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回門
按著本朝規矩,皇子大婚九日,即為皇子妃回門的日子。在普通百姓家里,新嫁婦回門的時候，丈夫都是跟著到岳父岳母家拜訪一番的。在皇室里這倒不是特別規定出來的一條規矩，可是無論是先頭的大皇子，還是這會兒的墨瀾凊，都是打定主意陪著自家正妃回門的。不僅因著賈瑤和大皇子妃謝氏都是娘家勢大的，也因著兩個皇子對自己妻子都是喜愛的。那位大皇子與大皇子妃大婚也有了幾年，身邊只有兩個妾室。因著宮中繼皇後的孝期也剛過了沒多久，大皇子膝下也是沒個子嗣的。
幾個皇子明爭暗斗也有年頭了,在朝廷上爭奪的是支持和權力，在這後宮之中爭奪的便是皇帝的看重和寵愛。對皇帝的孝心，家庭的和睦,甚至子嗣，這都可能是給自己加來寵愛的籌碼。當然,自己把皇帝交到手里的事辦好了,這才是最最又用的方式,能給自己增添成為繼承人的可能。不過在幾個兄弟辦事能力都不差的情況下，好好辦那點差事顯然不能給幾個皇子足夠的安全感，基本上幾個成年的對皇位有打算的皇子都在做每一件事時估量著皇帝的喜好，只為了能更接近自己想要的那個位置。
可以說任何一個男人，心里都有著與生俱來的野心。就算現在如今日漸隱忍如墨瀾凊，也無疑是心儀那個位子的。不光是因為對至高無上的權力那份刻在男人骨子里的渴望，還因為他們幾個兄弟都知道，若是其他任何一個兄弟上位，等待自己的後果是什麼。先唐時太宗與其兄弟為一母同胞，尚且不死不休，更遑論他們的親母並不相同？
更遑論……他側過頭看著身邊正斟酌著要帶回家的禮單的小妻子，神情溫柔起來，更遑論如今他還有了妻子，也許在不久的將來，還會有一個可愛的孩子呢！
賈瑤打量著那張長長的禮單，她知道皇帝從前些年就開始把賈家放在眼里了，老太後也對她還算挺滿意的，而墨瀾凊跟她感情培養的也不錯，只是這禮單的長度？是不是有點太夸張了啊！也不知道先頭大皇子妃的規格是怎樣的，要是招了別人的眼，再給家里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那可怎麼是好！
墨瀾凊注意到她神色中的點點疑慮，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她心下作何想法，高興于她不只是膚淺的為自己娘家得到賞賜而得意的同時，也開口安慰道，「這禮單要是短了，難免叫人覺得我對岳家不尊重。況且父皇最近對瑤兒的哥哥愈發滿意了，听說還有往上提的意思呢！」
自賈瑤嫁進來之後，因著時日尚短，雖然墨瀾凊在一切方面都是配合她給她尊重的，不過有些東西還是要賈瑤自己經營才行。例如這宮里的消息網。現在她根基還淺，墨瀾凊也不能事事都信任的跟她商量了，故而寶玉最近又有往上升的趨勢這消息，賈瑤是不知道的。
「你哥哥是個有能耐的。父皇心里早也看好他。如今他愈發出息了，前兒還立了一功呢。戶部那積年的舊賬，倒是都叫他給父皇告訴明白了。那可不是短時間里的功夫，前兒他稟報時，父皇高興得很，只說是少年英才。」只是有一句話墨瀾凊卻沒說，這賈寶玉自從任職以來，行事是個穩妥的，並不貪功冒進的，也頗會討上司喜歡，像這等功勞，照他的行事風格本來應該交給上司得了好兒才是。如今這般做法，想來也和他的妻子有關系吧！看來先時他手底下安插的去教導賈瑤禮儀規矩的容嬤嬤報來的自家妻子跟兄長的關系好的消息，果然不假。
