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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怪一場秋雨

下一刻,陳長生的緊張消減了些,因為他看到了那片如瀑布般散著的黑發不是因為那是名女子如果是刺客,不會這般輕易露出行藏,更不會在別人的床上睡覺。

有殘雨落在窗戶上,發出極輕微的啪啪聲響,那人轉了個身,沒有醒來,隱隱可見她耳里塞著最柔滑的蘇綢,眉眼如平常那般嬌艷,但不知道是不是熟睡閉著眼楮的緣故,沒有了種居高臨下的氣勢和冷漠的感覺。

看著那張美麗的臉,陳長生很是震驚,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人竟然是莫雨。做為大周朝聖後娘娘最信任的人,她應該非常忙碌,怎麼會出現在國教學院的小樓里,還在自己的床上酣睡

莫雨是真的在睡覺,因為某些原因,她睡的很香甜,或者是在睡夢里不需要思考什麼陰謀詭計,顯得很放松,發出輕微的鼾聲,不時伸出微濕的舌尖舌忝舌忝唇角,不是刻意誘惑誰,只像孩子一般天真。

陳長生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怎麼想也想不明白這件事情,看著莫雨眉間沒有褪盡的殘妝痕跡,又有些驚訝于這個心如蛇蠍的美麗女子,竟還有如此天真而疲憊的一面。

短劍回鞘,如果莫雨是來殺他的,他就算拿著霜余神槍也沒有任何意義。他伸手隔著被子輕輕推了推莫雨的身體,縱使隔著不薄的棉被,指尖傳回來的觸感還是非常清楚,那叫彈女敕。

他的手指仿佛剛剛落到被上,莫雨便睜開了眼楮。

清晨這覺她沒有睡太長時間,但睡的非常好,比在皇宮里或者小桔園里的睡眠好很多,這讓她感到相當滿足,眼楮眯著,像湖邊的柳葉,里面盈盈的都是笑意。

然後她看到了陳長生,想起自己在哪里,準備來做什麼,為什麼會睡著,眼瞳微冷,笑意就像是湖里的柳葉的影子,被頑童扔來的一顆頑石擊散,再找不到絲毫痕跡。

她的神情變得非常嚴肅,鳳眼嫵媚之意盡去,冷漠無比。

她眨了眨眼,便完全清醒過來,平靜如常,不笑不冷不媚,只是平靜。

很短的時間,她從天真的小孩子變成冷漠的大人物再變成普通的女子,很是順暢無礙。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有些感慨,心想戴著這麼多張臉譜生活,到最後,還能記得真實的自己是什麼樣子嗎

什麼時辰了莫雨問道。

陳長生告訴了她。

莫雨望向窗外,看著被秋雨打濕的微黃樹葉,听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說道︰秋雨敲窗,果然好眠。

說完這句話,她起身走到窗邊的銅鏡前坐下,從袖中拿出木梳開始整理頭發,動作很自然,沒有任何尷尬或緊張,仿佛這里並不是國教學院,而是小桔園里她自己的寢宮。

陳長生的視線從她的宮裙腰間那道好看的系帶上挪開,落在銅鏡里她的臉上,看著她眉間的那抹殘妝和無法抹去的那抹疲憊,說道︰你好像很累。

只有真正身心疲憊的人,才會像她先前睡的那般香甜放松,他很確定。

莫雨握著梳子的手微僵,然後繼續在黑發間順滑地行走,微嘲說道︰小孩子懂什麼。

在她看來,陳長生就是個小孩子。

陳長生說道︰就算是小孩子,也不會跑到別人家里睡覺。

莫雨握著梳子的手再次僵硬。

听說國教學院今天有熱鬧,所以我過來看看,沒有想到太無趣,竟然睡著了。

她平靜說著,其實難免有些尷尬,只是不能讓陳長生知道自己的尷尬,那樣會更加尷尬,就像先前她醒來後,第一時間把睡的如此香甜的原因,歸功于這場淅淅瀝瀝的秋雨。

事實上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睡著,還是在陳長生的床上,她只能想著,陳長生是個小孩子,而且和朝政里的事情沒有什麼糾葛,所以她很容易放松,而且這被子的味道真的蠻好聞的。

那像是陽光的味道,但不烈,又像是秋雨的味道,但不潮,像是果子的味道,但不膩,總之,很好聞。

莫雨醒過神來,發現自己想的太多,微微蹙眉,有些不解,看著銅鏡里自己的臉,又有些不喜,說道︰沒想到你這個少年的房間里還放著這麼大面銅鏡,看你平日不敷脂粉,不像是這般在意外表的人。

銅鏡可以正衣冠,可以正心意。陳長生解釋道。

有理。莫雨頓了頓,繼續梳發。

片刻後黑發柔順如初,她把食指伸向窗外,明明隔著一段距離,指尖卻凝出一團水珠。

這畫面很美,如果是那些不懂修行的普通人看到,更會覺得神奇無比。

陳長生知道這便是聚星境強者對周遭環境的強大控制,只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莫雨將指尖輕輕摁在自己的眉心,緩緩地揉著,殘妝隨水而落,像是花樹被打落無數粉屑。

