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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莎曼便果真給謝姝寧弄了身雪熊皮的大氅來。

雪熊只在霜國最高的雪山上出沒,其毛色純白,沒有一點雜色,是極難得的東西。

這一件大氅,花了莎曼許多心血。

謝姝寧收到大氅後,忍不住抱住了她的腰,喚了數聲舅母。她的確,十分舍不得離去。但眼看著已是一拖再拖,若她們再不動身回去,京都謝家只怕就要親自派人來接她們了。

到那時,只會叫眾人難堪。

何況,她听說,京里的情況並不大好。

二伯父去世至今,已有一年,但府里的狀況時好時壞,到底是大不如過去了。父親尚未起復,七叔一如既往的無用,四伯父碌碌無為,整個謝家門庭,如今只能仰仗三伯父支撐。

可三伯父雖然在去年順利留京,甚至被肅方帝另眼相待,然而論內里,他始終是薄弱的。

多年來,他都在江南一帶上任,其人脈關系也多在那一塊。京里雖一直也未曾疏忽,但比起一直在京里打轉的人,那可就差的遠了。而且沒了身在內閣的謝二爺,許多事許多話都不如過去方便容易。

這種時候,謝家人,怕的就是意外。

也許只是一樁小事,就有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謝家不會允許她跟母親成為「那根稻草」。

故而,她們的行囊已到了不得不打點的時候。

宋氏仍有些擔心謝姝寧的身子,每每瞧見,就會忍不住噓寒問暖,詢問身子的狀況。

天曉得,她來了一回漠北,待到要歸家。倒比本就柔弱些的母親還要弱不禁風了。

身上的衣裳也顯得空蕩蕩的,面色也不大好看。

好在她的精神尚可,小心些,並無大礙。

轉眼間,時間已近臨行。

宋延昭日日忙得見不著人影,這幾日也推了許多事,陪著謝姝寧籌措事務。

依謝姝寧的意思,這條商道可走,卻遠比她所想的難走。再加上她今後遠在中原,鞭長莫及。很多事都不得親力親為。原本還能求助宋延昭,可如今他身為敦煌城里最大的人物,哪里還能得空分心幫她處理買賣上的事。

謝姝寧在心中過了一遍,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但她卻動起了別的心思。

臨行前幾日,沙漠上的風已漸漸刺骨。她身子骨薄弱,早早便被勸著換上了厚厚的衣裳。

去見宋延昭時。她已被裹得像一個球。

低下頭。都要瞧不見自己的腳尖。

她頂著風沙滾進了宋延昭的書房,摘了莎曼為她準備的古怪帽子,露出下頭漆黑的發辮來。

「你這鞋子,也該換厚實些的才是。」一看到人,宋延昭便先說起了她的鞋。

可其實,她已穿上了內里蓄絨的溫暖靴子。

謝姝寧明白他們是真的擔心自己的身體。便笑著應了回頭去換,隨後走向書桌前的那張椅子坐下,這才同宋延昭道︰「舅舅,我要同你借一筆銀子。」

宋延昭疑惑。「要多少?」

按理,謝姝寧沒有任何缺銀子使的地方。

「數額有些大。」謝姝寧並沒有直接回答,反倒提起了一件旁的事來,「京都值錢的行當多得緊,我何必舍近求遠?那些從西域運往西越的貨物,照樣能賣出好價錢。若我能一口氣吞下那些東西,再在收購的價錢上提一些,盆滿缽盈,也不會是難事。」

