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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7日,兵長的過去

當然,那種奇葩的安慰理由連五分鐘都沒辦法維持。吃完早餐的艾倫心情竟比遭受視覺沖擊那會兒還要低落……這天的訓練一結束,他就跟丟了魂兒似的躺在草坪上,大概是因為昨夜基本上沒怎麼睡著吧,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經陷入夢鄉。

艾倫醒來的時候,天空已經變成了漂亮的玫瑰色。朵朵泛紅的雲彩在遙遠的天際緩緩流動,就像從湖面上輕輕滑過的樹葉一樣。

「小鬼,你最近到底是怎麼了?」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艾倫渾身一震。

他連忙撐起身來,誰知道最近實在是睡眠不足,剛剛又睡得太死,現在一動,腦袋里就是一陣天旋地轉——他一晃,竟然又倒在了地上。

「不用起來。」兵長淡淡道,說完,竟然就這麼坐在艾倫的身邊。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依然是兩米。

這讓艾倫不禁想起才來利威爾班的第二天,兵長也就是這麼默默地坐在自己身邊,听自己滔滔不絕地講著關于四季海棠,還有母親的事情的。

「問你話呢!啞巴了?」兵長不耐煩的聲音從身邊響起。

艾倫連忙道︰「我最近挺好的啊!呵呵吃得好睡得香訓練上也很有心得,真的很好!」

兵長微微斜眼看他,眼神冷郁︰「這麼急著撒謊,是想挨揍嗎?」

艾倫愣了愣,然後笑了︰「被發現了啊。」

其實兵長想說,其實大家都發現了,就只有你這小鬼覺得大家沒發現而已。

艾倫仰頭,看著在玫瑰色天空中的雲彩,深褐色的發絲輕輕浮動︰「吶,兵長,當初,您為什麼要跟著團長進ru調查兵團呢?」

兵長微微皺眉︰「這跟你有關系麼?」

要是平常,艾倫絕對馬上閉口不談。

可是從早晨糾結到現在,他覺得自己的小宇宙都快要爆炸了……

他不敢相信兵長和團長的關系到底有多好,不敢想象團長親手為兵長刺下那片刺青的樣子……他不了解的世界簡直就像是一塊厚厚的屏障,死死地將他攔在兵長和團長之外,讓他覺得利威爾這個人對于他來說,根本就是個無法觸及的妄想!

只見他直直地盯著兵長漆黑的雙眼,大聲道︰「有關系!這個問題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近乎死寂的沉默在兩個人之間維持了幾秒,便被兵長上挑的聲音掩蓋︰「哦?原因?」

艾倫握緊雙拳,嘴巴張開,卻說不出話來。

在他以為兵長肯定不會再說的時候,兵長卻輕輕嘆息了一聲︰「罷了,也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六月溫暖的風搖晃著千萬樹葉,溫柔地將陽光過濾,斑駁地灑在兩個人的身上。

兵長的聲音清冷,卻帶著淡淡的笑意︰「為什麼要跟著他來到這里呢?因為,我們打了一架,然後他贏了我吧……」

※※※

842年深冬,王都地下街。

月亮像是一個蠟黃的頭骨,低低地懸掛在天空。密密麻麻的街道猶如一只爬行的蜘蛛編織的黑色蛛網——而在這塊蛛網的盡頭,便是倚靠在油膩牆壁邊,呆坐在一大片尸體中的利威爾。

一群人手握尖刀朝他逼近。

為首的男人蓄著油光光的鬈發,嘴里餃著劣質雪茄,用無比諷刺的語調道︰「喲,怎麼不反抗了?號稱‘地下最強’的利威爾,今天他媽的終于變成等死的綿羊了?」

旁邊的人晃了晃手中的匕首︰「听說這家伙最恨的東西就是別人身上的體`液。那麼,要是渾身都被糊上口水啊,鮮血啊,不知道他會露出什麼表情?」

「我靠,一直听聞你身材嬌小,有著一副勾人的好姿色,果然名不虛傳吶!老大,要不我們先殺了他,然後輪流——」

……

侮辱的聲音席卷而來。

而利威爾就像听不到一樣,只是安靜地仰頭,看向狹窄、暗紅的夜空。柳絮一樣的白雪飄然落下,難違地減輕了這里經久不消的腐爛氣息。

啊,髒死了。

利威爾滿是鮮血的手指輕輕往旁邊挪動。從那邊汩汩流出的血液還是溫熱的。同伴的匕首漸漸被他藏在黑色斗篷下,緊緊地握在手中。

一想到這個匕首就是一切終點之時,他就會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

真的,太好了。

這種事情,不是,早就想做了麼?

下一刻,為首的男人手臂一揮,周圍的人便張牙舞爪地朝利威爾沖過來!

