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苦力之迷
在永遠都是黑森森的2號糧倉內部地牢里，苦力們無聲的擠在一起，沉悶的空氣里彌漫著腐爛、酸臭、死亡的氣息，這里每天都有人無聲無力的倒下去，臭蟲、跳蚤會最先拋棄那些垂死的人，轉移到下個有活力的苦力身上吮吸著鮮血。
可是這一天，地牢里所有人都听到了外面的槍聲，槍聲平息以後，再也沒有偽軍和鬼子像叫喚牲口一樣把苦力們趕出地牢去干活。
吱嘎嘎——
地牢的門被打開，一道陽光照進來，照得里面的苦力們幾乎睜不眼。
李杰，地牢中苦力的一員，當他看到門被打開時，不由得吁了一口氣，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想起了一年前的情景。
哦，其實還不到一年，這是他生命中漫長的一年。
1931年9月。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操場。
「全體——解散——」
教官第二次對大家喊解散，口令聲喊過，操場上數百名學員兵依然保持著整齊的隊列，沉默著，巋然不動。
「你們怎麼啦？不服從命令嗎？」教官大聲喝斥著。
四周的軍人們依然沉默著，學員兵們的臉色變得堅毅而憤怒，四周的空氣變得陰郁而沉悶。
良久，一個瘦高個的軍人走出隊列，大聲說道︰「國家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現在日寇橫行東北，我輩身為國家軍人，豈可坐視之。」
看台上的教官走上前說道︰「國家大事，自有國家領導決斷，我們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不可唐突亂語。」
轉眼間，天空中一陣響雷閃過，雨點打落下來，淋濕了這些站得筆直的軍人身軀，雨中，一名學員大聲喊著︰「天下興亡，匹夫尚且有責，我們身為軍人，卻眼見民眾被日人屠戮，國家被侮辱，這樣的話，我們真是恥作軍人。」
雨水淋濕了這些未來軍官們年青的臉頰，雨水和淚水夾在一起劃過。
「李杰，你身為教官，馬上帶領你的學員回宿舍去！」站在台上的教官又大吼起來。
李杰站在隊列的前方，他筆直屹立，眼楮直射遠方，雨水無情的濕透了他的軍帽，但是漸漸的，一股熱氣從他頭頂蒸騰而起
一周後，李杰帶領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60余名學員及教官等人，秘密潛逃出學校，他們在國內愛國組織的支持下，秘密潛到北京，在那里，「東北民眾抗日救國會」，「中國抗日同盟會」等國內抗日團體的組織下，匯集了一只由全國大中專學生、海外歸僑、離隊軍人組成的隊伍，他們中年齡最小的是只有16歲的熱血中學生，最年長如李杰也不過32歲。
李杰擔任起這只隊伍的指揮官，他們悄悄潛入東北，很快和東北義勇軍馮佔海部匯合在一起，在那里，他們實現了自己長久以來的夙願，參加了和日軍的最直接的戰斗。
但，戰爭中無情的現實打破了熱情四射的英雄主義理想！
一腔熱血代替不了戰場上的軍隊素養、完美配合、武器裝備、後勤保障。在與日軍的戰爭中，李杰跟隨著義勇軍一次又一次的失敗，部隊一退再退，隊伍很快士氣低落，人心潮動。
沒多久，東北嚴酷的寒冬到來，那些從南方中國上海、廣州來的學生和學員兵一輩子都沒見過東北這樣的大雪，他們在軍事的失敗和天氣的嚴寒中瑟瑟發抖。
有一天大雪落後，李杰遇到了一名來自廣東的前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學員兵，他滿臉滿手都是可怕的凍瘡，腳被凍腫潰爛得月兌不下鞋子，他哭喪著臉告訴李杰，他曾經以為戰爭只是如火般的愛國熱情，可是來到東北，熱的血流出來幾分鐘後就結成了冰。
晚上，這名絕望的學員兵用步槍自盡了，而更多的人逃亡、投降了。
李杰依然在苦苦堅持著，只到這只義勇軍部隊在日軍圍剿下徹底潰敗，他一路後退，只到在一次日軍突襲中被俘。
「李杰，出生于1898年，湖南，1918年考入保定軍校，因保定軍校內亂，遂與1921年考入日本陸軍士官學校，1924年畢業後在日本陸軍第5步兵師團實習半年，實習期滿考入日本陸軍大學，1927年畢業，授于日本陸軍中尉軍餃。
畢業時，陸軍大學官方評語︰陸軍步兵中尉，李杰，1、具有堅定的信念和周到的行為，熱心鑽研軍事學術，進步顯著。尤其是在軍事戰術方面成績優秀，日語表達正確。俄語流利、英語亦相當基礎，該學生仍具有很大的發展空間。2、身體狀況︰身身高五尺74分（約178厘米），體重18貫（約68公斤）。屬于體形較大、身體強壯的學員。
歸國後，曾任國民革命軍第二軍第四師副師長，參與國內北伐及討伐唐生智戰爭，後任黃埔軍校訓練部主任。」
真是華麗的人生，幾乎已經可以看到前方康莊的金光大道，鄧宏放下手里的寫滿字的檔案，眼前的地上，是一群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苦力，他們正在大口吃著炊事班送來的稀飯和日本餅干。
李杰也在其中坐在角落里，他雙眼深陷，長長的焦黃胡子，一縷縷打成結的頭發一直長到肩上，瘦得像一根麻桿，這副樣子，怎麼也聯想不到他曾是陸軍大學畢業，作過副師長的天之嬌子。
吳錚悄悄走到鄧宏身邊說道︰「這一共是445名苦力，都是被俘軍人，情緒出奇的穩定，鄧參謀，你看是不是」
鄧宏當然知道吳錚想說什麼，他贊同的點點頭。
吳錚走上前，對著前面的些苦力大聲說道︰「大家受苦了，我們是平東隊下屬的霍家隊，是抗日打日本鬼子的隊伍，大家如果有想法，想加入我們這里，請現在舉個手表個態，如果想離開，我們也不強求，可以發給路費干糧。」
話音一出，坐在地上狼吞虎咽的這些苦力都抬起了頭，他們默默注視著鄧宏和吳錚，鄧宏注意到，這些人的眼楮里已經燃起了火光。
沒一會，一支支手就舉起來，漸漸的，在場所有苦力的手都沉默著舉了起來。
角落里的李杰放下手里的飯碗，站起身穿過如樹林般舉起的手臂，一步步走到鄧宏面前。
「你是這里的指揮官？讓我告訴你吧，這里的人一直在等待重新戰斗的到來，他們沒有一個人會離開！」
鄧宏注視著李杰的眼楮，緩緩的問道「你們等了很久。」
李杰抬起頭，他目光平靜，直射遠方。「是的，我們已經等了太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