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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未曾想到這個時候楊松之竟然會在鳳京,一時怔然,平樂已和楊松之對視一眼帶著香雲退出了院子。見楊松之走向自己,錦瑟便也迎了兩步,提裙上了院中白玉玲瓏曲橋。

池下一池靜水瀲灩波光,兩人站定,錦瑟見楊松之面色清瘦,唇色微白,嚴重缺乏血色,不覺一驚,關切道︰「楊大哥受傷了嗎?」

楊松之卻只望著她淡笑,微微側身擋住了清晨稍涼的春風,迎上她略見憂慮的眼眸,心一暖,方道︰「並無大礙,你近來可好?」他說罷細瞧錦瑟,見她面色紅潤,眉眼間似落盡了天際晨光,舒展清亮又隱帶嬌媚,又想到她正待嫁之事,心知那眉眼間的媚色來由,倒覺自己的話問的多余,一時唇角微動,牽起一抹輕苦之笑來。

可那唇角澀意也不過轉瞬而逝,待錦瑟扭頭瞧去時已倏忽不見。錦瑟見他俊朗的眉宇間隱約可見關懷之色,眼中亦漾著一股柔和的暖色,便笑著道︰「我極好,勞楊大哥記掛,听聞晚晴姐姐已給楊大哥添了嫡長子還沒能恭喜大哥呢。」

楊松之聞言笑意一晃,卻道︰「燕皇已為你賜婚,我也未曾恭喜于你。」

兩人一來一去說話客氣,氣氛似有些拘謹,目光相觸似皆有所感,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見錦瑟這一笑眸中明波蕩漾,如橋下一池春湖皆落其間,楊松之眸光略閃,不由地道︰「當年是我瞧錯了,他比我們都執著,如今……我很開心,也祝願你們百年好合。」

錦瑟聞言笑容漸淺,頰邊兒升起兩抹霞彩,待面上熱意稍散,這才揚眸瞧向楊松之,道︰「楊大哥見我只怕有事吧?」

楊松之這節骨眼上會在鳳京必有原因,而他若非有事只怕這會子也不會見她一面,無關信任與否,實是不合適。

錦瑟問罷,楊松之抿了下唇,目光微沉盯向錦瑟,道︰「是想問你一件事……」

錦瑟見他神情嚴肅,不覺心一跳,已猜到他所問何事,心下暗嘆一聲。而楊松之已道︰「當日馬絨破城攻佔皇宮,卻並未找到太子殿下,那夜你可曾見過太子?」

果不其然,錦瑟心中早有準備,被他問起,便只道︰「太子殿下已在戰亂中被馬絨的叛軍謀害,此時鳳京城中百姓皆知。」

當日馬思忠到廖府搜尋太子,完顏宗澤的人卻報太子已在皇宮尋到,當夜完顏宗澤來廖府帶走了太子,後當幾個重要將領和監軍的面兒灌下毒酒,對外卻只宣稱燕軍破城前太子已死。

燕國眾將只道太子已死了,卻不會想到那酒中隱含蹊蹺,一個月後錦瑟被完顏宗澤從府中連夜帶出親送了那孩子上了遠航的船,如今那孩子早已在大海彼岸,只怕今生都不會再踏足這片故土,這些事兒錦瑟卻是半句都不會透露給楊松之的。

楊松之听錦瑟那這種話來敷衍自己,微微沉默片刻方道︰「听聞當日曾有一隊燕兵前往廖府搜尋逆黨要犯。」

錦瑟卻笑,道︰「卻有此事,文青和大哥在順昌曾和禹王有些過節,當日來廖府鬧事的正是禹王舅父,此事和太子又有何關?」

楊松之必是听聞了皇後將太子送到廖府一事才有此問,錦瑟一口否認。

錦瑟所料不假,正是有皇後身邊宮人輾轉到了沽寧透露出太子當夜曾被送出過皇宮,楊松之聯系了當日廖府被搜一事,肯定了皇後必在宮破時將太子送到了廖府一事來,他此次深入險地正是為尋找太子。