宋延昭聞言卻未立即表態,而是問道︰「來往兩地的商隊雖不至于多如牛毛,可也不少。你吞下了一部分,提價販賣,可省下的那些價錢比你的低廉,你的東西,還有誰要?」

同樣的東西,即便次一些,大多數人也只會往便宜的買。

謝姝寧卻眉眼彎彎地望向他,搖搖頭道,「所以,我才說那筆銀子的數額有些大。」

不插手便不插手,她若要做,就勢必往大了做。

她生于水霧氤氳的江南,可骨子里卻有著西北荒漠上月下野狼的脾性。

臥在廊檐下的躺椅上看花這種事,其實,並不適合她。

經此一行,她愈發肯定了自己的本性。

「自然,那筆銀子,許會虧掉也說不準。」她定定看著自己的舅舅,眼角眉梢皆是揶揄的笑意,「舅舅到時,可千萬莫要急著同阿蠻討要才好。」

宋延昭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呀!」

「舅舅這便是答應了?」謝姝寧將垂在自己身前的長辮子甩到了身後,笑眯眯地問道。

宋延昭頷首,隨即想起一事,道︰「路途遙遙,我折算成金子給你吧。」

「多謝舅舅,但這事可得先瞞著娘親!」謝姝寧急忙道謝。

書房里談論的氣氛,漸漸熱火朝天起來。

然而就在兩人于書房內談論金子之際,天機營的地宮里卻是冷得叫人哆嗦。

任務失手,雇主極為不快,差點連定金都要了回去,天機營好容易積累起來的名號,幾乎毀于一旦。

風師父發了大火,將失手的幾人,帶到了地宮深處一一鞭撻。

誰也不敢求饒,也無人敢為他們求情。

這一次去的人里,領隊的是行七的紀鋆。

燕淮回到地宮時,他們剛剛被帶往刑室。他清楚這次的任務若是成了,能為風師父帶來多少錢財。所以依風師父嗜錢如命的性子,紀鋆幾人絕不會有好果子吃。

他略一想,便要拔腳往刑室去。

走至半道,卻遇到了雷師父。

「師父。」他躬身低頭,模樣乖巧。

雷師父很滿意。

他初來天機營時才七歲多,十足十的孩子,所以這三位師父里,負責照料他們這群孩子生活起居的雷師父,同他最熟。

「十一。你要往哪里去?」雷師父問道。

燕淮正要回答,卻驚覺婦人的聲音里帶著絲少見的疲憊。

他微微抬起頭,嘴角噙著淺淺笑意,回答道︰「四處轉轉而已……」

話音未落,雷師父已是厲聲喝道︰「胡說!」

「師父……風師父發了大火,我擔心七師兄……」他尷尬地抬起頭來,伸手模模鼻子,「您也知道,他瞧著壯實,其實弱著呢。我早先去候著,過會也好將他抬回來……」

雷師父的面色這才緩和了些,「你也知道你七師兄這回闖了大禍,受點罰也是應當的,你莫要攙和進去。回去歇著吧。」

燕淮收起了面上的尷尬之色,應了是。

雷師父這才越過他。往前頭而去。

然而她走後。燕淮卻沒有听她的話回頭,反倒是加快了腳步往風師父那去。

方才雷師父說的話,叫他不得不警覺。

平日里,她雖然就是三位師父里最和善的那一個,可也不會同他說那樣的話。

她讓他不要攙和進去,只能說明。風師父這回的火氣足以連她也駭然。

他腳下的步子不由更快了些。

果然,才一靠近刑室,他便听到了風師父全然不壓抑的怒吼聲——「連個人都不會殺,養著你們還有何用!」

門外的燕淮愣了愣。

如今的天機營在風師父心中。已成了他斂財的工具。

「這麼多年,我悉心教授你們功夫,難道是為了養著你們做貴公子的不成?」

「我平日里鮮少對你們真動手,眼下來看簡直是錯得一塌糊涂!你們這群小畜生,不重重懲罰,如何能記得住!斬一只手,想必就能記得深一些!」

話音落,燕淮便听到他吼了聲「老七」。

在天機營這樣的地方,沒了一只手,便如同死。風師父絕不會養一個獨臂的廢人,天機營也絕沒有廢人的容身之地!紀鋆的手,不能廢!

來不及細思,他已大力推開了門,身後箭筒擊打在背上,「怦怦」悶響。

眼前寒光閃爍,那是風師父的長劍。

尚未站定,燕淮已反手拔箭,拉弓。

「嗖」地一聲,箭便離弦而去,直沖背對他的風師父。

他的箭術極佳,從得到這把弓的那日起,便從未失手過。羽箭不偏不倚穿透風師父的背心。

屋內眾人皆瞠目結舌,僵直在場。

被風師父制住的紀鋆最先回過神來,咬著牙一翻身,奪過正在呆立中的風師父手中長劍,又往他脖子上一抹。

既要殺,便要保證他死透!

