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1章 不可探究之暗 (五)
貝迪維爾自黑暗中走來，穿過一片又一片被鮮紅色濡染的冰冷地板，來到最後的，也是藏得最深入的一個場景。
它在奎格的潛意識之中被藏得如此之深，貝迪維爾甚至必須順著奎格的記憶一路模索過來，才勉強找到了這個地方，這個記憶的片段。
在那里，一切都凝結了。那不再是可以動的畫面，而更像是各個冰冷的雕像構成的場景。
在那里，豹人青年奎格跪倒在一具冰冷的遺體前，渾身是深紅色。
他用尖樁貫穿了圖格的胸口，以此終結了那孩子的苦難。周圍的守衛用長槍試圖制止奎格，但他們的武器穿透了半透明的奎格的身體，毫無作用。奎格的[虛化]能力，大概就是在那一天覺醒的。
〞奎格。〞狼人青年緩步走過去，靜靜地坐在豹人青年身旁︰〞很痛心，對吧。〞
[是很痛心。]
〞除了讓他解月兌以外，什麼都做不了，對吧？〞
[是什麼都做不到。]
〞你一直在自責，詛咒著自己的無力。你認為要是自己當初擁有更大的力量，或許就能保護他了，對吧？〞
[是的。]
〞那你就錯了。〞貝迪維爾說︰〞為了反抗命運，你做了可以做的一切。你答應了那個小男孩的請求，你應該問心無愧。同樣的事情，不管重來幾千幾百次，結果都會一樣。重點不是你當初做的好與壞，而是你作出的那個，無悔的選擇。〞
于是，一陣沉默。
〞圖格會醒過來的，我保證。我會用最好的醫療技術，最好的藥，想辦法把他叫醒。〞貝迪維爾說︰〞所以啊……請你也醒過來吧。面對他。不管是痛苦還是懊悔，不管是道歉還是道謝。請再一次，挺起胸膛，站在他面前。〞
奎格的幻影出現在貝迪維爾身旁。
〞我做不到啊……〞他說。
〞你做得到。〞貝迪維爾抓住奎格的手︰〞他是你的親人，沒有什麼可怕的。〞
深鎖的黑暗逐漸退去，塵封的世界分崩離析。奎格站在貝迪維爾面前，這次不再是半透明的幻象，而是實心的他。
〞我……好害怕啊……〞他抹著眼淚。哭得像個害怕黑暗的孩子。
〞我知道你害怕。但我們也在。你不是獨自一人。請相信我們，好嗎？〞
〞……嗯。〞奎格乖巧地答應道。
而天空中有聲音。摩擦空氣的，奇怪的噪音。
貝迪維爾抬起頭，看著從天空中逐漸墜落，急速接近，張牙舞爪的約頓巨人。但那怪物總算來了，想最後一次阻止貝迪維爾。但這時候的約頓巨人並不可怕，他的速度比貝迪維爾慢——三倍！
〞總之，先把那家伙海扁一頓。〞狼人青年不慌不忙地拿出咒術之火。
〞額！〞貝迪維爾回過神來，現實之中奎格已經松開了手。他推了豹人青年一把，往後急退！
他的喉嚨被捏得淤青，很疼很疼，但至少沒有斷。
〞老大！〞同為咒術師的勞倫斯，最先看懂了發生之事︰〞成功了？〞
〞成功了。〞貝迪維爾肯定道︰〞諸位，進入作戰第二階段！準備結界生成器投射裝置！〞
〞哦！〞〞馬上來！〞旁邊兩位猛男早就迫不及待地取出裝備了。親手戰勝約頓巨人這種傳奇古代生物的機會，一輩子恐怕只有這一次。
〞額！額啊啊啊啊啊啊！〞奎格那邊則在一邊後退，一邊痛苦地叫喚著。奎格的意識正在和約頓巨人的意識戰斗著，試圖把約頓巨人趕出自己體內。
〞你擺月兌不了我的！〞約頓巨人用奎格的聲音喊道︰〞你這一無是處的家伙！乖乖認命不就好了！〞
〞不……不要！〞奎格也用奎格的聲音反抗著，仿佛精神分裂。
