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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所有哀傷絕望能夠在阿止這一代停下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劉宿親了親樂奴的小臉蛋,回頭靠在薛雁隨的懷里,看著常恕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

「薛雁隨,我哭不出來怎麼辦?」

她女兒又沒真死,她怎麼哭得出來呢?

「那就不哭,新仇舊恨終于要算一算了,公主,你看著我替你報仇。」

昭懷公主的靈堂上,前來吊唁的人一直沒有斷過。

曾有人預言過這個一出生就尊貴榮華的小孩子受不住那麼多的福氣,這樣深厚的福分是要不得的,如今真的去了,說過這話的人無不戰戰兢兢,人人自危,只恨自己當初多嘴。

然而靈堂之上除了一直在守著的陽平長公主,一直沒有看見薛駙馬的身影,一打听才知道自昭懷公主早殤那日起,薛駙馬的舊疾就發作起來,如今還在床上養病。

「你可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不是說昭徽皇後早就被駙馬的人監禁起來了嗎?怎麼會出了這種事?」

「哎,這叫做人算不如天算。我們這段時間還是小心些為妙,對了,今夜回去起個折子,一定要皇上處死昭徽皇後。」

「這樣?」

「你這傻子,只有昭徽皇後死了,才能解這殺女之恨了。」

「難怪高尚書能一直在駙馬左右做事,下官謝過高尚書指點。」

酒舒端了杯參茶,看著劉宿慢慢喝下去了才說︰「公主,只是演戲而已,您怎麼真的哭了?」

劉宿這才緩過神來,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惆悵道︰「我只是想起了她的第一個孩子,我跪在這里,並非演戲,而是在為那些早逝在長安宮的嬰孩祈禱。我願他們早登極樂,如果再要投胎,莫要到帝王家。」

「公主,一定會如您所願。」

劉宿點了點頭,揮手讓酒舒退下。

她心中其實又開始想念遠在齊國的女兒了,不過才分開幾天而已,可是那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血肉,她如今更加的覺得母親不易。

她回憶起幼年時代的生活,即便流離失所,但是母親卻從未讓她真正的吃過苦,那個一向柔弱的女子因為母親的身份,變得堅強偉大。

「樂奴,你再等等,娘很快就會去找你。」鶴城外十里地。天將明時,一家青蓬馬車便晃悠悠的從城中駛出來。

駕車的是一個穿著白色喪衣的婦人,早起進城的農人見到這樣在車前掛著白帆的車,便遠遠的就避開,那是運著死人的靈車,大清早誰也不想去添晦氣。

婦人的年紀不過雙十年華,她坐在車轅前,面容清瘦,神情有些淡淡的哀傷。

她全身上下沒有一點裝飾,唯有頭上的一根銀簪。

她生得是世間少有的艷色,在這樣素淡的顏色里,隔著清晨朦朧的霧氣,叫人覺得是遇見了話本里食人心魄的女鬼。

馬車四角掛著鎮魂鈴,山路顛簸,鈴聲一刻也不曾停歇。

路過一處山溪,婦人將馬車栓在老樹上,下車掬了一捧清水洗臉。打理好自己,才又從袖中取出一個玉葫蘆,裝滿了水。

走回馬車的時候,卻前車簾被人掀開,男子正屈膝坐在車轅上。

微風輕拂,男子看過來的眼,溫和如玉。

劉宿爬上馬車,越過他,打開暗盒取了條干淨的巾帕,從玉葫蘆里倒出水,仔細的為榻上的薛雁隨擦臉。「建業六年,我去了舊夢園,醒醒,我沒有毀約,我只是迫不得已。」

是這個躺在這里,已經死去的人,橫在他們之間,他在的時候,阮雲長爭不得,不敢爭。

只是現在,他死了。

劉宿痴痴看著永遠沉睡的男子,滿心滿眼都只有他,淡淡的說︰「你是他一母同胞的大哥,你能趕來送他,我很高興。

他從來就行事狠厲,又是喜怒無常的小孩子心性,以往你們多有不和,他如今不在了,你便都忘了吧。」

阮雲長說好,看著劉宿連看也不願意看他的樣子,便有些不安。

「醒醒,雁隨已經死了,小阮還活著!」

他抓住劉宿的手臂,「你看一看,你找了那麼多年的小阮回來了。」

劉宿將薛雁隨的手放好,又留戀的模了模他的唇。「你?」

「我在舊夢園門外等你那夜,你沒有來,我出嫁那夜•••你也沒有來,我那時多希望你能來。」

那時,他只是一個身份不明的刺客,可是,劉宿偏偏就……

「我的世界里,從未有過真正的仇恨。」

她垂下頭,「即使你騙了我,可我依舊不怨你。」

阮雲長嘴唇動了動,有一點無力,「醒醒,現在我來了,上一次,你說你要回他身邊去,我放你走了,如今,他已經……而我,我願意……」

「你知道,我方才看到你的時候在想什麼嗎?」

劉宿溫熱的手貼著薛雁隨冰冷的臉頰,「許多年以前,我看到薛雁隨,我就想明明如此相像,可為何他不是你,若一開始你就帶著我浪跡江湖多好?可是此時此刻,我心中所想卻是,如今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為何不是薛雁隨,這般相似,卻不是,我實在是不想再見你,我一見你,便會想到這世間最愛我珍重我的駙馬已經死了。」

