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緊緊地跟在利威爾身後,臉蛋微紅道︰「兵長?您叫我有什麼事?」
利威爾不說話,只是走進一棟樓,上樓梯。
艾倫早習慣沉默的兵長了,況且他現在本來就很亢奮,便自顧自地說起來︰「兵長今天的晚會還不錯呢!不愧是團長身邊的廚師,烘烤出來的面包餅干還真是相當好吃呢!您一定很喜歡吃吧……嗯,下回我也給您做那種味道的好不好?」
利威爾︰「……」
艾倫十指交叉,攬著後腦勺走路︰「話說我都不知道韓吉小姐那麼能唱歌……哈哈哈她的聲音那麼洪亮,完全可以上台表演啦!說起來——」
「閉嘴。」
利威爾突然打斷了艾倫。
艾倫愣了愣,這才意識到衣袂和頭發都被風吹起來了。
現在,兩個人已經站在天台上。
篝火和喧囂早已遠去,取而代之的是陣陣蟬鳴,以及夜鶯偶爾的幾聲鳴囀。
艾倫剛抬頭,就看到一望無際的星空。那璀璨的星星竟是比前些日子還要耀眼,看起來,就像快從夜空中溢出來了似的!
艾倫的臉更紅了,他模了模耳朵︰「兵長……難道您是想帶我來看星星?」
「哈?」
艾倫︰「那您是……」
利威爾︰「這個月結束了。我要測試你的格斗成果。」
艾倫明顯有點失望地埋頭︰「這樣啊……好可惜。」
利威爾皺眉︰「你這臭小鬼一天到底在幻想些什麼?」
艾倫正想不怕死地說「您應該知道啊」,利威爾就甩給他一團東西。
唔,這不就是黑布嗎?……兵長為什麼隨身攜帶兩條黑布?噗,莫非他是蓄謀已久的?
艾倫剛想張口問,就見利威爾的雙眼已經被黑布遮蓋,白皙的雙手正在腦後活動,布尾隨著夜風飛舞,他的黑發帶著淡淡的月光。
「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戴上!」
「是!兵長!」
艾倫連忙戴黑布……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他的心髒怦怦直跳……沒辦法,這還是他頭一回和兵長在格斗的時候同時遮住眼。不過,現在的他已經跟一個月前不同了。現在的他,至少不會在五秒鐘之內就被對方踩在地上了!
這次,是利威爾先動手。他連「開始」都沒說,就快速朝艾倫靠近。
一股輕微的氣流變換,重重的右勾拳便冷不丁地就朝艾倫的臉側襲來——不過,現在的艾倫已經不再懼怕這種攻擊。只見他以極快的速度後仰,接著便是一個熟練的後滾翻。柔軟、略濕潤的布料滑過面部,那是晾曬在天台上的床單和衣物。
艾倫的身體在空中旋轉,而他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哈,兵長那麼潔癖的人怎麼可能弄髒這邊的衣物床單?所以這些東西,就是最好的屏障不是嗎?
只見艾倫的身子快速在衣物中穿梭,右手更是順手牽羊地扯下一件衣服,將四周的床單都弄得颯颯作響。果然,這樣兵長的步伐變慢了。
大概在離艾倫三米左右的位置,兵長終于停了下來,不屑道︰「小鬼,躲貓貓很好玩麼?」
艾倫沒有出聲。他只是屏住呼吸,躲在不斷搖曳的衣物中。
因為他知道,即使是現在,要是與他硬打自己絕對堅持不了一分鐘……不,可能半分鐘都堅持不到吧!所以,想要壓倒他,需要技巧!
布料在風中沙沙作響。
艾倫悄悄探出身來,緩緩地,無聲地朝大片衣物中的兵長靠近。
一步。
兩步。
三步!
艾倫突然伸手,舉起衣衫就朝兵長甩過去!
艾倫在打賭。他打賭利威爾知道自己扔的是什麼。他打賭利威爾會在衣物擦過他臉側的時候,為了不讓衣物掉在地上而抓住它!他更是打賭,利威爾用的是左手,不是右手!
所有的猜測,只要錯了一步這次格斗絕對失敗。
而艾倫就這麼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用最快的速度在利威爾防御減半的時機沖過去,抬手就往自己左側抓去——
當艾倫抓住利威爾手腕的時候,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根本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他一個反身就熟練地夾住利威爾的手臂,弓背將其馱在背上,朝前摔過去——這一切簡直順利得讓人難以想象!
當艾倫迅速完成後翻,緊緊抓住利威爾衣領,並騎坐在利威爾腰上之時,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麼簡單地成功了!
——這段時間的訓練,果然沒有白費吧?!
這麼想著,艾倫快速扯下自己眼楮上的布條。
眼楮剛接觸被月光溢滿的世界,便清晰地看見身下的人。
利威爾並沒有露出什麼驚訝的情緒,他的雙眼依然被黑布遮擋,安靜地被自己壓在身下。他的左手,還抓著剛剛扔向他的衣物!
