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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自古和親誚儒者(一之全)

冀州,信都城北門之外,數千騎具裝騎兵挎大弓,持長槍,整整齊齊的布陣于

北門官道外的兩旁,一面面赤紅的大鵬展翅軍旗與「姚」字將旗在風中獵獵飛揚

嚴整肅穆的軍陣,綿延數里。唐康身著喪服,騎了一匹黑馬,立在這軍陣之中。他

的身旁,冀州知州、通判,還有自軍都指揮使姚麟以下的雲冀軍諸將,按官階高

低,依次而立。眾文武官員,全是穿著白色的喪服。

這一天乃是紹聖七年八月十日,距離東光、冀州圍解已經有半個多月。在有意

無意的一拖再拖之後,數日之前,遼主終于正式為宋朝太皇太後高滔滔發喪,遣使

致哀,並向宋廷謀求和議。

經過事先的秘密交涉之後,遼國派來的致哀使,乃是遼國的北面都林牙韓拖古

烈,副使則是晉國公韓寶之子遂侯韓敵獵。因正副使節都是遼國親貴,唐康等人早

接到宣台札子,雖處兩國交戰,然仍當以隆重禮節相迎︰而此時駐節阜城的中軍行

營都總管王厚又行文冀州,要讓韓拖古烈與韓敵獵南下之時,「一觀軍容」。因

此,唐康和姚麟才有意排出這麼大的陣仗,其意自然是向遼使示威。

但其實無需如此仗陣,遼人亦已能感受得到宋軍的「軍容」。

七月下旬何畏之以空船大布疑兵,水陸並進,增援東光,不僅驚走耶律孤穩

攻打東城的耶律信也不曾料到宋朝援軍來得如此之快,他知道東光已難攻取,而宋

軍主力不久就要大舉北進,次日便退兵解圍,下令諸部大掠永靜軍諸城後,包括已

經到達信都城下的韓寶部在內,所有人馬全部退回深州、河間休整,準備與宋軍主

力決戰。

耶律信退兵之果斷,讓冀州、永靜諸將都大感吃驚。但其實這亦是迫于形勢

不得不然。遼軍南侵已經超過三個月,一切糧草,全靠著國內供應,而對于缺少經

驗且糧道並不安全的遼軍來說,河間、深州一線,便已經是他們補給線的極致了。

這自然是遼國君臣事先所不曾想到的,然而他們到底也不可能擺月兌這一條戰爭的鐵

律—他們的運糧車所能到達的最遠的地方,就是他們軍隊攻擊範圍的極限。既然

知道攻不下東光了,就算心里再如何的悔恨與不甘,耶律信也不會為了一時的臉面

與意氣,莫名其妙的栽在東光城下。

事實也證明他的退兵是十分正確的決定。

一直穩居大名,即使拱聖軍全軍覆沒、深州陷落也不曾驚院的石越,在得知神

射軍潰敗、東光告急之後,終于再也沉不住氣,下令集結在大名府的西軍主力數道

並出,提前北上。同時又急令奉調經水路前往河間府的鐵林軍都指揮使張整,拋下

貓重大船,輕舟急進,援救東光。僅在何畏之進入東光兩日之後,鐵林軍也乘船抵

達。緊接其後到達東光的,還有神!營第二十營【l﹞。神!第二十營是宋朝組建

最晚的一支純火炮部隊,配有四十門新鑄克虜炮,後裝子母銑的滅虜炮上百門,全

營校尉節級共六百余人,隨軍廂軍、民夫千余人,騾馬四百余匹,雖然遲至紹聖七

年六月中旬才正式成軍,但因軍中將士多是自各營抽調,不少武官甚至參加過宋夏

之戰,經驗豐富。石越原本是調其去增援仁多保忠的,因此也是走水路,並有戰船

護送,行舟速度,較運送鐵林軍的民船更快,只是不想仁多保忠先遭兵敗,結果先

被遣來支援東光一倘若耶律信在東光城下再遲延兩日,攻克東光固然無異于痴人

說夢,能否全身而退,只怕也是未知之數。

而只比神!第二十營晚了三天,中軍行營都總管司的前鋒龍!軍便在種師中的

統率下,到達冀州。此後數日,姚麟的雲翼軍、賈岩的威遠軍先後抵達冀州︰苗履

的宣武一軍也與張整的鐵林軍合兵一道,大搖大擺進了河間府︰連慕容謙的橫山蕃

軍右軍也趕到了真定。到八月初,當王厚親率雄武一軍與張蘊的神!第十營抵達阜

城之時,宋軍的聲勢,也達到了自開戰而來前所未有的頂點!