阮雲長的臉色發白,劉宿會說出這樣的話讓他覺得難以置信,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在客棧里似羞似倩對他說著情詩的人了。她滿心滿眼,都只有她那死去的駙馬。阮雲長站起來,身子有些晃,順手模了模腰間的輕搖劍,它還在。他扯下劍,逼著劉宿看劍,「醒醒,」

他叫了她的小名,卻沒有得到她的回應。

她屈膝跪在一旁,身體趴在薛雁隨的尸體上,頭頸埋在薛雁隨的胸口,從阮雲長處看去,兩個人宛如交頸鴛鴦。阮雲長苦笑,死死握住輕搖劍,憶起顧小樓曾為他唱過的那首艷歌,似有所感的吟道︰「何如不相逢,便可如初見。故劍永不解,相思至死時。」

劉宿撩開車幕,見到便是白衣男子孤獨的背影,他帶著陪他走南闖北數年不曾離身的輕搖劍,帶著年少時少女吐露過的情意寂寞蕭索的大步走遠。

劉宿望著他的背影,忽覺得在那樣的背影里窺探到了薛雁隨的影子,在她曾嫁給薛雁隨以前,這位權傾北昭的公子便是如此的冷寂,恍惚之間,劉宿仿佛預料到北昭的通知即將落到走遠的男子肩上,這究竟是小阮的幸,還是不幸呢?馬車上的鎮魂鈴在顛簸的路途上又開始響個不停,劉宿玉指擦了擦發紅的眼楮,伸手握住薛雁隨的手,有些惡狠狠的捏了捏薛雁隨的臉,見到有了紅印才手忙腳亂的給他揉臉。索性薛雁隨吃了七寸寶珠茉莉,算算時間還要兩天才會蘇醒過來,也不知道劉宿的惡行。

「你總不信我,如今真該讓你瞧瞧,我親口拒絕了小阮,我心中只有你,我的夫君。」

劉宿捏著薛雁隨的手,喃喃回憶著說︰「或許我對他那樣痴纏,不過是他曾經在我最絕望無助的時候,遞給我一個地瓜。

你知道了或許會笑話我,但是薛雁隨,你不了解,那時的我是怎樣的恐懼,就像是驟然失去庇護幼鳥,連一個藏身的地方都找不到,小阮卻對我伸出了手,告訴我讓我以後跟著他。

薛雁隨,你總說我傻氣,可你不知道我說起來真的太自私了。從我記事開始,我就傷害了太多的人,世間無醒醒,母親不會死在滄州,世間無卞賽,小阮不會這樣受傷,世間無劉宿,翎兒便不會郁郁不得所願,世間無我,薛雁隨你依舊是北昭萬人敬仰尊貴至極的公子。」

「世間無你,也不會有我心愛的樂奴了。」

劉宿身子一顫,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薛雁隨舒展著身體,睜開他足足閉上了五天的眼楮。

「不是還有兩天嗎?你怎麼•••」

「知道他會半路上來找你,我只吃了五寸。」

劉宿臉色青白,「那你究竟什麼時候醒的?」

「阮雲長剛來的時候。」

「都听到了?」

「一字不漏。」

劉宿只得認命的嘆氣,直叫喚自己反應太過遲鈍,竟然一直沒有發現薛雁隨醒了,這下自己的心里話全部叫他听去了,不知又該笑話自己多久。

「阮雲長我不知道,但是醒醒,如果沒有,母親也許會活得更久更光鮮亮麗,但是她絕對沒有後悔過生下你。對昭徽帝而言,他的命運從他登上帝位那一刻就注定了,只有你陪伴在他身邊的那些日子,才是他短暫一生唯一快活的日子。而我•••」薛雁隨淡淡笑著,眉目清俊無邪,滿含著暖暖的愛意,「醒醒,你永遠都不必知道,你對我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從滄州的破廟開始,薛雁隨的一生就只追逐過兩個人,一個是渺無音訊的長兄,一個是會永遠陪伴在他身邊的醒醒。

「我知道,從你願意為了我和樂奴離開北昭那一刻我就知道,薛雁隨,你一定是愛慘了我。」劉宿垂下頭,溫柔的趴在薛雁隨的身上,低聲道︰「你叫我醒醒很好,以後你叫我醒醒。」

這一去,時間上就再也沒有陽平長公主劉宿,駙馬薛雁隨了,有的只是卞賽和卞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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