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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執子之手同偕老

這是一幅畫。

比普通畫紙小一半的紙面上,用柳枝燒的炭筆描摹著他的肖像。

清俊的臉龐,稜角分明;深邃的黑眸,幽不可測;鼻梁高挺、薄唇緊抿,就這樣靜靜望著畫外的人。

原來,在她的眼里,看到的是這樣的他……

闕聿宸從畫上移開視線,抬眼望向她。

這一看,不禁哭笑不得。

書房里,哪里還有她的人,早在他怔怔看著自個兒的肖像時,她就已帶著丫鬟腳底抹油——溜了。

闕聿宸失笑地搖搖頭,將手中的畫紙小心翼翼地疊好,收入懷里,貼身安放。繼而打量起平時難得踏入、今後想必也很少會來的專屬她的書房。

雖然只有他的書房的三分之一大,卻布置得很溫馨。

北面牆,貼牆放著兩組博古架,架格上擺著各式陶瓷擺件、新奇裝飾;博古架兩側的牆體上,各掛著一幅山景古畫;東側的古畫下方,是一張式樣簡潔的桌幾,只有一對裝瑣物用的抽屜,幾上擺著一組筆架和一個玉石雕琢的假山盆景。

東面牆,倚牆立著一組書架,架上收著她從娘家帶來的書籍畫冊,從這些書冊上,倒是能看出她的愛好。

與北牆的轉角口,是個青花的圓肚落地大花缸,缸里收著幾幅書畫卷軸。

靠西牆,是個結實的八腿花架,架上擺著一盆茉莉,此時正值茉莉花開的時節,整個房間縈繞著散不盡的幽香。

書房居中,是一張寬大的書桌,桌後一張圓弧椅背的扶手椅,桌上擺著筆筒、硯台,以及零散擱著幾支她方才作畫用的柳樹炭條。

書桌左腳的圓肚青花瓶里,插著幾支鮮女敕的石榴花。

再看南窗下,擱著一張軟榻,榻旁是兩張圓凳。榻前一張矮幾,居中的細頸白玉瓶里,插著一朵朱紅月季。旁邊一組紫砂茶具,以及幾碟成親時留下的喜糖喜果。

若是光看這些,倒也不能說有多溫馨。他的書房里,除了色澤不同、個體或有差別,裝飾擺件一類的,倒也大同小異。

然而,一旦結合置于軟榻、圓凳、以及扶手椅上的花色一致的錦緞棉墊,就明顯襯托出了女子獨有的氣息。

一想到她挺著顯懷的肚子。懶洋洋地靠在榻上。偶爾拈塊喜餅、品口香茗。他的心頭,不由得浮升一股暖意。

收起嘴角上揚的弧度,轉身出了書房。

此刻,衛嫦早已溜回房里。洗淨雙手後,換了身衣裳,坐在梳妝鏡前拍了拍暈紅不散的粉頰。

怎麼辦?怎麼辦?

真是糗大了!

那麼拙劣的畫工,被他看光光了!嗚嗚嗚!

沅玉說,刺繡縫制的不行,那就來個貼身肖像畫,到時裝在荷包里,讓他到了北關後用以睹物思人。

可毛筆畫不要指望她,炭筆畫嘛。她倒是在大學時跟著室友心血來潮學過幾招。出嫁前,也曾無聊得練過幾筆,可要她正兒八經地完整畫一個人的肖像,卻是第一次。對著鏡子畫了好幾副自畫像,都不行。于是腦門一熱,畫起了他……

「給姑爺請安!」

亂飄的思緒,被門口傳來的請安聲打斷,衛嫦連忙正襟危坐,假裝在審視頭上的發釵有沒有松亂,盯著梳妝鏡死活不敢回頭。

直到沅玉也退出了房,她曉得,自己怕是要面臨批判了。

「躲在房里做什麼?還不餓嗎?」

闕聿宸來到她身後,扶住了她的肩,望著鏡子里的她,輕笑著問。

衛嫦只得硬著頭皮起身︰「哦……是有些餓了呢,這就去用膳吧。」

連著幾日未曾對話,晌午時還百般想念他來著,這會兒卻躊躇了。

許是被他瞧見到了自己偷畫他的肖像,若是畫工好些,被他瞧見就瞧見,可偏偏,畫工拙劣,她又是拿他當練筆,若是被他曉得,不知會怎麼想……

倒是闕聿宸,只字不提書房里的事,牽著她的手,從房間來到膳廳,扶她坐下後,夾了好幾筷她愛吃的菜到她碗里,又給她舀了一碗鮮魚湯,說了句「吃吧」,這才慢條斯理地用起膳來。

衛嫦細嚼慢咽地吃著碗里的飯菜,不時抬眼偷瞧他幾眼,納悶他的反應,怎的一句話都不提呢?是嫌她丑化他了?還是覺得這事不值一哂,沒啥意義?那她還要畫自己的肖像嗎?還要裝在荷包里送他嗎?

