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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善若來到廚房,先給自己倒了一碗涼水喝,一夜的焦灼,倒也不覺得餓,只是渴得嗓子眼像是冒煙。

一口氣喝完一碗涼水,莊善若覺得舒服了一點,她打開碗櫥看了看,里面還剩下昨天的五個冷饅頭。

她將那碗饅頭拿了出來,輕車熟路地在灶膛里生上火,涮了鍋,坐上水,然後削了兩塊紅薯片成小塊。等水開了,抓了兩把米,將小塊的紅薯小心地放到鍋里。

莊善若蓋上了鍋蓋,往灶膛里加了兩塊劈柴,拍了拍手繞過廚房來到後院。

後院的兩畦菜地正長得翠綠茂盛。莊善若想了想,摘了兩根女敕黃瓜,掐了四五條茄子,兜在衣服下擺小心地回到廚房。

掀開鍋蓋一看,番薯粥一直熱氣騰騰地沸著。莊善若拿起兩塊麻布搭在鍋沿上將這鍋番薯粥換到里面的那眼灶上,讓小火舌慢慢地熬著。又在鍋上架了個竹蒸架,揀了那五個干冷的饅頭放在蒸架上蒸著。

莊善若用外面那眼灶上的鍋做了一個炖茄子,快起鍋的時候撒上幾滴香油。然後將那兩根女敕黃瓜拍碎,拌上辣子和蒜泥,做了一個涼拌黃瓜。再從碗櫥里的一個密封的小罐子里倒出一小碟的炸花生米。

待這三樣菜準備好了,這番薯粥也成了。沙地里種出的番薯又甜又糯,做成的番薯粥晾涼了夏日吃清爽可口。那五個冷饅頭也重新變得又喧又軟。莊善若顧不得燙手,將饅頭一一揀到一口盤中。

莊善若將這些吃食在正房廳里擺好,等番薯粥晾得只有六成燙了,她才輕聲喊了聲︰「吃飯了。」

王有虎拍著手從院子里過來,王大姑剛侍弄好那兩頭餓得嗷嗷的豬,將圍裙解開順手搭在石榴枝上也進了廳。

莊善若低著頭默默地擺筷子。♀

王有虎坐下的時候飛快地覷了莊善若一眼,見她臉色沉靜,只是眼皮子有點浮腫,倒也不以為意。這個粉團捏成的表妹三年前剛到王家柔弱得像一陣風就能吹倒,每天就窩在房里眼淚不斷,倒害得他老娘日夜陪著抹眼淚。他對那個秀才舅舅印象不深,唯一記得的就是過年的時候去舅舅家拜年,那靠牆一溜的書,看得讓人頭大。

王有虎聰明,但這聰明勁用不到讀書上。小時候也上過幾年的私塾,學了些《百家姓》《千家詩》的,好歹也算得上是認得了字算得了帳。

王家對兩個兒子沒啥大的要求,就是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娶媳婦,生孩子。壓根兒也沒想到要兒子讀書中舉光耀門楣啥的,且不說王有龍王有虎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就看那莊善若的秀才爹中了個秀才又能怎麼的,日子還不是過得緊緊巴巴,讀書還把個身子讀得病病歪歪的。

莊戶人家還是本分點好。

王有虎往飯桌上瞅了一眼,暗想,這表妹在王家呆了三年可是越來越利落了,倒也不見她整天掉金豆子了,家里多了個女人,日子也更舒心了點,往日他老娘一個人伺候他們三個大男人可真是忙不過來。

王有虎趕路也著實餓了,沒空想別的,捧起一大海碗的番薯粥就著炖茄子呼哧呼哧地吃起來了。嗯,這茄子炖的比老娘做的要入味多了。

王大姑拉著莊善若在身邊坐下,嗔怪地看了王有虎一眼,道︰「看你這吃相,餓死鬼投胎似的,看哪家姑娘敢嫁給你。也不等等你哥和你爹。」

王有虎吃出一頭的細細的汗珠,他把筷子擱在碗上用手抹了一把臉,笑道︰「娘,什麼時候我們家有這麼多規矩了?」

王大姑拿起一個饅頭掰成兩半,一半塞到王有虎手里,笑罵道︰「你這臭小子,讓你表妹看笑話了。」

王有虎嚼了一口饅頭,沖莊善若道︰「娘這話說的,好像表妹第一天到我們家似的。」

莊善若低著頭那筷子輕輕地撥弄著番薯粥,淺淺笑著,道︰「二表哥是餓了。」

王有虎見莊善若笑,臉色柔媚得像春日里的花,心里不由得一跳,忙低下頭繼續吸溜他的番薯粥了。

王大姑朝莊善若的碗里瞅了一眼,道︰「哎呦,善若,你這碗怎麼清湯寡水的都是番薯,沒見幾粒飯啊。我們家不差這點糧食,來多吃點。」

莊善若忙道︰「姑媽,我就愛吃這甜甜的番薯。」

王大姑看了莊善若尖尖的下巴,心里暗暗地嘆了口氣,這孩子真是懂事得招人疼,也不再說什麼,將手里那半個饅頭塞到了莊善若的手里。

「大表哥怎麼還沒回來?」莊善若轉換了個話題。

「是啊!」王大姑朝院門那里看了一眼,這中午的日頭明晃晃地毒得很,幾個月沒下場透雨了,空氣是又悶又熱又黏。

王大姑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阿虎,你爹又窩到哪里去了?剛才不是喊著餓了要吃飯嗎?」