錦瑟如今一口否認見過太子,他便肯定了太子還活著的事實,錦瑟何其聰慧,她必也沒想著騙他,只是以此來表明態度,絕不會將太子的行蹤告知于他罷了。

楊松之瞧著錦瑟半響,這才嘆了一聲,道︰「姐姐一直視太子為己出,謝謝你……」

錦瑟卻沒答話,也沉默半響,接著才望著橋下澄明池水,幽幽地一嘆,道︰「看來鎮國公是準備振臂一呼,舉兵自立了……」

若非如此,楊松之不會涉陷來尋太子,若能找到太子帶回沽寧,以太子一名舉起旗幟,名正而言順,必能得各方勢力擁護。

楊松之听錦瑟聲音飄忽,似自言自語,語氣又說不出的輕愁含悵,握了下拳方道︰「可是覺得父親不該舉兵自立?」

錦瑟聞言輕笑搖頭,道︰「楊大哥,我不過一不懂朝政的小女子罷了。這天下雄主幾何,都于我無干,唯願天下成平,百姓能少經受些戰亂,不再流離失所罷了。」

楊松之听聞此話如何能不明錦瑟之意,如今大勢已定,鎮國公此刻自立,只會令戰火再起,何況也錯過了自立的最佳時期。可父親一意孤行,加之楊家又不同其它官宦世家,乃是前朝後族,燕皇能夠容下其它世家,卻未必真肯放過楊家人。

「到時候平樂姐姐可怎麼辦啊……」

錦瑟的喃聲傳來,楊松之身軀微震,他只兩個姐姐,唯今已失去了一個,難道連另一個也要失去嗎?

四月的鳳京已露夏意,窗外竹色綠波,陽光一照,金黃明綠,鳥鳴清脆,婉轉悅人。

繡樓之上,窗扉禁閉,錦瑟坐在臨窗架著的繡架前正穿針引線,那繡架上掛著件流光溢彩的嫁衣,一邊廣袖被藤架撐起,未曾繡好,上頭還依次拉著五顏六色的繡線,透窗而過的光線一照,反射出流離的光芒來。

完顏宗澤悄步上了繡樓便站在樓梯口靜靜地瞧著錦瑟,瞧著她明眸低垂,素手妙挽,一針一線那麼仔細和投入地繡著嫁衣。

嫁衣輕沙浮動,其上花紋繁復,光彩奪目,在陽光下令人眼花繚亂,那廣袖上所繡百蝶穿花圖紋,蝶羽似能無風自動,栩栩如生,讓人覺著只要向上吹一口氣蝴蝶便能展翅從絹紗中飛出。

華麗的繡線反射出的明光落在錦瑟面上,映著她靜美明艷的面龐,當真是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

瞧著錦瑟唇角掛著的那一抹柔媚的弧度,完顏宗澤只覺這樣的她叫他如遭電擊般難以呼吸,痴痴地欲抬手撫下心窩,不想手打上腰際掛著的玉佩,脆聲響起終是驚動了錦瑟。

她回過頭來,眼見他分明神情一晃,自嘲一笑,眨巴了一下眼楮這才愕然地啊了一聲,這一喚那蘭芷氣息卻將手邊垂落的彩線都驚地飛舞了起來。那繡線每根比發絲還要細上三分,如攪在一起便要壞事,她抬手撫下飛舞的繡線,又整順了半響,這才抬頭嗔惱地瞪了完顏宗澤一眼。

完顏宗澤便依著樓梯,歪唇嘿嘿發笑,錦瑟起了身,輕步過去,拉了他一起下了繡樓,這才驚嘆著道︰「你竟真來了!」

尋常人家迎娶,新郎自然是要親自出馬的,可完顏宗澤貴為王爺卻不用親自迎親,只在王府等著新娘到了出府迎一下便可。他雖說會來鳳京親自迎她,錦瑟卻不敢當真,哪里有王爺迎親直接迎出千里外的,他有此心,她已極高興了。

如今真沒料到他竟言出必行,就這麼來了,卻不知他是怎麼說動了皇後竟允他如此發瘋。

見錦瑟尤在驚怔,完顏宗澤卻笑著一把將她抱在了懷中,手臂一點點收緊,半響才喟嘆一聲,道︰「微微,還有三日,你便出閣了,冠上我的姓,成為我的妻……真好,要是婚禮也能在鳳京辦就更好了……」

錦瑟聞他後句話滿是痴意,又帶著股旖旎之情,一時紅著臉低聲道︰「此去明城不過才十數天罷了……」

七日前,禮部已正式向廖府下了聘,而迎親便定在了三日後,錦瑟從鳳京出閣,一路趕往明城,等到了明城方按鐵驪規矩拜堂行大禮,洞房花燭夜自然也是要等到行過大禮的。

真臨近出嫁錦瑟反倒戀起家來了,听她說的輕巧,完顏宗澤悶聲抬手拍了下她翹翹的兩下,才咬牙道︰「你這小沒良心的,才十數天?本王怎覺這十數天卻似十數年一般漫長。」錦瑟揚眸,見他一臉黑沉,不由噗嗤一笑。