艾倫激動得聲音都顫抖了起來︰「兵長!我……我竟然……」
是啊……實際上他還準備了好幾個方案來著……要是扔一件衣服不成,就將四周的衣物都扔起來,或者到藍色磚瓦上去……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一個就……
利威爾的唇線緩緩揚起︰「你贏了。」
艾倫吞了一口唾液︰「我還是第一次贏您啊!……那,我可以要點……獎勵嗎?」
利威爾挑眉︰「獎勵?我說過那種東西得順利完成出牆任務,並回到這邊才行。」
他的話音剛落,嘴唇就被某種溫熱的物體輕輕地擦了一下。
艾倫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利威爾的身體僵了,聲音也變冷了好幾調︰「你這家伙別得寸進尺——」
艾倫卻在此時突然用左手捂住了利威爾的嘴唇。
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微微沙啞的聲音從喉間冒出來︰
「……求您再縱容我……一分鐘好嗎?」
兩個人的頭頂上,月亮和星辰的光芒是那麼耀眼。天台上不知名的淡金色花朵順著夜風滑在空中,與幾十上百的床單、衣物一起浮動著。
艾倫幾乎貪婪地盯著利威爾的臉頰看,呼吸他身上芳香的氣味。
他伸出右手,輕輕地,簡直就像在觸踫世間珍寶一樣……隔著黑布滑過利威爾的眼楮、鼻梁……直到緩緩地挪開捂住他嘴唇的手,用指尖輕輕地,近乎痴迷地模挲著他的唇瓣。
過多的觸踫讓利威爾緊緊地皺著眉頭。
可是緊蹙的眉頭被黑布遮擋。艾倫看不到。
「利威爾……」
他簡直就像夢囈一樣念出這個熟悉到浸入骨髓、卻是第一次喊出口的名字。
那種新鮮感,那種激動,那種強烈的渴望簡直就要從血液中噴涌而出!
似乎這樣的稱呼象征著什麼一樣。艾倫在喊出口後,幾乎快要崩潰似的俯身,吻就像夏日的雨滴一樣落在利威爾的唇上,密密麻麻、連續不斷!
多年來對人的排斥讓利威爾握緊雙拳。
可是當他準備抬拳揍向艾倫之時,卻又緩緩松開,回到自己的身側。
其實,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為了給艾倫點信心而讓他打倒自己的「月末測試」,本該在對方贏的時候草草收場的啊……到底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啊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要給他信心?為什麼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縱容他——
明明這個小鬼到底是個怎樣的怪物,埋葬在他心中的野心到底有多狂妄……自己在見他第一面時便清楚不過!他不可能被誰束縛,不可能永遠停留在某處,他對自己的感情也只不過是青春期的暫時迷戀罷了!戰爭、責任、懷疑、憐憫、死亡……太多太多因素可以讓很多東西在頃刻間改變。
明明……自己明白這些,也早就不是個會被感情支配的人了啊!
那麼,又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呢?
難道,是因為明天就要出牆,進行完全沒辦法預測、死亡率極高的戰斗?
是因為太久……沒有遇到這種為了自己如此拼命的傻瓜?
又或許……
只是年紀大了,寂寞太久了吧。
※※※
7月8日清晨。
所有參與遠征的調查兵團身穿制服,佩戴好立體機動裝置,騎著馬,浩浩蕩蕩地由北朝南穿越卡拉尼斯區。
眼見離羅塞之牆越來越近,艾倫忍不住抓緊韁繩。
佩特拉細心地發現了艾倫的變化,轉過頭來輕笑道︰「艾倫,你害怕嗎?」
艾倫搖頭。
奧路歐在一邊歪嘴笑︰「喲新兵,是不是已經嚇得尿褲子了啊?」
艾倫︰「沒有,就是很興奮而已。」
旁邊某個很明顯比艾倫更興奮的家伙雙手緊握貼在胸前,流著哈喇子抬頭望著50米高的崗哨台︰「誒誒怎麼還不開門啊!好想快點出去啊!可愛的巨人都在外面等我們呢……啊真希望是奇行種啊!!」
艾倫流下一滴冷汗︰「……」
就在此時,艾倫听到從旁邊冒出一連串小孩驚嘆的聲音「啊!是調查兵團」!
他轉頭一看,就發現木質窗戶下面,一個缺了一顆門牙的小男孩正在激動地對他的伙伴說說︰「听說他們背上的標志,叫做自由之翼來著!簡直太帥了!」
艾倫愣了愣,就忍不住笑了。
佩特拉︰「怎麼了?」
艾倫︰「沒什麼,就是小時候也像他們一樣崇拜調查兵團,希望有一天能夠像英雄一樣出牆冒險……」
「喂小鬼,你給我安靜一點。」
兵長不耐煩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艾倫听話地閉嘴。
那雙湖綠色的眼楮卻長時間地凝視著那個人,越來越美麗的晨曦映在其上,看起來就像是翻滾的浪花一樣……
如果說,小時候的願望是出牆冒險;
845年之後的幾年,是斬殺巨人;
那麼,現在呢?
想要變得強大。
想要與他並肩作戰。
想要與他一起驅逐巨人。
想要保護他。
想要珍惜他所珍愛的一切。
想要永遠……和他在一起!
——銀色的解放之鐘左右搖擺,洪亮的鐘聲響徹了整座城市。
長官洪亮的聲音在前方響起︰「離開門還有三十秒!別退縮!接下來,人類將會再次向前邁進一步!讓我們看看你們的訓練成果吧!!」
他的聲音剛落,所有調查兵團的人都舉起武器歡呼起來!
站在崗哨台上的士兵發號施令,將近十米高的巨大城門頃刻間伴隨著轟隆巨響緩緩開啟——
一直凝視著利威爾背影的艾倫在此時抬起右拳,有力地砸在自己的心髒上。
兵長,我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
不過,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是生是死,我都會陪在您的身邊……
啊啊……
您若真像佩特拉說的那樣,是無邊黑夜的話。
那我就要成為您心中最璀璨的辰星,拼命地在您的生命中留下點印記。
為了您,我願意獻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