陳長生這才明白,她展露如此強大的境界和精微到完美的控制,竟只是為了洗妝容他覺得女人真的很難以理解,對此他有非常不同的意見,但想了想,還是忍住沒有說。

你知道娘娘是怎麼說的莫雨卸著昨夜殘留的妝,問道。

陳長生沉默,先前他對唐三十六說,想要知道聖後娘娘的態度,現在,娘娘的態度馬上便會出現,他卻忽然不想知道了。

娘娘說,小孩子就喜歡胡鬧。

莫雨沒有轉身,繼續說道︰你雖然也是小孩子,但娘娘說的當然不是你。

陳長生明白,聖後娘娘或者直到今天都不知道自己,她說的小孩子自然是落落。

白帝夫婦把落落殿下托付給娘娘,娘娘是長輩,她要管教,落落殿下必須听話,先前殿下在國教學院讀書,拜你為師,都可以視為小孩子胡鬧,娘娘不會理會,但青藤宴上,你們胡鬧的太厲害。

莫雨看著鏡中的少年,說道︰娘娘不想殿下繼續跟著你胡鬧。

陳長生低頭看著地板,沉默不語。

不要以為自己真的能借落落殿下的勢,只需要一句話,你便會一無所有,你要清醒地認識這一點。

我在京都本就一無所有,所以無所失去。

生命呢你這時候居然還能出現在我面前,這讓我有些意外,看來天海勝雪比起當年在京都時要謹慎小意多了對了,你不認識那個家伙,不要看著他像是個正常人,其實真要瘋起來,天海牙兒給他提鞋都沒資格,如果他沒有去擁雪關打熬這數年,以他從前的脾氣,今天清晨你肯定已經死在國教學院的門前。

陳長生抬起頭來,看著鏡中的她,說道︰天海將軍的脾氣還是很不好,今天清晨他確實很想殺人,我之所能站在這里,不是他展現了自己的仁慈或憐憫,而是因為他沒法殺我

他接著說道︰就像前夜我能出現在未央宮里拿出婚書,不是因為您的同情,而是因為您沒法困住我。

莫雨微微挑眉,有些不悅。

忘了告訴您,金長史現在是國教學院的門房天海勝雪再沒有機會踏進國教學院一步,如果您還想做些什麼事情,可能需要您親自出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在事後過來聊兩句。

莫雨的眉頭皺的更緊。

你平時好像沒有這麼多話。

我也覺得奇怪,無論是在未央宮前,還是廢園里,或者這時候,見著您,我的話就會變得很多。

莫雨轉過身來,靜靜看著陳長生,不知為何,搖了搖頭。

她不明白,這個少年明明極為普通,為什麼卻能讓落落殿下如此看重,便是徐有容,也專門給她來信說及此人,就算陳長生在青藤宴上的表現極為出眾,她依然想不明白。

她最想不明白最關心的的還是那件事情。

你究竟是怎麼從桐宮里走出來的

陳長生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她。

此時莫雨已經洗盡殘妝,皮膚白女敕如新,眉清眼秀,看著更像是二八年歲的少女。

但她不是懵懂不知世事的少女,她是城府極深的大周第一女官。

從落落離開國教學院去離宮附院,再到天海家的人清晨來襲,這些事情的後方,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她是幕後的主使者,也是國教學院現在最大的敵人。

有些人以為國教學院和你代表著什麼,但你我都知道,這只是個誤會。

她看著陳長生說道︰徐世績當時求到了我的身前,他女兒偏又來了封信,我想來想去,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所以把你扔進國教學院,準備讓你自生自滅,卻沒有想到,你居然在這里認識了落落殿下,從這片墓園里又爬了出來。

陳長生說道︰是的,事情就是這樣。

莫雨的神情漸漸變得寒冷,說道︰我隨便做了一件事情,結果惹出了這些風波,但這又算得什麼呢國教學院能不能繼續存在,我不在意,我只在意我的想法沒有實現。

陳長生問道︰你想做什麼

一切事情的發展,最終往往都會回到最初,這件事情也同樣如此從那封婚書開始,就從那封婚書結束吧,拿出婚書,自行解除婚約,重新來過,是你最好的選擇。

徐有容她已經承認了這份婚約。

那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麼要承認這份婚約難道你真以為她會喜歡你你以為像她那樣的女子,會真的因為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還是說,你以為她很在意承諾這種事情

莫雨看著他說道︰你能和苟寒食論道,自然是聰明人,前天夜里看到白鶴帶來的那封信,你就應該已經想到她的用意,為什麼要裝作自己不知道被當成一座牌坊,難道你不覺得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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