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6章 交錯之于際會（四十一）
一個星期後。
〞嘿嘿嘿。〞兩名孩子坐在垃圾上的一輛報廢汽車的車頂上，吃著午餐，談笑風生。
〞那簡直是杰作！〞較為年輕的那名少年吃吃地笑著說︰〞你能夠相信嗎？他在樹叢里找到的其實只是一條無毒的豬鼻小蛇而已，甚至只有手指般粗，但是瑞克那個蠢貨竟然嚇得屁滾尿流了，一邊哭著叫媽媽一邊逃跑了！哦真希望你但是能夠在場看道那個場面，那笨蛋逃跑的樣子真是超搞笑的！〞
〞哈哈哈！〞較為年長的那名少年一遍陪笑著，一邊把干澀粗糙的面包往自己嘴里塞。在之前他還一直吃不慣這種食物，但現在他卻能夠津津有味地把如此粗糙的東西送進嘴里——只要他身旁有同伴在與他對話，分散他的注意力。
〞嗯，巴特？〞年長的少年笑夠了，神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我可能很快就要走了。〞
〞哦？〞對方沒有太大的觸動。
〞〔哦〕？只有〔哦〕？你沒有別的話要說了？〞
〞為什麼我要說別的話呢？〞 年紀較輕的少年卻說，〞人們來了又走了，在這個貧民區和垃圾崗里，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有時候他們交了好運，從貧民的身份升格成平民，然後他們就會離開，唾棄這片惡臭燻天的鬼地方。又或者，有時候這些人倒了更大的霉運，就連現在的生活都保不住了。這些人就會永遠地消失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你又是哪一種呢，丹尼爾？〞
年紀較大的那名少年沉寂了一會兒︰〞我我加人騎士團的申請通過了。再過幾天我就要進入大不列顛騎士團里。當然，是從見習騎士做起。〞
〞啊，好的那種情況。恭喜咯。〞年紀較小的那名少年一臉平淡地回答道。
〞呃，就這樣？只是恭喜我？〞較為年長的少年皺著眉︰〞你沒有別的話要說嗎？〞
年紀較小的少年淡然一笑︰〞所以你到底想我對你說什麼呢？挽留你？〞
較為年長的那名少年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
〞再見，丹尼爾。〞年紀較小的少年淡然道︰〞又或者說，不要再見的好。你有你的大好前程，沒有必要再回到這個臭哄哄的貧民窟里來。〞
〞我的家還在這里，不會搬走的。〞較為年長的那名少年道。
〞不，〞另一名少年卻翻臉無情︰〞你的家從來就不在這里，你從來就不屬于這里。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以群體來區分的，有些人天生就是垃圾，屬于這個垃圾崗，而另外一些人，不管怎麼墮落，都和這片垃圾崗無緣。〞
〞我……〞年長的那名少年還想說什麼。
〞走吧，丹尼爾。〞較為年少的少年卻冷冷地說︰〞走了以後別再回來。你應該唾棄這個地方，因為它是你一生的污點。〞
年長的那名少年皺著眉，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總是這樣子。）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以為我們可以相互理解。）
（但你卻從不按常理出牌。）
（因為害怕，羞愧，想要遠遠躲著你的時候，你卻總是笑著向我走來。）
（而當我以為我們是朋友，想要對你示好，打算與你同甘共苦的時候，你卻冷冷地把我一下推開。）
（你那是何其別扭的性格。）
（對。最初我還懵然不知，以為那只是你的性格使然而已。）
（但是實際上，你卻對我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在年長的那名少年出發去成為見習騎士的那個早晨，年紀較小的少年還是出現在他家門前。
〞拿去，這是便當。〞年紀較小的少年遞上一個盒子。盡管是在這種物質缺乏到處髒亂的貧民窟里，少年還是想盡辦法用干淨的破布把飯盒盡可能體面地包裹起來。
〞我以為你不會再出現了呢，巴特。〞較為年長的少年小心地接過飯盒。
〞我是不想來的。可是你看，阿姨不是入院了嗎。我就在想你可能連便當都沒有準備就出門了。要是中午餓著肚子在外面找吃的，估計會很花錢。〞
〞嗯〞年紀較大的的那名少年收起飯盒，默然。他不忍心告訴對方，騎士團里其實有免費的午餐供應。
〞那麼，再見了。〞年紀較小的少年低聲嘀咕道︰〞我知道你走了之後不會常回來了。我知道你在騎士團里出人頭地之後就會唾棄這一片又髒又臭的地方。我知道你很快就會忘了我，忘了這個貧民窟里的一切。我知道我這個朋友將會成為成名以後的你一生的恥辱。所以，從今天起我們就裝作不認識吧。這對大家都好。〞
〞我還再在回來的，巴特。〞然而較為年長的少年卻淡然地答道。
他的朋友搖了搖頭，轉身急奔而去。
（我不會忘記你的。）
（又愛，又恨。）
（你是我的災難，也是我的救贖。）
（你成為了我的枷鎖，同時也是我生存下去的唯一動力。）
丹尼爾看著眼前那團蠕動的血肉。
