飾或者裝飾物，沒化妝，沒有耳洞，也不留指甲。可能因為一直生活在校園單純的環境里，整個人顯得純淨月兌俗，仿佛這世間的塵埃不曾落到她身上。
秦季目不轉楮盯著葉傾瀾，突然嘴角斜勾，壞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也不難解決，大不了葉老師你開座後宮，撿平頭整臉身體精壯的男人都收進來，哈哈！」
葉傾瀾沒說話，只是側目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淡，秦季假裝害怕地縮了縮脖子，轉頭沖周盛眨眨眼︰「葉老師就一個缺點——缺乏幽默感！板起臉的樣子跟教會的修女嬤嬤差不多，怪嚇人的！」
周盛嘴上沒回應秦季，心里卻在默默點頭。他和容與，小武，大輝，合聖四人一起長大，在這五個人的小圈子里容與年紀最小，他和大輝同歲，年齡最大。容與喜歡上同年級的一個女生早就不是秘密了，哥兒幾個自恃年長幾歲，常常幫著他瞎出主意。
有一天他們幾個在路上偶然遇到了一群穿校服的女生——那是周盛第一次見到葉傾瀾本人。
的確非常漂亮，一群女生走一塊兒第一眼就會看到她，就像深海里的珍珠一般熠熠發光。她似乎不怎麼愛講話，白淨秀美的小臉看起來有點嚴肅，同伴在她耳邊嘰嘰喳喳笑鬧個不停，她好像在听，又好像神游太虛。
這便是葉傾瀾留給周盛的第一印象，既漂亮又古怪。周盛也說不清究竟哪里奇怪，卻總覺得她和其他女孩不一樣，嗯，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當年學生課業負擔重，周末常常不能休息還要被家長逼著去念補習班。葉傾瀾一看就是那種尖子生，周末也「上班」，可人家上的不是補習班，而是奧賽班！
其實周盛他們接觸的女生中也不是沒有成績好的，但葉傾瀾還是和她們不一樣。周盛說不清為什麼，可能這就是直覺吧，當年的他就已經預感到小容的追求之路不好走。可周盛沒有料到，小容踫壁踫了這麼多次，前前後後十來年過去了，愣是不肯放棄！
周盛的目光轉向自己從小一塊長大的好哥們，盡管這家伙坐在座位上沒怎麼開口，但眼楮里明顯有了光彩，白瓷般的臉頰泛著紅潤，和前一陣死氣沉沉的樣子判若兩人——他不禁想到小學學過的名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唉……，周盛在心底長嘆一聲，這就是小容的命吧。
想到這里，他的視線再次投向那位惱人的「春風」童鞋，不料對方終于有所覺察，清泉般的兩道眼波緩緩投來，仿佛一下子看穿了他。周盛心里猛一激靈，原本問不出口的話便不經大腦月兌口而出︰「傾瀾，呃，……我听說你現在沒男朋友？」
這問題一出口，其余人的目光也紛紛落在葉傾瀾身上。
周盛有點後悔自己嘴快，卻仍裝出一副神經大條的模樣，用調侃的口吻給自己打圓場︰「媒體整天說咱們中國男多女少陰陽失調，像葉mm你這樣的居然還單著，大好青春就這麼空轉，多破壞社會安定團結呀！」
「咱中國青壯年男人少說也有兩億，大把的人任你挑任你撿，我就不信你真一個也瞧不上？遠的不說，就說今天在場的這三個吧——」
「阿盛！」原容與忍不住皺眉抗議，周盛當沒听見，伸出指頭輪番點過秦季歐陽涵原容與，「你覺得怎麼樣？要面子有面子要里子有里子吧？花色齊全品質保證，不如你就湊合著挑一個先用起來？」
李納真當即忍俊不禁︰「‘花色齊全’？嗤，周盛，你這是賣窗簾還是賣床單被罩呢？」
葉傾瀾輕輕放下手中筷子，也不看眾人表情，語氣淡然地回答周盛︰「我這人呢，惰性很強，容易安于現狀。說實話，談戀愛的時候我沒想過分手，現在……剩我一個人了，我又覺得一個人生活也挺清靜的，暫時不打算改變。」
她的答案也不全是敷衍，葉傾瀾真心覺得自己是個惰性很強很不願意改變的人。就拿工作這件事來說，她之所以傾向于畢業後留在e大任教，並非特別喜歡老師這一職業，更多是因為在e大讀了九年書，已經習慣這里的生活狀態，懶得再去適應新環境。
如果這話從其他任何一個女人嘴里說出來周盛都會覺得矯情，也許他多少有點大男人心態吧，一直以來他都認為女人天生有種依賴心理。柔弱的女人渴望男人的保護，能力不夠的女人把改善生活的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即便優秀的女人，大家嘴里的女強人，她們骨子里也渴望有副強壯的臂膀可以隨時依靠。
口是心非，嘴上清高的女人他見過不少，但葉傾瀾絕對不是。注視著那張淡泊寧靜的臉孔，周盛的心微微下沉——年少時他只發覺她跟普通女孩不同，但說不出具體理由，現在他發現自己似乎有點看懂這個女人了。
葉傾瀾和原容與之間的問題，不僅僅是奧賽班與補習班的差距，也不僅僅是個性的差異或者生長環境不同。問題出就出在葉傾瀾本人身上。