利威爾抬起匕首,用刀尖對準自己的心髒,安靜地閉上雙眼。

可是手還未動,匕首就被奪走,與此同時,眼前兩個混混直直倒在地上,而那個多事的男人又用手中的鐵棍打倒一個男人,隨即拉著利威爾,就瘋狂地朝前飛奔……

連連跑過了兩條小巷,埃爾文將利威爾帶進了一個破舊的倉庫,利威爾才反應了過來。他一把甩開埃爾文︰「混蛋,你又來干什麼?!」

埃爾文鎖好門窗︰「我可沒辦法看著你等死。」

利威爾不屑道︰「你不過就盼著我活著,然後加入調查兵團嗎?我告訴過你,無論你怎麼做,我都不會參加……巨人有沒有吃人,有沒有侵略進來,跟我有關系麼?哈哈,實際上我倒是希望巨人都沖進來好了,讓這惡心的一切都結束吧——活著到底有什麼意思……」

結果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鋼筋一樣的右勾拳便砸向他的臉頰,激痛讓他怔忪了一剎那。天生的反抗意識讓他猛抬膝蓋,頂向對方月復部,可是畢竟背部被刺,此刻的他根本就是體力不足……

埃爾文幾次防御後,便抓住利威爾的雙肩,「 」的一聲,就將他死死地抵在牆壁上︰「利、威、爾!你給我冷靜一點!你真的希望這一切都結束?跟隨你的人,還有活著的吧?你能想象之後他們痛苦死去的樣子嗎?」

利威爾大力掙扎著︰「閉嘴!」

埃爾文︰「希莉雅死去的時候,你有多痛苦,你忘了嗎?!」

果不其然,利威爾的眼楮猛然睜大︰「我怎麼可能忘記!!」

埃爾文繼續說︰「那麼,你願意看見奧德的父親感受你遭受的痛苦?你想看見東街婆婆死了孫女之後……那種痛哭流涕的表情?當巨人侵佔全人類,啃食無數父母、子女的時候,你能夠安心嗎?」

利威爾愣了愣,聲音沉了下來︰「……跟我有關系麼。」

埃爾文一把抬起利威爾的臉頰,逼迫對方看著他的眼楮︰「有關系!利威爾!你有能力減少這些傷亡,你有能力保護他們!再說了,自由,難道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利威爾渾身一震,卻突然冷笑了起來︰「所以,你覺得你可以給我自由?別開玩笑了,垃圾!」

他這麼一說,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量,在對方晃神的那個剎那,一腳踢翻埃爾文的腳踝,再補上一記比埃爾文重不知道多少倍的右拳,直接將對方打翻在地上,死死地踩在腳下︰「自由,你也好意思說,自由。你們這些調查兵團的人只知道口口聲聲地呼喊自由,穿著靚麗的衣服一次次出行牆外,接著死傷無數,一事無成!都這樣了,你還好意思拉我進ru調查兵團?……哼,自由根本就是個屁,我寧可死在這里,也——」

埃爾文抹掉嘴角的鮮血,翹起嘴角打斷俯視自己的可怕男人︰「是嗎……那你又為什麼哭呢?」

利威爾一愣。

接著下意識伸手,當指尖觸踫到臉頰的時候,竟然感覺到一大片濕潤的液體……好奇怪,那到底是什麼?!

莫名其妙的,走馬燈一樣的畫面快速在利威爾腦海中晃過……

……

當在煙花巷靠身體賺錢的母親離開,父親整夜酗酒打人的那個夜晚,10歲的利威爾牽著希莉雅的手,對她說,總有一天,我會帶你離開父親;

無數個天上布滿星辰的夜晚,利威爾摟著妹妹,給她講小時候媽媽給自己講的故事,告訴她,媽媽沒有再回來,是因為她嫁人了,沒辦法回來。可是,我們可以偷偷去看她;

發現媽媽在信中告知的地址只是一片廢墟之時,利威爾不斷用手安撫著小小的希莉雅,什麼都沒說;

無數債主找上門來,將家里洗劫一空的那天,瘦骨嶙峋的希莉雅從鄰居家拿來一本小畫冊,指著其中高高的牆壁說︰「哥哥,等我們長大了,就到牆外去吧。听說,這個牆外,還有兩重特別高的牆壁,每層壁外,都有不一樣的世界,啊……哥哥你看,這邊有草原,這邊有滿是竹子的山林,這邊有深藏水晶的山巒……吶,哥哥,以後我們一起加入調查兵團吧?」

利威爾︰「為什麼這麼想?」

希莉雅笑嘻嘻道︰「因為安琪兒的爸爸媽媽就在調查兵團哦,听說只要加入了調查兵團,就可以去牆外,听說那邊有更多美麗的風景,有二十個人才能圍上的巨樹,有用面包組成的城市……啊,在那里,我們就終于……不用挨餓了吧」;