他也沒什麼不願意自己的大舅子急急成長起來給自己的正妃撐腰的，反正……他略有些無賴的想，他跟瑤兒如今是夫妻一體的，給瑤兒撐腰，也是給他撐腰不是！
賈瑤想著既然墨瀾凊都不當回事了，想來他心里是有譜的，也就安了心。她自然也有小女兒心思的，恨不得給家里多舀些好東西才罷。那是養她長大的家，身為古代社會的外嫁女，她報答親長的機會本就不多，心里難免會覺得難過愧疚。這會子看著禮單，想到自己後天就能回家了，雖然待不了多久，到底也能看一看自己早就在心里想的不行的親人。她嫁過來這幾日，雖然過得挺順心，跟墨瀾凊的感情也在快速升溫，可是嫁出去的女兒想到家里頭無條件寵愛自己的父母哥哥，無論在夫家過得多好，也會思念委屈的。這是永遠普遍存在在一切女孩兒身上的一種情緒。
到了回門那天，賈瑤平時醒的就早，這天更是早早的就睡不著了。因為她睡在里側，也不想現在就爬起來，吵到了墨瀾凊。她知道墨瀾凊雖然這幾日都在休假，但是要忙的事也是不少，昨兒他就在書房待得挺晚。賈瑤嘴里不說他回的晚，不想干涉他的事業，心里卻不可抑制的有點心疼。昨兒晚上也是一直等著他，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一直沒有真正睡熟。知道墨瀾凊帶著一點晚間的寒意回來了，輕手輕腳的收拾好躺在她身邊，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吻，她才漸漸地睡熟了。
這會兒想著待會要回賈府，心里興奮的沒有睡意，她就側過身，細細的打量著還在熟睡的墨瀾凊。他睡覺的勢倒是規整，好好的仰躺著，只是嘴巴微微張開，打著輕輕的鼾。平日里溫柔俊朗的眉目此刻在透過床簾的溫暖陽光照射下，更顯柔和。賈瑤支起身子，從上而下俯視著他的眉眼，那一對劍眉跟她只見過一面的皇帝是很像的，側臉堅硬的線條也給他添了獨屬于男子的英氣。只是顏色淺淡的嘴唇，許是像了她沒見過的他的親母，形狀美好柔和，無端的給他加上幾絲動人的溫柔。
賈瑤根本沒有意識到此刻自己的目光有多麼的溫柔繾綣，她的思緒透過他睡得香甜的屬于青年俊朗容顏，飄到了那一年的桃花林里，漸漸聚焦到那個少年稚女敕里帶著悲傷陰郁的臉上，他手里的簫飄出的樂章，當時和她的舞步是那麼合拍。從來沒有過，前生今世，從來沒有過……我即興而舞，你就吹出了我的心事……我早已不渴望今生能嫁給一個人，能有片刻听懂我的心事了，可你……你是麼？
賈瑤幾乎選擇性忘了墨瀾凊皇子的身份，選擇性忘了墨瀾凊在將來可能會擁有別的女人。她只記得現在這諾大的皇宮里，只有他陪著她，也只有她朝夕陪著他。他們是能相互取暖，相互依靠的人。就算起因是一道聖旨，他也是和她綁在一起的家人。
她兀自陷入了自己的思緒，卻沒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她支起身子籠罩著的墨瀾凊已經醒來了。墨瀾凊從睡夢中模模糊糊醒來，便看見自己的妻子俯身看著自己。不過顯然已經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緒中，眼神繾綣的不知道在想什麼。墨瀾凊感覺自己的心都要在這個容顏如花的小女人溫存的眼神里化成一灘水了，他直直的抬起身體，吻住了上方還在發呆的賈瑤。