〞掙扎什麼！反抗什麼！〞約頓巨人依然不息︰〞在那里別亂動！我要蹂躪你！踩碎你！凌辱你！〞
〞你就躺在地上，乖乖接受我給你的一切就好了！〞
〞你就默不作聲，承受我給你的命運就好了！〞
〞奴隸種族……不，奴隸種族以下的卑.賤東西！〞
巨人怒吼︰〞把你這種微不足道的螻蟻踩在地上，明明是我至高的娛樂啊！〞
〞所以你才輸了，約頓巨人。〞貝迪維爾舉起咒術之火︰〞出身，地位，種族……把這些東西都撇除不計，只計算那靈魂的價值時——
——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沒有誰比誰更尊貴，沒有誰比誰更卑微！〞
他手一捏，火焰從奎格的體內爆發出來，從豹人青年的鼻孔、嘴巴、耳朵中涌出。那是一種無害的焰光，它有著別的意義。
沒錯，貝迪維爾剛才就用咒術，在奎格體內刻下令咒。
他命令奎格的身體，把約頓巨人的精神趕出去！而奎格的意識，也很樂意這樣做！
豹人奎格的身與心都在排斥約頓巨人，那家伙自然不再有容身之地！伴隨著火焰，一陣水銀般的白霧從奎格體內涌出，在空中升騰，組合成一團！
〞收網！〞時機已成熟，貝迪維爾一聲號令。
納特和貝雷爾德幾乎同時把所謂的〞結界生成器投射裝置〞打出，那是兩個球體。那些球體在半空就形成了球狀的結界，瞬間捕獲了那團白霧，然後它們落地，結界收縮，變得牢不可破。
約頓巨人被完美地困在其中。
〞喲，約頓巨人！〞貝迪維爾走到球體面前，踩著它︰〞把你這種微不足道的螻蟻踩在地上，確實是我至高的娛樂啊！〞
〞你會後悔的！〞那團白霧發出微弱的聲音。
〞不會。〞狼人青年撿起球體，陰險地笑著，〞這個球體的能量據說可以維持兩百年。我要把你封入水泥里，沉入紅海最深處，把你關到天荒地老。——而你呢？〞
他看著球體中那團混沌的白霧。
〞沒有身體可以依附。沒有他人的意志可以融合。不再是寄生蟲的你，還能撐多久？〞貝迪維爾冷笑︰〞[靈魂的衰敗]已經趕上了你。你就在海底靜靜地等死吧，舊時代的老東西！〞
〞不！〞那怪物的怒吼越發微弱︰〞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十分鐘後，曙光號的醫療室內。
大不列顛的工作人員剛過來把圖格的維生艙搬運走，準備最後一次嘗試給那孩子進行復數手術。在已經搬走維生艙的那個醫療室里，奎格靜靜地站著。
〞你還好吧？〞貝迪維爾在豹人青年的身後問。
〞嗯。〞對方回答得有點敷衍。心不在焉。
〞對了。我只想讓你知道，我在你的潛意識里看到過的那些東西，絕不會向其他人說的。〞貝迪維爾又道︰〞勞倫斯那邊也請放心，我會讓他把嘴巴封死。〞
〞我不擔心。〞奎格苦澀著臉︰〞即使你們知道，也不在意。〞
〞那就好。〞貝迪維爾也苦笑︰〞走吧。這次有了[不老不死之湖的湖水]，一定會救活圖格的。〞
〞嗯。〞奎格點頭道。
〞我要最後確認一次，〞狼人青年走出醫療室的時，詢問守在門外的魔劍士索拉爾︰〞真的沒問題嗎？之前用那個湖水試著救活雷歐波特，就只生效過一小會兒。然後他還是走了。看來湖水也不是萬能的。〞
〞那是因為雷歐波特先生在使用湖水之前就已經逝去。即使湖水都不能違背自然規律，起死回生。〞索拉爾答道︰〞但這次被送去救治的豹人圖格還活著。很微弱，但身體深處確實有生命跡象。湖水會放大那個生命跡象，暫時讓他月兌離死亡線。之後就看醫生那邊的水平了，我的朋友。〞