僅僅王厚的中軍行營都總管司轄下,不僅有包括雄武一軍、鎮北軍、神射軍殘

部以及東光廂軍、冀州與永靜巡檢在內的近三萬步卒,還有包括曉勝、龍!、雲

翼、威遠、鎮北、橫山蕃騎六軍將近四萬騎兵!在一個戰場上一次聚集近四萬騎

兵,這是自宋朝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景象,甚至可以說上溯到晚唐五代,中原王朝

也從未有過如此盛況。如此兵威,不僅宋人沒有見過,連對岸的契丹人在看見冀

州、永靜之間的平原上到處都是戰馬之時,也深感震驚。

除此之外,王厚鷹下還擁有令遼人無法想象的火器部隊。僅僅配署給雄武一軍

的便有一百五十門大小火炮與數百名神!營將士︰而張蘊的神!第十營在宋軍神!

營中更是以精擅火炮而赫赫有名。自冀州至永靜,宋軍的城池、營寨中,一共有三

百多門火炮,其中克虜炮佔到一百三十二門!

而王厚看起來也並沒有隱藏實力的想法。

便在八月五日,遼主御駕親臨深州,黃河北岸到處歡聲雷動之時,早就在武邑

集結待命的神!第十營與第二十營忽然對著對岸的武強開炮,九十門克虜炮與一百

門多滅虜炮一齊開火,自清晨一直打到黃昏,炮聲之大,連深州城都清晰可聞。

這一日的炮擊,自然並無實際意義。克虜炮的真正有效射程,平射不過一里

仰射最多三里—實則要想形成有效殺傷,便是仰射,也只好在兩里左右,打到三

里,即便擊中,亦已無力。至于滅虜炮,射程更近,最大射程也不過一里有余,有

效射程不過二三百步,僅與神臂弓相當—這滅虜炮與河間府城牆上的那些後裝子

母銑火炮並不完全相同,事實上後者只是滅虜炮的過渡炮型,這種由高太後親自定

名的「滅虜炮」,犧牲了射程,換來的是可以快速裝填發炮,每次能打出百余枚甚

至數百枚鉛子,更妙的是,它方便運輸,可攻可守,造價又相對適中,因而被宋朝

樞密院寄以厚望,被認為是可以一舉取代拋石機與神臂弓的火器。但以它的射程

隔著黃河,自然更加不可能對武強城形成什麼威脅。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

編」,何況宋軍的這次炮擊,甚互陣魯鎬都踫不著。因此,這完完全全只是一次示

威。

但是,這次示威卻似乎真的嚇到了遼主。

遼主次日便親至武強勞軍,他登上武強城樓,遠眺黃河之南,親眼目睹黃河南

岸連營數十里的兵營,遍地的戰馬與騎兵,還有數百門令人望而生畏的火炮,許久

默無一言。當日他便返回河間,只過了一晚,遼國便為高太後發喪,遣使致哀議。

唐康原以為石越斷然不會接受議和。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不僅石越欣然接收,便是王厚坐擁步騎七萬余眾,兵

強馬壯,也無絲毫進取之意。王厚自到了阜城後,便要求諸軍修繕營壘,堅壁以

待。他將曉勝軍調至東光休整,改以雲翼軍駐冀州,龍!軍與兩個神!營駐武邑

他親率威遠軍與雄武一軍駐阜城。又奪了仁多保忠兵權,調走听命于唐康的橫山蕃

騎,將神射軍、橫山蕃騎與鎮北軍混編為一軍,統歸何畏之統轄,駐于北望鎮。如

今唐康孤身在冀州,仁多保忠孤身在武邑,兩人雖然名義上仍是當地官爵最尊貴

者,但是姚麟與種師中如何會听他二人節制?

