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娜女王坐在書桌前翻書,手指微微發顫。
沒辦法,自從昨天的殺戮之後,她總是能夠看到一些幻象……比如那個用匕首抵著自己脖子的人,比如被刀劍戳穿的士兵……她是個膽小的女人,從小到大都是,她是如此憎惡殺戮啊……可是,她又有什麼辦法阻止那些人的決定呢?畢竟,她只是偶然被選來充當這個職位的幸運兒而已。她還有那麼多姐姐,妹妹,只要她不听話了,沒用了,有足夠的人能夠替代她。
突然,「砰砰砰」的敲門聲把她嚇得深吸一口氣。
緊接著,她便听到貼身女僕焦急的聲音︰「陛下不好了!巨人來了……巨人來了!!我們快逃吧陛下!!」
希娜女王驚慌失措提裙站起來,然而,由于大地的晃動她根本無法站穩。伴隨著沉重快速的腳步聲,一陣碎裂的聲響,橢圓形的彩色玻璃窗應聲而碎,然後,希娜女王再也無法忍受地尖叫起來。
因為,在琉璃碎片亂飛中,一個巨大的頭顱撞進來,用那張猙獰的臉正對著她憨厚地笑著。
女僕沖過來護住她。
兩個女人顫抖著躲在角落,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然而緊接著,巨人發出了淒慘的嚎叫,頭顱便重重墜落在地上,不一會兒就灰飛煙滅了……烈馬嘶鳴,一個手持鋼刀,身穿白色軍靴的銀發男人從外面走進來。
希娜女王看著她,瞪大雙眼,嘴唇微動︰「雅利安……先生?」
男人走到希娜女王跟前,紳士地朝她伸出右手手心,將她牽起來︰「好久不見,尊敬的女王陛下。」
雅利安•卡曼,是跟隨雷斯大人多年的將士。他的出現,必然代表著雷斯家族的到來……啊啊,果然一切都是在循環吧。多年前,雷斯家族就是在這里被逐出王都的,而現在,來拯救王都的人,卻是他們麼?
※※※
已經在急救室門口等了十多分鐘的格里沙沉重地推開門,強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然後他猛地睜大眼楮。
因為艾倫的手腕上滿是鮮血淋灕的傷口,而他不斷吸吮著自己的血液,然後拉開利威爾的下頜,強迫地將那些液體送入對方的口中。粘稠的液體順著利威爾的嘴角源源不斷地滑下,浸濕了雪白的枕頭。
格里沙大叫︰「住手艾倫!你的血液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有的人也許會因為你的血化為無腦巨人多活一段時間,但是有的人天生就不能化為巨人,即使你延長了他的壽命,他也可能在幾個小時以後就七竅流血而亡!」
簡直就像在回應格里沙的話一樣,艾倫身下的利威爾突然開始強烈的抽搐起來。然後他「哇」地一聲,便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艾倫有些呆滯地探了探利威爾的頸動脈。
幾秒鐘過後,他沾滿猩紅血液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不,我會讓他活下去的。」
格里沙︰「可是你呢艾倫?你現在的修復能力非常低,你可能會因為失血過多而喪命!」
「喪命?」艾倫低聲喃喃。
然後他無比溫柔地吻了吻利威爾的額頭,輕聲說︰「吶,兵長,反正留在這種地方也沒用了,我帶您離開這里,好不好?」
在格里沙和其他士兵怔忪的片刻,艾倫已經用棉被將利威爾包裹起來,橫抱在懷里,往病房外走去。
此時此刻,已經有連綿的小雨滑過暗青色的天空中,空氣有些冷。
艾倫抱著利威爾坐上馬車,來到前幾天他們一直住的旅店,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在床上,又給他加了一床棉被。
畢竟兩個人已經在這家旅店住了好幾天了,雖比不上總部的房間,這里依然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兩個人的衣服還掛在衣櫃里,桌上,放著艾倫給兵長念過的詩集,已經枯萎的花朵,床邊,還有干淨的襯衣和藥膏。
艾倫沒有開窗,沒有點燈,他坐在床邊,伸手緊緊握著利威爾的左手。
那枚刻有兩個人名字的戒指還好好地戴在他的無名指上,散發著淡淡的熒光。只是,每一刻,戒指的主人都在流失溫度。
艾倫就這樣在黑暗里沉默地握著對方,時不時在感覺對方的呼吸變得微弱之時,給對方喂上自己的血液。利威爾基本上每隔半個小時就會抽搐一次,他總是會將艾倫喂給他的血吐出來,他的額頭上總是包裹著冷汗,而艾倫不在乎,在他看來,利威爾只要多活一分鐘,都是一件非常值得慶賀的事情了。