〞好吧。〞貝迪維爾點了點頭，轉而看著奎格︰〞我們做了我們能做的一切。不管結局如何，都不要後悔哦？〞
〞不後悔。〞豹人青年答道，帶著以往沒有的堅定。
〞伊萊恩？你在這里干什麼？〞到達醫療室那邊時，貝迪維爾不僅看見了康士坦丁，還看到在一旁守候的白獅人伊萊恩。剛失去雷歐的伊萊恩，本來應該在曙光號內靜養，沒想到這家伙居然振作起來，跑到這邊來湊熱鬧了。
振作起來……好像也不是。伊萊恩看起來有點魂不守舍，眼眶還是紅的。
〞因為發生了點小問題，我可能沒法當這次手術的主刀。〞康士坦丁舉起他的手臂，他手臂上綁著繃帶，好像是受傷了︰〞所以我請伊萊恩來幫忙了。〞
〞由伊萊恩主刀？〞貝迪維爾沒听說過之前發生的事情，所以驚訝︰〞你開玩笑吧？他怎麼主刀？他是醫生？〞
〞他是。〞康士坦丁卻說︰〞雷歐波特就是被他救活的。雖然復活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
〞這次不、不會失敗了……〞白獅人少年低聲念叨道︰〞絕對，要、要救活。真正的救活。〞
貝迪維爾依舊懷疑伊萊恩的能力，但他無法懷疑伊萊恩眼中那份執著。
〞我也會在一旁指導他.操.刀的，絕對不會出什麼亂子，我保證。〞康士坦丁也說。
剛失去雷歐的伊萊恩，肯定是懷著巨大的覺悟，才會再次出現在手術室前。哪怕自己遇到過不幸，也希望別人幸福。
——又有誰能否定，這份想救助他人的赤誠之心？
貝迪維爾轉頭看了奎格一眼以確認。奎格點了點頭，沒有怨言。
〞那就開始吧，拜托你們了。〞他們最終還是選擇去相信奇跡。
手術過程十分短暫。不知道是因為伊萊恩的動作比康士坦丁的[神之手]還快，還是因為[不老不死之湖的湖水]效力實在強大，總之手術室的燈亮了一會兒就又熄滅了。不過那確實不是什麼厲害的大手術，只是治療外傷，把一個瀕死之人的身體縫合好而已。剩下的全是[不老不死之湖的湖水]的功勞。
滿面疲態的白獅人少年從手術室中走出，他身後跟著的是康士坦丁，看起來也相當疲勞。伊萊恩在一旁找了個長凳倚著，瞬間被困頓擊垮。
〞手術……成功。〞康士坦丁也虛弱得扶著牆說，僅憑自己作為醫者的意氣在硬撐︰〞那孩子的生命跡象……穩定下來了。〞
〞太好了。〞貝迪維爾總算松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身旁的奎格也是一樣。
〞他的情況還得持續觀察一段時間。但我相信他會活下來的。〞康士坦丁過去抱起熟睡的白獅人少年︰〞剩下的就交給其他醫生去處理吧。不行，好困……我得先撤退了。〞
仿佛怕自己在這里倒下就沒人去照顧伊萊恩，康士坦丁帶著伊萊恩急匆匆地跑了。
〞謝謝你們……〞這時候的奎格再次泣不成聲，雙手輪流擦著眼中涌出的淚︰〞到底……該怎麼報答你們？〞
〞什麼都不用。〞貝迪維爾說，但他想了一下，又改口成︰〞真想報答我們，就請我們吃飯吧，大廚。特別是，請給伊萊恩做頓好的。〞
〞額，嗯！〞奎格用沙啞的嗓子答應道，像個單純的孩子那樣一邊哭著，一邊笑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