在他人生最黑暗絕望的時候，才突然知道自己兒時最好的朋友，其實正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在他以為抓到了一片曙光，終于找到了自己在世上最後一位親人之時，他的弟弟卻變成了這副樣子。
（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會有了你這樣的一個弟弟？）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哀嚎著，尖叫著，從絕望之中墮入更深層次的絕望里去。
而且這一次，他更接近于瘋癲。
（這一次，真的會有救贖嗎？）
（還是說，一切早已無力回天？）
包圍著丹尼爾的那團黑霧漸漸消散，從少年身旁挪開，在別的地方重新聚成一團。
從恍然之中回過神來的丹尼爾，腦海里一片空白，只冒出一句曾經在哪里听說過的話兒——
長時間凝視深淵的人，深淵也凝視著你。
那團黑暗睜開了眼楮——字面意義上的。一道比黑暗更黑暗的縫隙，從黑霧中打開，那縫隙和黑霧便是一個眼球，它目不轉楮地，盯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丹尼爾。
它在無聲地質問少年。
〔你可曾想過，你弟弟變成那副樣子，其實是為了救活你？〕
（大概吧。不。一定是吧。沒有別的可能了。）
（那個晚上，巴特明明可以看著我失去，然後拿走我留給他的財寶，從此過上無比幸福的生活。）
（他卻放棄了這一切，不知道干了什麼，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確實，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巴特為了救我，連自己的生命都放棄了。不僅僅是死，而是變成了那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丑陋而痛苦的樣子。）
（如果不把他變回原形的話，他將永遠地，以那種丑陋的姿態，痛苦地活下去。）
（而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那麼，少年——〕
〔渴求吧，許願吧，希冀吧，祈禱吧。〕
〔為了成就你唯一的願望，你必須沉入更深邃的黑暗之中。〕
〔在那黑暗的盡頭，或許會有，達成你願望的力量。〕
在丹尼爾的身前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深坑，其中有焦油狀的東西在蠕動著。它仿佛是一條不歸路，一個陷阱，一旦踩上去就會被吞入無止境的黑暗之內。然而丹尼爾卻沒有拒絕，緩步走向那個暗穴。
因為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他無所畏懼——又或者說，僅僅是自暴自棄。如果黑暗會把他吞噬，那他至少可以在永眠中得到一絲寧靜，再也不用被絕望所擾吧。
似乎有了不詳的預感，本應與丹尼爾分頭行事的圓桌騎士帕西瓦折返回來，多看了丹尼爾一眼。
〞不！〞他看見黑鐵騎士少年正在朝一個神秘的暗穴走去，便大聲制止道︰〞快停下！你在干什麼？！〞
但是一切已經太遲了，丹尼爾一腳踏進暗穴里，旋即被那個暗穴產生的黑暗的漩渦卷走。
〞哼。〞圓桌騎士帕西瓦于是哼了一聲。然後他的面容開始轉變，從一名帶著些許書生氣質的中年男子，變成了一名臉色白皙，臉上帶著狡詐的青年。
因為這個所謂的〞圓桌騎士帕西瓦〞，其實根本就不是圓桌騎士帕西瓦。他是魅魔奧斯卡，之前往丹尼爾體內注射魅魔的劇毒，把黑鐵騎士少年變成了如今的深綠騎士的，罪魁禍首。
奧斯卡原本的打算借助易容術接近丹尼爾，一步步勸誘黑鐵騎士少年投入黑暗的陣營里。他卻沒想到丹尼爾竟然觸發了這個古代遺跡之中的某種機關，墮入更深的黑暗之中去了。
奧斯卡凝神看著身前地面上的那個暗穴。黑暗的漩渦漸漸縮小，快要變小得徹底消失了。本來現在的奧斯卡哈可以舍身跳進去追丹尼爾的，但是他卻猶豫著要不要這樣做。即使身為魅魔，對古代人的事情有深厚了解，奧斯卡這些魅魔仍然無法得知古代神人族的全部秘密。應該說魅魔對古代人的認識也一樣少得可憐——如果把古代神人族的一切知識比作一片汪洋大海，人類只得到了其中的一滴水，而魅魔也不過是得到了其中的一個湖泊大小的區域而已。
簡單地說，奧斯卡不知道眼前的這個暗穴是什麼。因為未知，所以他恐懼，不敢貿然追進去。他對佔有丹尼爾這件事頗為執著，卻還不至于執著到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搭上去的地步。
所以他放棄了丹尼爾，任憑暗穴把黑鐵騎士少年徹底吞噬，他自己卻什麼都不做。
丹尼爾完全消失在黑暗的漩渦之中，而奧斯卡也淡然嘆了口氣︰〞就這樣算了吧。你這個笨蛋自取滅亡，我也幫不了你。〞
然後，魅魔奧斯卡一臉自在地轉身離去，仿佛他剛剛失去的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只是可有可無的玩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