不知不覺,窗外的小雨越來越大,很快,就變成了雷陣雨。
強烈的雨點拍打在玻璃窗上,發出 里啪啦的聲音。
已經靜坐了好幾個小時的艾倫這才挪開了自己的視線,站起來將窗簾拉上,點燈。
走到床頭的時候,剛好看到利威爾干淨的襯衫……利威爾每天清晨醒來的時候,總是有那麼一段時間不太清醒。這個時候的他啊,簡直可愛得像只慵懶的貓咪,將腦袋靠在艾倫的肩膀上,任憑艾倫給他穿襯衫。
艾倫的嘴唇緩緩翹了起來。他忍不住伸出指尖,緩緩觸踫著襯衫絲滑的觸感,然後將其拿起來,將臉埋在其中。果然啊,還保持著利威爾身上的那股清香呢。
搖曳的燭光里,艾倫無意間掃到白色枕頭下面,被黑色牛皮包裹的筆記本。
啊,那是利威爾的日記本呢。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利威爾便養成了每天晚上記日記的習慣,只是他總是很別扭,從來都不給自己看他到底寫了什麼。
艾倫坐下來,緩緩打開日記本。
淡淡的書香味撲鼻而來。
那上面優雅的字體是那麼熟悉,字尾微微上翹的弧度,看起來總是那麼漂亮。
日記本的前面,夾著一些紙條,啊,那就是自己已經給兵長寫的便條呢。
再往後翻,這樣大概可以發現兵長是從去年12月開始記的啊。那個時候,正是與他分開兩個月的時候呢。
艾倫隨意地瀏覽著。
『12月25日,雪
兩個多月了啊,小鬼。』
……
『2月1日,雨
兵團的人回來了,還是沒有找到你。已經是第三次出牆找你了。小鬼,你知道為了你犧牲了多少人嗎?』
……
『2月31日,陰
你tm要是真死了就留個尸體行嗎?就這麼每天每天在白天夜里不斷折磨我……有意思嗎?!』
……
『3月22日,晴
大概,我應該忘掉你吧。小鬼。』
……
『3月25日,雨
混蛋,告訴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忘掉你?!』
『5月18日,晴
最近在想,我留在調查兵團也沒什麼用了啊。干脆去北部謀個輕松的文職好了。不過,要是我去那邊,以後你就算回來,見面也不是個容易的事了。』
……
『6月1日,晴
大概,我是中意你的吧。』
……
『6月7日,雨
小鬼,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對你的想法嗎?
我告訴你,我喜歡你。
自打頭一次吻你的時候,我就開始中意你了。哈,或許,更早更早以前就開始了,也說不定呢。
只不過,真沒想到你竟是這麼狡猾的混蛋呢。
我不接受你的時候,你每天死纏爛打;待我終于喜歡上你的時候,你就消失不見了麼?』
艾倫深吸一口氣,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日記還在繼續,艾倫顫抖著手指繼續翻頁。
『6月15日,晴
我還真是奇怪啊。你回來了,可是我不想見你……我害怕見到你!』
『6月16日,陰
現在的我丑陋成這樣,果然,你已經對我失去興趣了吧。』
……
『6月20日,雨
總有一天我會變成你的累贅,一想到那樣的未來我就會無法承受。趁現在還來得及……我還是離開你吧。反正最後都會一個人,提前一點,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
『6月23日,陰
小鬼,你把我唯一的後路也奪走了。這樣下去,我就真的……離不開你了,你知道嗎?!』
……
『6月25日,晴
我一定是瘋了,我怎麼會喜歡上你這樣的笨蛋呢?還是小我這麼多歲的小鬼!』
『6月26日,晴
可是喜歡上了又有什麼辦法呢。』
……
『6月28日,陰
你天天都在我耳邊說將來你想要跟我一起生活,一起旅行。哈,我又何曾不想啊,小鬼。只是,我真的,可以活到那個時候嗎?最近我一直都有不好的預感,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想得那麼簡單。』
……
『7月20日,陰
下下簽啊……其實早就應該想到。』
『7月21日,晴
小鬼,你總是問我在河燈上寫的什麼願望。
可是我不能親口告訴你啊,因為你要是知道了,一定又會哭鼻子。
我沒什麼願望,只是希望‘要是我死了,你能忘了我,好好生活下去’。』
『7月22日,陰
我要是真的死了,你應該能夠看到我這本日記吧?
