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5章 徘徊之于試練 (八)
嗒，嗒，嗒。二人沉默地，小心地往前行進。秘道又小又窄，兩旁的石壁濕滑陰冷，貝迪維爾的手臂不得不經常和這些石壁摩擦，讓狼人感到十分的不自在。
幸好他的夜行服有防水功能，而且包裹全身，只露出一個狼頭。這讓狼人少了許多被蟲子叮咬的顧慮。
〞所以——〞狼人為了不讓氣氛變得那麼尷尬，故意沒話找話︰〞你們這個德魯伊教，規模到底有多大？〞
〞很小。〞老頭把聲音壓得更低，用如同蚊子般的聲音在說︰〞時代在進步，科學在進步，而宗教在沒落。到這一個世代為止，肯繼續信奉德魯伊的人，只剩下一萬人不到了——
就連我那愚蠢的弟弟也月兌離了教派，跑到海上去謀生了。〞
他說的是賽內澤爾船長。狼人回憶起來，老船長那艘船上也幾乎沒有任何宗教相干的物體，他們沒有可信奉的神。
人生在世，什麼都不相信，只剩下努力謀求生存的人生。
總覺得，有那麼一點點寂寞。
〞那你呢？〞狼人好奇地問房東︰〞既然科學昌明，證明了神之類的東西根本是無稽之談，你又為何繼續相信？〞
〞無稽？〞老頭停下了腳步，轉過來看著貝迪維爾︰〞為什麼會是無稽之談？你明明也帶著一位神明。〞
〞那是聖靈一團光子。〞狼人試著去解釋。
老頭一針見血地指了出來︰〞我才不管你把它叫做神明，聖靈，還是光子。它們其實都一樣，不過是換了個說法而已。〞
（雖然這樣說也沒錯，但是——）
〞我問你︰當你把它當作一團什麼[光子]的時候，神明難道就不再是神明了嗎？理解了它的實質之後，難道它就不再值得敬畏了嗎？〞
狼人啞口無言。賽內澤爾房東所說的和艾爾伯特之前說的話其實完全一致。
即使時代再進步，科學再昌明，也不能忘卻對神明的敬畏之心嗎？
〞科學雖然把人們的生活變得更好，更方便，更舒適，但它同時也讓人們變得傲慢。〞老頭說︰〞在古代，人們一到夜晚就必須點蠟燭，不得不忍受沒有充足照明，四處一片昏暗的日子。相比之下，隨便拉一下燈就能得到光明的我們，會認為這一種不便，對吧？〞
〞那當然啊。〞狼人理所當然地答道。
〞但同時，你們也會錯過很多好東西。〞老頭冷笑。
他的聲音剛落下來，他手中的蠟燭就完全滅掉了。
四處頓時變成一片漆黑。狼人看著這片黑暗，心中不禁大驚——難道真的掉進陷阱里了？！
〞噢，別呆站著，快往前走啊。再磨磨蹭蹭的話，天都要亮了。〞老頭的聲音依舊平緩地響起，就在狼人跟前越兩碼遠。
貝迪維爾又猶豫了一下。居然要模黑前進，這段路的凶險也太大了吧。不過，如果賽內澤爾老頭要加害狼人，他此刻已經出手了，根本不會再花時間把狼人誘進更深的陷阱里去。
房東真的值得相信嗎？狼人疑惑了半刻。
〞你再不走的話，我就把你丟在這里了。〞老頭的話音里隱約流露出生氣。他的腳步聲已經不斷往前移動了。
沒有辦法，都已經上賊船了，就只好繼續走下去了。狼人模索著冰冷潮濕的石壁，緊跟著老頭的腳步聲往前走。
幸好，貝迪維爾並沒有信錯人。大約走了五分鐘而已，周圍變得豁然開朗，而且環境變亮了許多。
這是一個巨大的圓形地下洞穴。粗略地以面積計算的話，它至少有一千畝。照亮環境的是藏在石縫中某種熒光的菌類，它們發著幽冷的藍光，點綴在整個洞穴四周。光與暗渾然一體，整個洞穴就如若一個宇宙，在黑暗的幕牆上布滿繁星。
〞噢，我的——〞貝迪維爾想驚呼出來。
他的嘴巴卻被老頭一手捂住嘴巴，驚呼就此停在他的喉嚨尖上。
〞跟你說過了，別發出太大的聲音。〞賽內澤爾老頭壓低聲音說。
好像是有這個規定。不能弄出強光，噪音，以及不能放屁。