「爹,爹,吃飯啦!」王有虎喊了一嗓子。

房里傳來了一聲咳嗽的聲音,王大富慢慢地趿拉著鞋子出來了,大喇喇地坐到了正當中。

王大富早就在房里听見他們幾個說話的聲音,只是礙于面子不出來。他見王有虎一大海碗的番薯粥都快吃完了,莊善若也像個沒事人似的小口地嚼著饅頭,心里頭便有點不爽快了。他這個當家的還沒出來,那些個小的,吃閑飯的倒是吃上了,而且還吃得歡。

正待發作,院門被人推開了,王有龍曬得紅頭漲臉地進來了。黃狗阿毛本來蔫蔫地趴在石榴樹下,見了王有龍噌地站起來,圍著他的褲腳打轉。

王有龍顧不得理那阿毛,輕輕地踢了它一腳,趕忙進了廳里。頓時廳里充斥著濃濃的汗味。

王大姑見大兒子又曬又累,忙招呼道︰「有龍,剛好開飯,快坐下來歇歇。」

王有龍揀了一張凳子做到王有虎的身邊,用巴掌大的手抹著臉上的汗珠子,道︰「田里我都去看過了,水田里水不多了,得車點了,要不然耽誤稻子灌漿;山邊那幾畝種著芋頭番薯的旱地倒還好,沒什麼大礙。」

王有虎放下碗筷,道︰「那我們趕緊的,等傍晚天氣陰了點,去水渠那里車點水。」

王有龍應了一聲。

「大表哥,給!」莊善若不知道什麼時候擰了一把毛巾站到王有龍旁邊。

王有龍忙起身,差點打翻了凳子,他接過來,虛虛地往臉上胡亂地擦了兩把,又遞回給了莊善若︰「有勞了。」

正待坐下,莊善若又倒了一碗茶過來,放在王有龍的面前,道︰「這是涼茶,去火最好不過了。」然後坐回到王大姑身邊繼續小口小口地吃著饅頭。

王有龍仰脖一口氣將涼茶喝完,用袖子擦了擦嘴,憨憨地笑了兩聲︰「有勞表妹了。」這涼茶清清涼涼的,從喉嚨一直涼到腳底板,全身的毛孔都熨帖了。

王大姑忙把一碗番薯粥往王有龍面前推了推,笑道︰「都是一家人,恁客氣做什麼,倒像是戲台子上演戲。快吃吧!」

王有龍微微紅了臉,幸虧臉黑,看不出來。

王大富一直冷眼旁觀,見莊善若給他大小子又是遞毛巾又是遞茶水的,不由得冷哼了一聲。難道這臭丫頭中意阿龍?他暗自打量了阿龍兩眼。濃眉大眼,黑紅的臉膛,身量高大,汗濕的粗布衫子下是一塊一塊的疙瘩肉——壯實得像頭年,也憨厚得像頭牛。

王大姑見王大富半天不動筷子,便道︰「當家的,你不是早就餓了嗎?」

王大富哼了一聲,拿起碗扒拉了一口番薯粥,登時變了臉色,將碗重重地擱到桌上,沉聲道︰「也不看看是什麼天氣,這粥這麼燙,怎麼吃啊?」

莊善若低著頭不動聲色。

王大姑看了一眼王大富的那碗番薯粥,笑道︰「怪道你這碗燙呢,你看看善若給你盛的這碗都稠得攪不動了。」

王大富在飯桌上一打量,果然,他的這碗番薯粥最稠,而且基本上都是飯,就面上蓋著三兩塊番薯。別人的都是不干不稀,莊善若的那晚清湯寡水的都能照出影子來了。

王大富用筷子扒拉了一下,道︰「天氣怪熱的,這麼稠,誰吃得下?」

「那我給您換碗吧!」莊善若放下碗筷起身,雖然心里對王大富恨得要死,可是人前畢竟還是姑父,沒撕破臉之前還是得端著點。

「算了算了,湊合著吃吧!」王大富不耐煩地揮揮手。這臭丫頭,這會子裝得像小綿羊似的,昨晚凶得恨不得將他嚼了連骨頭咽下。

莊善若默默坐下,內心即使波瀾洶涌,臉上還是平淡如水。寄人籬下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王大富喝了一口粥,夾了一筷子的炖茄子,皺了皺眉頭,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家里鹽罐子沒打翻吧,咸死人了。」

「當家的,你咋回事啊,往日里都吃得好好的,今日怎麼這個不合心,那個不順意的?」王大姑嘗了嘗炖茄子,道,「不咸啊,味道還怪不錯的。」

王有虎打趣道︰「爹,你傷的是手,可不是舌頭啊!」

王有龍偷偷地看了眼莊善若,只見她低著頭,半垂著眼簾,沒滋沒味地還在吃那半個饅頭。今天爹不知道怎麼回事,處處針對表妹,連他這個粗線條的人都看出來了。

王大富一推碗,站起來,背著手踱到院子里,道︰」我不吃了,出去吃!"王有虎也覺得今天老爹有點不對勁,到底哪里不對勁,他也琢磨不上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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