利威爾14歲,終于賺足了能夠養活自己和希莉雅的錢,終于終于可以帶她離開這個腐爛地方的那個夜晚,他一回家,就听到幾乎要撕裂開來的呻`吟……那是從渾身酒味的父親身下傳來的,妹妹的呻`吟……

當他用斧頭砍掉父親的腦袋之時;

當他不斷用棉被擦拭妹妹身上的鮮血之時;

當他抱著奄奄一息的妹妹奔跑在皚皚白雪中,連續不斷地敲著醫生的門,卻沒有人願意開門之時;

當妹妹發燒到連哥哥都認不出來之時……

利威爾無數次安慰自己,妹妹會好的——她還這麼小,還從來沒有欺騙過誰,再饑餓也從未偷盜……她是那麼漂亮、天真、可愛,雖然她偶爾會調皮,偶爾會哭鬧,但是都無關痛癢,神怎麼忍心讓這樣的孩子死去呢——所以,她會好起來的,就像以前染上風寒一樣……她一旦好起來,自己馬上就帶她離開這里,無論付出多少代價,也要讓她去看新的世界,與她一起,獲得自由!

……當然,最後,便是他永遠也不想回憶的那一幕了。

荒野之中,妹妹的肉ti在熊熊烈火之中燃燒。年僅14歲的利威爾在那里站了一夜,淚水流到干涸。

自那個夜晚,利威爾再也不相信神;

自那個夜晚,利威爾的潔癖越來越嚴重,他厭惡骯髒的鮮血,厭惡像人體骨灰一樣的灰塵,厭惡猶如人體交`媾產生的渾濁空氣……又或者說,他只是沒辦法逃離回憶;

自那個夜晚,從小到大與希莉雅一起憧憬的自由不復存在。在他看來,天天听在耳邊的‘調查兵團’就像幼時的自己一樣,用華麗的詞語‘自由’將自己的身影顯得高大偉岸——實際上,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自由,自由這個名詞本身就是用來被摧毀的,因為,它只是弱者用來麻醉、安慰自己的道具而已!

……

就在此時,利威爾的腳踝被緊緊抓住︰「可是,你還是渴望著自由,不是嗎?」

利威爾寒聲道︰「放手。」

埃爾文卻根本不放︰「你總是說別人是垃圾,可是現在的你才是個真正的垃圾!!你根本沒有膽子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真不知道你妹妹要是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會做何感想。」

利威爾的眼楮發紅,拳頭上的青筋狂跳︰「你說什麼?」

埃爾文冷笑一聲︰「我們調查兵團的人的確總是犧牲眾多卻毫無進展,但是,我們都在用生命作賭注,為了人類的理想拼搏!而你呢?你除了天天在地下街打殺,浪費生命,還做過什麼?你有努力離開這邊,真正實現你與你妹妹的夢想嗎?」

利威爾大聲吼︰「她已經死了!已經沒有意義了!」

埃爾文︰「那你自己呢?你就真的願意死在這樣骯髒的地方?你就不想為了你的手下報仇?你就只是天天沉浸在別人的失敗里,沒有膽子用自己的雙手奪得哪怕一丁點自由?!你就不想代替你妹妹的雙眼,真正走出牆外,實現你們從小到大的願望??」

「閉嘴!!!」

利威爾快要歇斯底里的嘶吼聲與門被撞開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那天,背部本來就受傷的利威爾,用匕首砍掉了五個人,用獵槍斃了兩個。這場血腥殺戮,只花了五分鐘。

843年春,利威爾加入了訓練兵團。

845年,因為突如其來的戰事提前畢業,之後正式加入調查兵團。

847年,他成立了「利威爾班」。

848年,他成為了「人類最強」。

他騎著他的馬,帶著他的兵,連連出牆,用鋒利的黑金竹刀斬殺了無數巨人,屢次探索人類所能到達的「世界盡頭」。

當然,這麼多年了,很多事情已經改變。他的執著,他加入調查兵團的動機就像背上的刺青一樣,最初只是為了掩蓋傷疤,只是象征著與妹妹共同的夢想。而現在,那刺青的含義要沉重太多、太多了——每一條線,每一抹色澤,都凝固著太多鮮血,太多信任,太多未了的渴望。甚至有時候他覺得,他早已忘記自己本身的願望。

可是每當他來到新的草原,新的森林,他都忍不住出自一點點私心,將手掌覆蓋在那些宏偉的樹干上,仰頭,看著在陽光中閃耀的,似乎永無邊際的樹葉,安靜地感受著樹木的溫度和觸感。

在這個時候,他的眼神總是會特別溫柔。

他似乎在說︰

吶,希莉雅,你看到了嗎?

這就是牆外的巨樹,還真的跟你想的一模一樣,要二十個人才能圍上呢……那麼,你喜歡嗎?

——tobe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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