狼人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表示抱歉。
老頭放開捂住狼人嘴巴的手，對貝迪維爾使了個眼色，示意要他跟上。
在這個洞穴的另一邊，無數德魯伊教的信徒跪在一棵巨大的藍色發光大樹前，靜靜地祈禱。
〞你不用祈禱，就在一旁等著吧。完事後我再來找你。〞老頭對狼人吩咐了一句，自己走去加入祈禱信眾的行列里去了。
貝迪維爾找了個干淨的地方坐下，看著那群人在不斷祈禱。
這是多麼安靜的一個宗教啊，沒有基督教那種又吵又囂張的鐘聲，也沒有天主教的唱詩，更加沒有什麼宗教領袖的演講，牧師的致辭。
沒有。什麼都沒有。他們真的只是靜靜地跪在地上而已。如果這些教徒們不是長著一副人的模樣，穿著典雅又淳樸的灰綠色袍子，貝迪維爾甚至會懷疑這些是不是木頭人，或者某種雕塑——
這個世界為什麼會有這麼安靜的宗教集會呢？這些人跪在地上祈禱了將近半個鐘，就不累，不無聊嗎？
就在此時，仿佛回應這教徒們的祈禱，那顆發光的大樹開始出現了變化。
無數小小的光點，從樹上飛散而出。貝迪維爾認識那些光點，那就是夜光蟲——亞瑟以前的小農場里種植了一片[天空之息]的花田，引來了不少夜光蟲。
這種蟲子和螢火蟲十分相似，卻又有著決定性的不同。他們幾乎沒有物理性質的身體，大部分由純粹的光子構成——說它們是一種原始的史詩級光子生物也不為過。
德魯伊，夜光蟲，聖靈。這一切似乎隱約有著某種關聯，雖然現在的貝迪維爾沒有想明白，也沒有這個心思去想明白。
因為，他面前飛舞著上百萬只夜光蟲，如果宇宙中會流動的繁星，看得人眼花繚亂。任何人看見這一幕奇景，都會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凝神靜注。
而這些夜光蟲，開始漸漸聚攏成一個外形。一個女人的外形。
她緩緩地向貝迪維爾走了過來，腳步輕盈而優雅，如同雲霧，又勝似春風。
賽內澤爾和一眾信徒都朝狼人這邊看了過來。賽內澤爾房東看見貝迪維爾快要驚呼出來了，連忙又搖頭又使眼色，示意狼人忍住！
那個發光女人的形體已經走到貝迪維爾身前一碼距離里。她伸出手，而狼人的左手義肢也開始不受控制地伸出。
那個女人輕輕撫模著狼人的手臂。而藏在貝迪維爾義肢中的那顆聖靈白鑽石也開始發出柔和的白光，似乎在回應對方。
對了，面前這個又夜光蟲組成的女人，也是聖靈。狼人馬上想明白了。
從自然界，從信徒們的祈願中誕生的聖靈。
野生的聖靈。
她正和貝迪維爾手臂中的[林中小屋]交流著。
那交流只過了大約一分鐘。女人又伸手輕撫了狼人的臉龐，然後消散為無數的夜光蟲，潛伏在山洞的每一個角落里。
眾德魯伊教徒也完成了他們的祈禱，各自散開了。
〞你小子〞賽內澤爾老頭走過來對狼人說︰〞林神大人似乎很看好你。〞
〞那就是你們的神明嗎？〞貝迪維爾低聲問，同時活動了一下他的左臂。除了感到一陣灼熱之外，義肢沒有任何異常。
〞嗯，那到底是什麼，天曉得。〞老頭卻模稜兩可地說︰〞跟我來，把你介紹給先知。先知有一大堆工作要給你辦。〞
果然是這個展開，貝迪維爾被當作雇佣兵了。
〞哦，不滿意？〞賽內澤爾斜眼瞄了狼人一眼，大約是察覺到了狼人臉上的倦色︰〞我都跟你說過了，接受德魯伊教的任務就能得到報酬。而且，兄弟會有巨大的情報網，能為你提供很多的方便——當然，那些情報仍然需要花錢買。〞
〞當當然。〞貝迪維爾無奈地說︰〞只要不是什麼奇怪的宗教任務就好。我不是很信教的。〞
雖然眼前這個德魯伊教似乎不是什麼邪教，但直覺告訴狼人，宗教這種東西，還是不要陷進去太深比較好。
〞呼呼呼呼呼呼，多麼奇怪的小兄弟。〞一位中年人湊了過來，用極低的聲音說著話——似乎召靈儀式還沒有過去，今天晚上大家都不允許大聲說話。