三日後,天光未露,整個廖府便忙碌了起來,夜的涼氣未去,屋檐的琉璃瓦上還掛著晨露,燈影火光一照閃閃發亮,整個府邸早已掛起了彩帶紅綢,貼滿了剪紙紅符,紅毯一路從夕華院鋪展到大門,滿院子彩燈掛起,通通點燃,照的整座庭院亮若白晝。

錦瑟被拉起來,吃了兩塊糕點墊了胃就被拉去沐浴,浴桶中白芷灑了新采的花瓣,燃了香餅,熱氣一騰,滿屋都飄起一股暖暖甜甜的香味。錦瑟坐在浴桶中,被那香氣包裹著,只覺那香清甜的很,叫人忍不住心緒亂飛,便自紅了臉。

待錦瑟沐浴出來天光已現,一群丫鬟圍著她,抹香膏的,絞頭發的,穿衣裳的,好不熱鬧,等穿戴一層便被扶到梳妝鏡前坐下,香脂油膏、胭脂水粉,步搖簪花,花鈿配飾,各色大小盒子擺了一台,幾個丫鬟分工明確地打開盒子往她頭上,臉上齊齊招呼,錦瑟眼花繚亂。

待收拾的差不多了,海氏等人才簇擁著一直在外頭待客的廖老太君進來,身後還跟著不少前來觀禮的親戚,錦瑟慌忙起身見了禮,眾人不過說了些吉祥話,見屋中忙亂便各自退了,只留下平日和錦瑟親近的幾個長輩和客人在。

「一會子只怕迎親隊伍就要到了,還是快些先梳妝吧。」廖書晴和白文君幾個圍著錦瑟嘰嘰喳喳好一陣打趣熱鬧,平樂郡主見外頭天色已不早這才打斷。

錦瑟又被按在梳妝台前好脾氣地任由折騰,廖老太君親自動手為錦瑟插上步搖環釵,瞧著鏡中出落的絕麗的孫女難免傷感,撫著她的烏發道︰「外祖母有你幾個舅舅和你母親已是有福之人,我的微微定比外祖母要有福氣,出嫁了便不比在家中,又是王府這樣的門戶,以後為人處事都是謹慎,遇事多思量三分,出嫁後好好和他過日子,外祖母只願我的微微自此後都能平安喜樂。」

錦瑟聞言又被廖老太君暖暖的手撫著長發,瞧著鏡中外祖母慈愛的眼眸,鼻頭陣陣發酸,想到前世出閣身旁連一個親人都沒,就被幾個丫鬟披了粉衣一頂粉轎抬出姚府,一時心頭更是充滿了感動感激和濃濃的幸福,瞧著圍在屋中的海氏等人,見親人面上皆掛著笑意,眸中都盛著祝福,更生出了千萬般的不舍來,眼角也被淚意打濕。

待梳好了發,才由王嬤嬤給錦瑟上妝,紅線彈著開臉,那絲絲痛意蔓入心頭卻也變成了甜美,開過臉,平樂郡主便笑著道︰「這紅艷艷的,倒也不用抹胭脂了,微微的眉也生的好,渾然天成,都不用修。」

眾人聞言都湊上來瞧著鏡中美嬌娘,一時又是一陣好夸,待錦瑟淡撲脂粉,一切都收拾妥當天色已然大亮,外頭喧嘩聲驟起,四夫人歡笑著進來,喜聲道︰「了不得,了不得,武英王親自來迎親了。」

眾人听罷皆是一愣,迎親的隊伍就住在鳳京的驛館之中,完顏宗澤那日前來瞧錦瑟並未驚動府中人,這些日每至夜里也會到夕華院呆上片刻,海氏等人卻並不知他已到鳳京,今日驟然听聞完顏宗澤竟親自迎親來了,一時屋中驀地一靜,接著才喧鬧起來。