仁多保忠是敗軍之將,倒也罷了。他也不願意在武邑自討沒趣,趁著韓拖古烈

與韓敵獵南來,他便討了個差使,陪著這兩位遼使,準備先回大名。伯唐康自認是

有功之臣,況又是野心勃勃,豈能甘心這麼著被趕回大名府?而且他在樞府有年

固然得罪不少人,卻也同樣種下過不少的恩情,譬如龍!軍的種師中,便與唐康是

極好的交情,威遠軍的賈岩,更是受石越知遇之恩,與唐康也是莫逆之交一這些

人任攤上一個,資歷又淺,官職又低,又有人情在前,唐康若去了,縱不能將兵權

拱手相讓,也不免要對他言听計從。只是王厚實是個厲害角色,嘴里什麼也不說

卻不動聲色的將他按在了惟一他差使不動的姚麟身邊。雖說就算念在他幾次三番去

救深州的份上,姚君瑞也免不了要給他幾分面子,但雲翼軍的事務,卻是半點也不

容旁人插手。而唐康也並不敢放肆,只能暗自忍耐著在冀州繼續呆下去。

便在等候韓拖古烈一行之時,唐康還忍不住朝冀州城的城樓上看了一眼。

就在兩天之前,那城樓之上,還掛著武騎軍都校荊岳的人頭!