用一種文藝的說法，葉傾瀾整個人就好像一個完整的圓，她自己就完滿了，完美了，不需要任何補充。她把自己的心保護得太好，旁人很難走進她的世界。此時她坐在桌旁，和大家一起吃飯，明明是伸手可以觸到的距離，卻仿佛隔著一層透明的膜。
周盛將嘴里含著的酒水咽下，心里暗暗地想，邵京最後選擇了放棄，是否也因為始終無法完全走進她的內心呢？
盡管在心里頭暗自月復誹，周盛臉上仍保持開玩笑式的輕松笑容，嚷嚷道︰「壞了壞了！李大醫師，人都說近墨者黑啊，好好一個葉mm，被你給帶歪了！」
「喂，關我什麼事啊？要說也是現實教育了她！」李納真說完這句話之後才開始後悔，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她心虛地瞄了眼好友。
葉傾瀾倒是神色如常，平靜地說︰「實在是人生苦短，我想把精力集中在一件事上，至于其他……暫時也顧不啦。」
周盛無奈嘆氣︰「說句心里話你別介意啊，我就真想不明白了，你們女人干嘛喜歡搶著做男人的事？男主外女主內，相互扶持不好嗎？」
「這都想不明白？笨！」李納真反應極快，「在家洗衣做飯帶孩子打掃衛生有工資可拿嗎？哪天男人喜新厭舊把黃臉婆掃地出門，連個勞保都沒有，我們女人找誰哭去？」
「李大醫師！就算你對男人有意見，也不能這麼妖魔化我們男人吧？」周盛不滿地加重了語氣，「現在有幾對夫妻不是都要上班，回家一起分擔家務的？我們男人不是只會蹺二郎腿看報紙！就說今天這一頓飯，小容和歐陽不也進廚房幫忙了？」
「偶爾一次獻獻殷勤不難做到，難的是十年如一日，二十年如一日，殷勤一輩子。」
李納真此言一出，餐廳里的空氣頓時有點不流暢了。原容與嘴唇動了動，沒等他說話，葉傾瀾先開口。
「老人們說，女人嫁人相當于第二次投胎，一輩子幸福與否就看能不能找到一個‘對’的男人。可是，如果找不到‘對’的男人會怎樣？」葉傾瀾兀自搖頭，「周盛，你不是女人，但你也應該可以想象，把自己的命運押寶在另一個人身上是什麼感覺。」
「都說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我師姐卻說，女人如果入對了行，嫁不嫁郎都無所謂了。」葉傾瀾深有感觸地說，「我很慶幸自己生在這個時代，身為女性也可以選擇不同的生活方式，可以掌握自己的前途命運。」
李納真忽然想起最近看到的新聞，便笑著插話︰「所以有人說，避孕藥的發明是女性解放的開始。對了，傾瀾，你听說沒？澳大利亞已經研發出一種新藥，能夠減少女性月經的次數，還有避孕效果，真是咱們女人的福音呢。」
周盛白眼望青天，感嘆不已︰「唉，世道真變了，女人都不想當女人了。一百年後這世上大概就只剩下男人了，太可怕了！」
「現在還僅僅開個頭，你就受不住了？」李納真嘲笑道，「不是我嚇唬你，信不信再過幾十年一百年，女人的子宮就可以退休了，嬰兒全部由機器培育，由社會統一撫養？人類壽命普遍超過200歲，到那時婚姻家庭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听得周盛徹底無語，翻著白眼抬手做自抹脖子的動作。
秦季忽然舉起手，就像在課堂上向老師提問一樣，看著葉傾瀾說︰「葉老師，我有個問題。」
其余人見他濃眉深鎖，臉色凝重，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擾模樣，還以為他即將提出什麼攸關人類前途命運的重要問題，于是都不約而同停下手中筷子，等他發問。
秦季的目光在葉傾瀾身上轉悠了一圈，最後停在她胸前的隆起上，無比認真地問︰「假如女人不用生孩子，不用喂女乃了，那個……胸部是不是也會縮水，變成和男人一樣？」
葉傾瀾羞窘難當，眾人的視線齊齊射向秦季，那眼神全都在說︰你小子是故意的吧？
成為眾矢之的的大男孩聳聳肩，神態毫無破綻，「難道我說錯了？進化論不是說，失去功能的器官就會慢慢退化嗎？」
「咳咳！」李納真清了清嗓子，教育他，「小同學，童言無忌也要有個限度，懂不？」她見秦季還不知收斂，便將手里的筷子倒轉，敲向他的腦門︰「喂！眼楮朝哪兒看哪？」
秦季悻悻然地將視線從葉傾瀾身上收回，一臉「正氣」地說︰「我這不也是關心未來人類的‘性福’嘛。」
原容與也清了清嗓子，說︰「秦同學，你想多了，就算退化，過程也起碼需要幾百萬年，你的問題……還是留給幾百萬年之後的男人們去操心吧。」
秦季也不堅持，他想了想，又問，「如果婚姻家庭都不存在了……那愛情呢？」
「愛情？」李納真笑他天真，「愛情的保質期能超過20年就感天動地了，何況200年？早灰飛煙滅啦！」
她一番話說得大家心生戚戚，如果沒有了愛情親情，200年漫漫長路孤獨度過，將會是何種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