「新娘子好福氣,單看新郎這份心便是世之無雙的佳婿了。」

「說的可不是嘛,這外頭的賓客們,圍觀的百姓們都瞧傻眼了,都道郡主是頂頂好的福氣啊。」

「說起來只聞武英王美名,我這還沒見過新郎是何等俊模樣呢,有沒和我一起去瞧的,這回可得好好看個仔細了。」

「這新郎英俊,咱新娘子也是傾國傾城,可不能叫新郎輕易娶走,姐妹們還不快隨我去鬧上一鬧。」

「說的是,姑娘一輩子也就這一回,不能輕易被娶走,且讓這新郎官也過個五關,好好難上一難,等上一等方好。」

眾人說著,白文靜招呼了一聲,便有幾個夫人嘻嘻鬧鬧地出去瞧新郎,設難關了。

錦瑟被這一聲聲歡笑和外頭的嗩吶鑼鼓聲敲的一顆心飛跳,廖老太君听著外頭喜樂聲越來越近,到底還是紅了眼,生恐再影響了錦瑟,忙令海氏扶著避了出去。

見此錦瑟慌著站起來,眼見也要淚珠兒滾落,廖書香和廖書晴忙拉住她說笑打趣著,錦瑟才忍住那股酸意,這會子喜樂聲已到了院外,外頭傳來一陣喧囂卻是娘子軍們攔住了隊伍,令新郎做了催妝詩方肯放行。

錦瑟听著外頭的喧囂聲一顆心不由就高高吊了起來,只因她只知完顏宗澤寫了一手好字,還真不知他能不能作詩,多半外頭平樂她們也是猜想完顏宗澤不會作詩才故意難為他的。

錦瑟這邊正翹首往外瞧,外頭卻驀然一靜,接著便突然響起一個清越的聲音,吟道。

「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台前別作春。不須滿面渾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

錦瑟這會子滿心羞意,一顆心砰砰亂跳,腦子也反應的慢,听到外頭完顏宗澤做出詩來,只想著好在他是做出來了大松一口氣,那詩听進耳中,卻根本就沒品出個味兒來。

倒是一旁廖書晴連連拍手,瞧著錦瑟難掩艷羨地道︰「微微當真尋到了良人,王爺對微微若沒有十二分的情意萬難做出如此情真意切的詩來!好詩啊,此詩一出必定傳遍南北,以往流傳的那些摧妝詩倒都顯寡味了。」

錦瑟聞言恍惚過來,只听得外頭也是一片的喝彩聲,想破了頭竟腦中空空,完全不記得方才完顏宗澤到底念的什麼,忙便抓了廖書晴的手,道︰「當真是好詩嗎?」

廖書晴見錦瑟神情便知她一準緊張的什麼都沒听到,不由地噗嗤一笑,打趣的目光好不犀利,直盯得錦瑟跺腳,這才將那詩又念了一遍。

錦瑟這次听的清楚,品的明白,他說叫她裝點春風面時,一定且莫將雙眉給畫好,而要將此事留給他。

那詩中透出的濃濃情意誰都能听的明白,錦瑟自然也體會的真切,又被眾人打趣的目光盯著,一時羞不自禁,好在海氏匆匆進來,忙著說時辰到了,吩咐給她頂上喜帕,一頂紅蓋頭落下,這才解了錦瑟的圍。

「新娘子出閣咯!」

隨著一聲聲喊,錦瑟被扶著終于走出了屋,晨光打在她身上,眾人只見新娘紅衣如火,款移蓮步,一層層輕紗喜衣著在身上,陽光一照,其上絢麗花紋流光溢彩,隨著步子移動,似能變幻色彩,宛若被霞光籠罩。

那長長的衣擺搖曳身後,水袖裙裾隨清風翻飛起舞,紗衣一層層撩動,層層花朵如浪起伏,蝴蝶翩翩飛出,時隱時現,腰間明黃腰帶直束了四五圈將那不盈一握的腰肢緊的更顯體態縴盈,惹人愛憐,姑射仙子,宛若神妃降世,引得院外喧囂為之一靜。

完顏宗澤騎在高頭大馬之上,見錦瑟遲遲不出現早已是望眼欲穿,這會子她一經出現,他的目光便再也移不開,那日瞧她繡著嫁衣,他便無數次的幻想她著上它時該是何等美麗模樣,這會子見之觀之,卻什麼念想都不見了,眼中心中只剩下那一個身影,連身旁的喧囂聲打趣聲都變得遙院浮沉起來。

瞧著她被扶著一步步走近,只覺喉嚨發緊,胸中膨脹起激動,直沖擊的一雙手都微微發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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