「十一、老七!你們反了不成!」在場的剩余幾人皆被眼前這一幕震得不知作何反應,等到風師父倒在地上捂著喉嚨翻了白眼,才有人怒斥出聲。

進刑室,除了師父外,誰也不得佩戴兵器。

當然,這麼多年來,也從來無人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人如燕淮這樣背著箭囊闖進門來。

以正在死去的風師父為界,兩幫人互相對峙著。

燕淮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難看,他看著對面似乎已做好準備徒手攻上來的同門們,冷聲道,「我沒有要同你們動手的意思。」

對面的人極為不屑,「你拔箭弒師都敢,還有什麼不敢的?」

「我只是……不想讓你們死罷了……」他斂眸,聲音低低,近乎呢喃。

「殺了這兩個弒師的東西!」

然而不等對面的人攻上來,眾人腳下的地面猛然間劇烈震顫起來。

地動了!

燕淮登時面色煞白,一把拽住紀鋆的手便往外跑。

天機營耗資巨大,但仍舊不夠完善,每年都需要花費大筆銀錢維護,然而近段日子,錢財都流入了風師父的口袋,哪里還顧得上地宮。

心中遍布陰霾,若真是地動,失修的地宮,不一定能扛得住!

刑室中的其余人亦緊隨其後,跑了出來,像是蜇人的蠍子,死死不松。

但腳底下的動靜越來越大,已漸漸有人站立不穩,摔在了地上。隨之而來的,是頭頂上「咯咯」的古怪響動。有眼尖的一眼便看到,頭頂上裂開了一條淺淺的縫,有幾粒黃沙落了下來。

「快跑!」

也不知是誰在揚聲大喊,話音未落,眾人便都拼命往地宮出口而去。

若是地宮塌陷,被困在下頭,可就真的死定了!

然而燕淮卻拽著紀鋆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紀鋆大驚,「往哪里去?」

燕淮咬牙,跑得愈加快,「我才從外頭回來,牽了匹駱駝!」

「轟隆隆——」

像是驚雷落在耳畔,一道接一道此起彼伏,震得腳步踉蹌。

……

大半天過去,這片土地才終于在漫天的黃沙里重歸了平靜。

然而余震仍有可能發生。敦煌城內,人心惶惶。

宋延昭忙著安穩民心,謝姝寧則忙著安慰宋氏。

宋氏卻只是拉住了她的手,擔憂地道︰「阿蠻,我們還是再過一段日子出發吧!」

「好好,我們晚些再走。」謝姝寧好聲應了,宋氏才嘆口氣松了手。

**能避,天災卻是避無可避。

這片沙漠,近百年來,還是頭一回經歷地動。

誰能不怕……

城外,被紅日曬得滾燙的砂礫,因為夕陽西下而漸漸褪去溫度,重歸冰冷。

空無一人的沙海上,忽然響起了一陣駝鈴聲響,在一片寂靜中傳出老遠,帶著暴曬過後的疲乏,顯得沉悶而拖沓。

遠遠的,有只落單的駱駝搖搖晃晃地站了過來,蹣跚而行。它脖子上的韁繩,另一端不知牽扯住了什麼,被拽得筆直,制住了它想要前行的腳步。它吃力地拖著深埋入黃沙的韁繩,拼盡全力想要邁開步子,一個不慎卻重重跪了下去,身子歪歪斜斜地往沙子上倒去。

駝峰倒地的那一剎,「嘩啦」一聲,一只被韁繩緊緊纏繞著的手臂自黃沙下露了出來,堅韌的韁繩被一連打了數個死結,狠狠勒進了肌膚,有血汩汩地從手腕處滲出來。

砂礫像是海水,往四周散開去。

駱駝打著響鼻,重新站了起來。

伴隨著它的動作,一具裹滿黃沙的軀體,逐漸袒露在了青空之下。

駱駝腳步拖拉地往前走了一步,那具被緊緊捆在韁繩上的身軀,也隨之在黃沙上緩緩移動。

另一只手臂也終于從黃沙之下,露了出來。

然而叫人驚詫的是,那只手竟然還緊緊握著一只手。

又是「嘩啦」一聲響,另一具遍布黃沙的身體也被拖了出來,滾落在空蕩蕩的沙海上,身下黃沙簌簌摩擦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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