「怎的光吃白飯?」

驀地,他醇厚的嗓音落在她耳畔,面前的飯碗里,赫然又多了好幾筷魚肉蝦菜,不由一怔。

「怎麼了?」闕聿宸低頭看她,眉頭微蹙︰「沒胃口嗎?還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衛嫦忙不迭搖頭,繼續埋頭攻克碗里的飯菜。

她只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晌午時興致勃勃擬好的計劃,不到一天工夫,就面臨小產了。這種感覺讓她好沮喪。

「寧歌……」

闕聿宸微嘆了一聲,擱下手里的碗筷,側身拉過她,扶著她的胳膊,示意她抬頭看自己。

衛嫦愣愣地照做,視線移到他臉上,迎上他無比認真的眼神,「怎……怎麼了嘛……」

「你有心事?」他一語中的。

她忽然有些慌亂,有種藏在暗處的心情,突然間暴露于陽光下,想搖頭否認,卻被他嚴肅的眼神攫住,一時反應不及,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連自己的夫君都不能說嗎?」他繼續柔情攻勢。

「我……」她喑啞地開口。被他認真的樣子,激起了傾訴的**︰「我只是有些煩惱,不知該送你什麼……」

「什麼?」他愣了愣,顯然很意外這個答案。

衛嫦吸了吸鼻子,索性將積蓄于心底的話一鼓作氣說了出來︰「婆婆說……你很快就要走了,讓我……送你一件禮物,可我左思右想不知送你什麼好。不怕你笑話,我的女紅……真是丑得連自己都不忍目睹,于是決定將自己畫到畫里……」

闕聿宸從她吞吞吐吐的解釋中,串起了前因後果,眼底閃過一抹笑。神情也柔和了不少。

把她自己畫下來送他……嘖!這主意不錯啊,可既如此,她還在煩惱什麼?

咦?不對,他方才收入懷里的,明明是他的肖像……

衛嫦瞥見他陡然轉疑的神色,耳根一赧,支吾著說︰「你方才也看到了,那幅畫……其實是我畫不好自己,拿你當練筆的涂鴉啦……」

說完,她垂下腦袋。不敢看他的反應。

然而。半晌都不見他動靜。以為他被自己氣得說不出話了,正想再補充點什麼,下巴被他抬起,額上落下了溫熱的一吻。

「無論你送我什麼。我都會收妥藏好,別再為這種事煩惱。」

他將她擁在懷里,低啞得回道︰「至于離京的事,我一直找不到機會與你說……怕你怨我……娶你的初衷,我不否認,的確是為你月復中的孩子……噓!你別急!先听我說完,起初,你也知道的,我有多反感你對我的……所作所為。可隨著接觸增多,對你了解的深入,曾有的反感,不知何時已消散無蹤,迎娶你過門時。充斥我心的,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衛嫦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愛哭,許是懷了孕的女人,更容易多愁善感。被他這席話,說得淚流不止。

闕聿宸生平最怕的就是女人哭了。娘親哭還知道原因,無非是思念故去的爹,可她哭,他完全無頭緒啊,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怎麼哭了?我不是要故意惹你哭,我,我只是想告訴你……」

衛嫦見膳廳里伺候的丫鬟們,不知何時都已退到了門外,索性兩手一張,投入到了他的懷里,嗚嗚地哭出了聲。為自己莫名其妙穿到這里的離奇境遇,也為他方才那番感動她心的話,明明該開心大笑的,可不知怎的,就是止不住眼淚。

她想,就放任自己哭一回吧!趁他還在,趁有人提供懷抱,完全徹底的將心里頭的委屈、害怕、喜歡、高興……統統化作眼淚,發泄出來……

「寧歌……歌兒……夫人……」

闕聿宸手忙腳亂地想要勸止她,「我,其實還有話沒說完……」

「還有什麼啦……」

她縮了縮鼻子,從他懷里直起身,哭紅的雙眼,赫然小了一圈,像只小兔子似的,驀地讓他心房一柔,伸手撫上她的臉,抹去掛在兩頰的淚痕。

「不是還有話嗎?」衛嫦見他只一味摩挲著她的臉,並未開口說什麼,紅著耳脖子干巴巴地問。

闕聿宸失笑︰「這不止住你的眼淚了嗎?」

衛嫦一愣,繼而羞惱地捶上他的胸︰「好哇!合著是在騙我!」

闕聿宸輕而易舉地裹住她握拳捶來的小手,笑吟吟地望著她︰「沒有騙你。為夫想說的是︰飯菜涼了,先用膳可好?為夫肚子好餓,前幾天在考場,都沒吃飽,今日得以早歸,夫人可要讓我吃飽才行!」

「唰」——

衛嫦的臉陡然脹紅。

這個家伙!這是雙關語嗎?啊?可看他清澈的眼底,她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好齷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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