賈瑤本來撐著身子就有一回了，只是因著發呆，還沒有覺出胳膊酸。被墨瀾凊突如其來的一嚇，她馬上就支撐不住了，胳膊一軟就倒在墨瀾凊身上。墨瀾凊挑挑眉，很快的反客為主，把賈瑤壓在下面。用自己的額頭一下一下輕撞她的額頭。
賈瑤跟他懶懶的親昵了一會，看外頭日頭越發盛了，知道時間也不早了。遂輕輕推他，「別鬧了。今兒還要回家呢！」
墨瀾凊跟賈瑤都不是磨蹭的人。起來洗漱完了，用了幾道口味清淡的小菜，配著清粥點心，吃的胃里暖和又舒服。因著今兒墨瀾凊要陪同自家皇子妃一起去回門算是大事，故而衣服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兩人穿戴的很快。還不到午時，就登上了宮里給他們準備好的去賈府的馬車。
墨瀾凊細心地扶著賈瑤下了馬車，就見賈氏族長賈珍帶著賈赦賈政以及下一代的賈璉寶玉等都已站在榮國府的門外等著。對于賈氏族長，賈珍自然在上頭人那里也是掛著號的。但是就墨瀾凊而言，沒發現賈珍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不過是個生活*貪戀酒色的世家子弟，因著投胎投的好成了族長。所幸沒做什麼動搖家里根本的事。只不過不足以引起誰的注意罷了。對于賈府一干男丁的下跪行禮，因著這里頭有他的岳父大人，墨瀾凊自然不可能生硬受了。在賈政剛剛俯的時候，他就忙接住了。
雖說皇家尊貴，但是這等無關緊要的小事上，他還是不忍心妻子心里不舒服的。至于賈赦賈珍等，墨瀾凊不可能一一去扶了，只說了一句自家人何必多禮，就讓他們起來了。待賈府的人起身，墨瀾凊又對賈政雙手合十行了個晚輩禮。賈政含笑受了，寶玉側身避開。賈璉一直緊盯著寶玉，見寶玉側身避開，忙也有樣學樣。
墨瀾凊面上客氣有禮，心里卻暗道自己的岳父果然是個沒多大城府，不知道客氣的。居然真就這樣受了自己一禮。雖說自己這禮行的確實是真心實意的，但是在官場中浸婬過的人都應該不敢輕易接下吧。
注意到自己父親有些生硬不知該如何反應比較得體的樣子，而賈珍賈赦在這也說不上話，寶玉抿抿嘴，有些越庖代徂的道，「怎能叫三皇子在門口站著，快請進府吧。」
一路上庭院走廊都收拾的干淨精致，下人除了請安外，面帶喜色卻規規矩矩的沒有什麼大的聲音。
進了大廳，涼氣撲面。初秋殘余的燥熱渀佛緩了許多，這溫度恁的叫人舒坦。墨瀾凊同樣避過了賈母等向他行的禮，也回執了晚輩禮。便看見賈瑤被王夫人賈母他們團團圍住，手里被遞上了一盅涼茶。見她不知道低聲跟著賈母王夫人回了句什麼，賈母王夫人的臉色一下子好起來，而賈瑤的臉也染上了粉紅的顏色。墨瀾凊心里轉念一想，便知道那大概是什麼內容。還想瞟兩眼妻子，視線卻被自己的大舅子恰好擋住。也不知大舅子是不是故意的，墨瀾凊只好帶著笑跟岳父說話。再看過去時，已不見了賈瑤的身影。想來已經和家里的女性長輩去了後院了。
卻說賈瑤一路跟著賈母回了賈母的院子。還沒坐穩，就叫賈母一把摟住了。賈母從小看著賈瑤長大，雖然知道孫女兒嫁出去是早晚的事，只是真等身邊陪著的小孫女兒嫁出去了，才發現自己是日思夜想。孫女兒在家里養的嬌，到那宮里習不習慣，下人照顧的周不周到，跟三皇子相處的好不好，都讓賈母心里惦念的很。
今兒孫女回門的日子，本來該高高興興的。身為老人家還是心里不是滋味的很。
而作為親媽的王夫人，自然更有感觸，賈母還能問問賈瑤過得好不好，在宮里習不習慣，王夫人卻是千般情緒堵在了喉嚨眼，兩行熱淚控制不住的淌下來……她的老ど兒啊，真的就自己生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了。