借著山洞幽暗的照明，狼人看了看對方。這位先知穿著和其他信眾一樣的不起眼的灰綠色長袍，幽暗中顯出一張又長又平和的臉，身上的松木香味濃得有點刺鼻。
〞穆塔尼先知。〞賽內澤爾老頭朝那位中年人行了個禮，十分特殊的一個禮。
他把右手手掌舉起，食指與中指，無名指與小指並攏，然後在中指與無明指間叉開，恍如一顆大樹的分叉︰〞願你與自然同在，願你得到安寧與逸樂。〞
先知做了一個同樣的手勢，說著同樣的話。這似乎是德魯伊教徒們問候的專用手勢和語句。
行完禮後，房東才轉過來指著貝迪維爾說︰〞就是這孩子。看來還算純淨，應該不是壞人。就看先知您肯不肯雇佣他了。〞
〞嗯，的確，不錯的孩子——〞先知圍著貝迪維爾轉圈，上下打量著狼人︰〞蓋亞對你的評價也不錯。嘛，能把神明時刻帶在身上的人，本來就不可能是什麼壞人。〞
（是這樣嗎？）
貝迪維爾其實只是把亞瑟送的聖靈白鑽時刻帶在身上，並不知道這麼多。
〞那個，蓋亞是？〞狼人好奇地小聲問。
〞你剛才不是見過了嗎？那就是大地女神蓋亞，又或許說，是她的一個分身。〞
那個由夜光蟲組成的女人就是蓋亞？
德魯伊教崇拜的古老神明，原來就是蓋亞嗎？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孩子。〞穆塔尼先知對狼人輕輕一笑︰〞但是，要回答你的問題太花時間了。除非你願意加入教派，從頭開始一點一點地認知德魯伊教的教義，否則，我想還是不說的好。〞
〞不用了，謝謝。〞狼人也怕惹上麻煩。這種不明來歷的宗教還是別沾上邊比較好。
〞哈哈，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先知又輕輕笑了一聲。他似乎並沒有打算勸狼人入教︰〞這事就此打住吧。我們來談正事。我這里有好幾個任務，需要身手好的人去完成。〞
〞我只希望它們都合——〞
〞放心，都合法。〞先知連忙對狼人保證道︰〞全都光明正大。〞
〞那麼，〞老房東這時候轉身準備走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你們慢慢談吧。夜還長著呢。〞
〞走好，兄弟。〞先知對賽內澤爾老頭行了個禮，就是那個十分特殊的禮︰〞願你與蓋亞同在，願你得到安寧與逸樂。〞
〞同祝你與蓋亞同在。〞房東說完，徑自走了。
〞呃，那個——〞
賽內澤爾似乎知道貝迪維爾會抱怨，又轉過頭來說︰〞路你都認得吧？自己模黑回去吧。〞
（把我丟在這里就算了？怎麼可以這樣不負責任！）
〞呼呼。〞先知低聲笑了幾下︰〞別擔心，即使你迷路了，我們也會找位兄弟把你送回家的。先談正事——我想要你去消滅一位邪惡的神明。〞
〞什，什麼？！〞貝迪維爾幾乎驚呼起來。但他還記得不能在這里大聲喧嘩，又很听話地把到喉嚨邊的驚叫硬吞回去了︰〞消滅神明？你在開玩笑吧？〞
〞不，我是十分認真的。〞先知道︰〞這片大地上的神明，我們都知道，我們都能感覺到。它們有些是好的——比如你手臂里那一位，但它們之中也存在壞的，極壞的。
這樣的神明需要被懲戒，否則它們會泛濫成災。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已經見過一位了，對吧？〞
狼人背後一冷。
先知知道幽靈船的事情？
是賽內澤爾船長報告給他們听的嗎？
不對。應該不是。船今天中午才靠的岸，而且船長和他哥哥似乎沒有多少時間聯系長談，房東也應該沒有時間去通知先知才對。
他是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