那,我就在這里說了,我只說一次。
我這一生經歷了很多很多,但是如果沒有你,我大概永遠都不會擁有愛情。謝謝你。小鬼,我愛你。』
……
當艾倫看到最後那句話以後,猛然闔上日記本。
緊接著,他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肩膀便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大概過了五分鐘,他感覺到利威爾又開始抽搐,他嚇得連忙抓住對方的手,用毛巾幫對方擦拭額頭︰「兵長?兵長您怎麼樣了?怎麼樣了啊兵長?!」
利威爾的胸膛快速起伏,剛剛稍微暖起來一點的體溫又在迅速下降。只見他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然後干澀蒼白的嘴唇微微開啟︰「艾倫……」
艾倫連忙湊過去︰「我在!我在兵長!」
听到艾倫的聲音,利威爾的嘴角竟然翹了翹︰「你……還真是個……傻瓜呢……明明我已經……活不久了……」
艾倫一把將他抱在懷里,大滴大滴眼淚從眼眶里滑出來,他大聲道︰「別說傻話了兵長!您會活下去的!您一定會活下去的!!」
似乎說話都讓利威爾感覺很累。他喘息了好一陣後,才輕聲說︰「冷……」
艾倫連忙站起來︰「我再幫您加床棉被!」
利威爾卻艱難地搖了搖頭,沙啞著聲音道︰「陪我……睡一覺……好嗎?」
艾倫搖頭︰「不……我會睡著的……要是我睡著您突然不舒服了該怎麼辦?」
可是他還沒說完,利威爾又暈迷過去了。他微微冰涼的手指還拉著艾倫的。
艾倫皺緊眉頭,深吸一口氣,還是拉開棉被躺在床上,將利威爾擁在懷里。
緊閉的窗戶和窗簾將外面的世界隔絕。
燭淚緩緩滑下蠟燭,房間里的燭光越來越暗淡,直到消失。
艾倫將自己的頭埋在利威爾的肩膀上,在黑暗中默默地祈禱著。他從來不相信神,從來不曾像這樣祈禱。可是此時的他,已經沒有其他任何辦法了。
窗外還在下雨。不知過了多久,強烈的倦意席卷而來,艾倫終于還是無法抵抗,睡著了。
……
清晨,夜雨早已停歇,小鳥在窗外歡快的歌唱。
艾倫睜開雙眼,輕聲喚道︰「兵長……您好點了嗎?」
懷里的人毫無反應,實際上,他的身體已經完全失去了溫度,僵硬無比。
艾倫嚇得渾身發顫,他不斷在黑暗里輕聲道︰「兵長……您別嚇我啊兵長……求您了……求您……」
伸手探他的呼吸,然後觸踫他的頸動脈,沒有任何搏動。
艾倫直接將他轉過身來。
已經看不清對方的面容,眼角、鼻腔、嘴角下都掛著已經干涸的血液……兵長他已經!!!!
啊啊啊啊——
艾倫猛地驚醒。
他看著身邊的背影,全身發顫,喘息更是相當劇烈……
【求您了……
求您一定要好好的……
求您不要嚇我……
我已經再也無法承受了……
如果您真的愛我……如果您真的……愛我的話,就求您不要離開我好嗎?!!】
起碼過了五分鐘,艾倫才緩緩地將利威爾轉過身來。
微弱的亮光里,至少……利威爾只有嘴角充斥著已經干涸的血液……
他伸出手指,輕輕地探了探對方的呼吸。
幾秒以後,艾倫緩緩睜大雙眼,他驚喜地低聲呼喚對方︰「兵長……兵長?您怎麼樣了?感覺好點了吧?」
利威爾沒有說話,只是晃動了一下睫毛。
而艾倫已經高興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顫抖著手指揭開棉被,緩緩地拿出利威爾已經被老虎吃掉手掌的右臂,然後小心翼翼地揭開繃帶……
雖然還沒有完全長好,但在薄薄的煙霧中,利威爾的掌心已經長出來了!!
啊……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神啊……謝謝您!謝謝您!
艾倫就像對待世間珍寶一樣捧起利威爾的掌心一次又一次地吻上去,直到將利威爾吵醒。
利威爾的眼下是濃濃的黑色。他皺了皺眉頭,虛弱地問︰「小鬼……你在做什麼?」
艾倫沒有回答,只是俯□緊緊地將他抱在懷里︰「兵長……太好了……太好了……以後沒有什麼可以傷害您了……戰爭一結束我就帶您離開好不好……以後城牆里面發生任何事情都跟我們沒關系……就我們兩個人……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利威爾安靜地听著艾倫的話語,隨後艱難地揚起嘴角︰「如你所願。」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