倒是賈瑤雖然心里也酸澀，對著家人想要撒個嬌，倒是比賈母王夫人淡定的多。反復說了幾遍自己很好，又挨個回答了賈母對她在宮中生活的絮絮叨叨的問題後，賈母和王夫人的情緒才緩了個差不多。賈瑤只笑著，說自己在宮里生活的也好，墨瀾凊對她也好，老太後又格外向著他們，好歹慢慢把賈母他們哄高興了，賈瑤又把回門禮一項一項的給了眾人。
其中的項數都分得好好的，賈母的是什麼，賈政的是什麼，王夫人的是什麼。賈瑤給每一個人的都考慮到了，不但有迎春惜春這些並不大親近的姐妹，也有近親里的小一輩賈蘭賈芳以及元春的兒子墨靖庭的，甚至就連嫁到金陵的大表姐王熙鸞的小女兒都是有份的。
「這禮也備的太厚了！」賈母當然高興孫女孝順家里，但是見那長長的禮單，不由擔心起小孫女不懂事，什麼東西都往娘家搬，叫皇家不高興了。王夫人也同樣有這個擔憂，略有些埋怨的看著賈瑤。
賈瑤早能猜到她們會做此想，搖搖頭道，「好些是皇上和太後賜下的，孫女兒問過三皇子了，說是也沒什麼不妥的。」賈母听見她處理的妥帖，這才放心了。
到了晚膳時分，賈府設宴款待兩位新人。寶玉和墨瀾凊賈瑤他們坐在一個桌子上，眼神不住的瞟向自己的寶貝妹妹。只見也同搶走自己妹妹的家伙客客氣氣的說話，可是從他幾乎沒動過的盤子，就能看出他的不是滋味。墨瀾凊知道自己娶走了人家的寶貝妹妹，寶玉心里不舒服是理所應當的。不過在心虛之余，他還有幾分得意。舍不得怎麼樣？瑤兒現在就是我的！
賈瑤看不下去寶玉空蕩蕩的碟子了，揀了兩筷子寶玉愛吃的，「哥，怎麼光愣著。這些我記得你都愛吃的，難道如今改了胃口了？」寶玉這才有了胃口似得，吃掉了賈瑤給夾的菜，又自己主動夾別的菜吃。
歡聚的時間總是很短，再怎麼不情願，賈瑤跟墨瀾凊還是要回宮了。臨走前，賈瑤趁著賈政跟墨瀾凊在前頭說話，拉了拉寶玉的袖子，示意他慢一點，自己有話要跟他說。寶玉果然放滿了腳步，走在賈瑤身邊。
「哥，你又要往上升了？」賈瑤略帶遲疑的小聲問道。
「你怎麼知道？三皇子跟你說的？」寶玉神色有幾分難看，「他怎麼跟你說這些！沒事，瑤兒，哥哥心里都有數，你只管高高興興的就行了。」
賈瑤搖頭，「我不要你加速成長起來，只為了能讓我在里頭活得更松快。」她倔強的拉住寶玉的袖子，「你好我才好。哥哥，你穩穩妥妥的好麼？相信我，我也能照顧好自己的。我不要你為了我冒險。就像你希望我好好的一樣，我也要你好好照顧自己。你的根基要穩一點，我會保護自己的！」
寶玉沉默了一會兒，眼看著就要到門口了，他才聲音低低的道，「好。」
終于坐上了回程的馬車，賈瑤拉開馬車的窗簾向外看去。賈政等還站在那里，就如同他們來的時候一樣。
賈政的眉微微蹙著，眼里是深沉的疼愛。這一天里他沒同自己的女兒說上幾句話，可是他的眼神也同寶玉一般，時不時落在賈瑤身上。不甚聰明的父親啊……賈瑤的眼眶泛紅，……女兒不孝，唯願你一生平安喜樂，幸福安康。而寶玉站在賈政身後，讓賈瑤看不清他的神色。隨著馬車漸漸遠去，兩個人的身影也愈發模糊了，最後都成了一片黑影……是墨瀾凊溫暖的手蓋在了她的眼楮上，「不要難過，我會連同他們的份，加上我的份，一起疼你，好不好？」
賈瑤順勢向後，手里松開了馬車的窗簾，倒進了墨瀾凊的懷里。
她未發一言，心里卻在說，好啊…那，一輩子，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