肯定這桌票。

宋自太祖皇帝以來,對統軍將領最為嚴厲的處罰。

當日荊岳觸敵即潰之後,不敢返回真定,一路南逃,跑到了趙州城下才停下

來。這些武騎軍的潰兵,御敵無能,殘民有術,竟然在南逃的過程中,燒殺搶掠

趙州百姓雖然已有許多南撒,但留守的仍然不少,卻不料受過遼軍幾次擄掠後,竟

又遭了武騎軍這道災。幸好趙州知州與通判頗有智術,荊岳一到,二人便大開城

門,奉上酒肉牛羊勞軍,溫言相待,荊岳也不疑有他,只率數十親信進城,結果當

晚被二人灌得大醉,數十人全被綁了起來,丟進牢里。然後二人緊閉城門,親自登

城守御,城外武騎軍群龍無首,卻也沒有多少做賊的膽子,頃刻之間就作鳥獸散。

趙州知州隨即遣人急報宣台,石越聞訊大怒,一面給朝廷寫奏章,一面就派了一名

使者,持節至趙州,便在平棘將荊岳以下四十余將校全部斬了,並令這使者帶了這

荊岳等數人的人頭,在河北諸軍州「傳首示眾」。

大宋朝的統軍將領們,可還真的從未想過會有如此嚴厲的刑罰。

荊岳的罪名不過三條︰臨敵怯懦、敗軍辱國、殘害百姓。而他卻是堂堂正六品

上的昭武校尉!而且還是統軍大將。若依慣例,至多不過貶官流放。哪想到石越竟

然不請旨便行軍法給斬了,還傳首諸州示眾。

據說此事傳到注京,亦是一片嘩然。

然而自東京最後傳來的救令,卻是認可了宣台的處罰。皇帝不僅下旨褒獎石

越,還嚴厲警告諸將以此為戒。樞府在真定、趙州諸府州頒下榜文,凡武騎軍潰逃

將士,至八月二十日前未至各官府良篇者,皆以通敵論。又下救令,荊岳以下至各

營主將、副將、護營虞侯,全都歸案處死,家屬流三千里。

不但武騎軍諸將被嚴厲處罰,連兵敗的渭州蕃騎主將劉法也受重責,劉法被降

職為從九品下陪戎副尉,戴罪軍前听用,渭州蕃騎由慕容謙另行擇將統領。甚至連

慕容謙也未能幸免,由游騎將軍降為游擊將軍。

可以說束鹿之敗,真正震動河北的,倒不是慕容謙的兵敗,而是兵敗之後朝廷

與宣台對統軍諸將的重責。左軍行營都總管司諸將中,只有兩個人異常幸運︰武騎

軍副將振威校尉王瞻雖然先敗,然而事後經王瞻上表自辯,被認定所部是得到慕容

謙撒兵的命令後才撒退的,他並無過錯,兼之他殺敵與損失大體相當,王瞻不僅沒

受責罰,反而以振威校尉權領武騎軍主將之職︰劉延慶更是作戰勇猛,射殺遼軍大

將,天子特旨,晉升為致果副尉,改任橫山蕃軍都行軍參軍。

但在這個時候,至少在中軍與右軍兩個行營中,沒有幾個人去關注王瞻與劉延

慶,大概所有的統軍將領,都很難忘記荊岳那顆用石灰處理過的人頭。

所有的人,都在感受著時代的變化。荊岳的那顆人頭,意味著五代以來中原王

朝的驕兵悍將傳統,已經徹底結束。

在這樣的時刻,唐康是很識趣的。他絕不會蠢到此時去觸霉頭。盡管他無法理

解,田烈武在河間坐擁步騎近五萬大軍後,斤倒坐視著遼主在半個河間府來去自

如,竟連襲擾遼軍的心思都收了起來︰慕容謙就更加象是被打掉了銳氣,在橫山蕃

軍步兵抵達後,按理說他應該軍勢復振,有一點興兵復仇的意思,然而他卻龜縮于

鎮、定之間,毫無東顧之意。

任人都看得出來,遼軍已經無力繼續南下了。

而大宋在河北自東至西馬步十三四萬之眾,卻在行堅壁高壘夕策,甚而堂而皇

之的與遼人議起和來。

唐康突然很想回大名府,當面問問石越,他還記不記得他的「絕不議和」之

誓!盡管他心里面也明白,凡是身居石越那個位置的人,大概都是將背誓當家常便

飯的。他若去指責他們,他們自然會有另一套大道理等著回復他。

「議和!議和!議個鳥和!」唐康在心里面啤了一口,忽然一夾馬肚,掉轉馬

頭,朝冀州城內馳去。

「都承!」「唐參謀!」冀州知州與通判萬料不到他來這一手,院得在身後大

叫,伯唐康頭都不回,早已驅馬消失在城中。二人轉頭救助的望向姚麟,卻見姚麟

正目無表情的望著北邊,身子連動都不曾動過。

同一天。

大名府,三路宣撫使司行轅內,溪園。一座石亭之內,亭中的石桌上,擺放著

各色時鮮水果與點心,石桌兩旁對坐著兩位四五十來歲的白袍男子,兩人身後,各

站著一位青衣侍從,都是低著頭,叉手侍立。在石亭東邊,離亭約五六步遠的水池

之畔,還有一個中年白袍男子,正端坐在一塊大青石上垂釣。這年八月上旬的大名

府,炎熱並未完全消退,這溪園之內,樹木成蔭,清風徐來,好不清涼,若非石亭

之外,到處都是身著鐵甲,荷戈持矛的!士,真讓人有人間仙境之嘆。

「想來子明垂相當已猜到我的來意?」坐在亭內下首的一個男子,端起面前的

玉杯,輕輕的哦了一口冰鎮酸梅湯,又將杯子放回桌上。他說話之時,一雙銳利的

眼楮,一刻都沒有離開坐在他對面的石越。

「師樸一」石越回視著這位與自己同為遺詔輔政之臣的參知政事、兵部尚

書,默然一會。能讓韓忠彥親自來做欽差,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而如今之事,莫

大于與遼國的議和。「是皇上不準麼?」

忠彥微微點了點頭,「皇上不肯與遼人議和,想叫垂相不要接納遼

使。」

「如此,皇上只需遣一介之使持詔前來,便足矣。」石越淡淡說道,「勞動師

樸前來,想來此事仍有轉圈。」

韓忠彥不置可否的笑道︰「軍國大事,有時只憑著公文往來,卻也說不太清

楚。故此我特意來問問垂相的本意。到底是真議和,還是假議和?」

「真議和又如何?假議和又如何?總之都是議和。」石越笑道︰「苟能制侵

陵,豈在多在殺傷?所謂‘兵者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若能不動兵刀,便將

遼人趕出國土,使百姓得以重返家鄉,安居樂業,又何樂而不為?」

「若是如此,只恐皇上不肯答應。」

「只須是為國家社視有利,只要我們做臣子的苦諫,皇上年歲雖小,卻極聖

明,必能從諫如流。」

「若兩府皆不願意議和呢?」

「這又是為何?」石越愕然望著韓忠彥,道︰「只須條款合適,持國垂相【2﹞必肯議和。」

韓忠彥搖搖頭,沉聲道︰「吾來之前,持國垂相曾讓我轉告子明垂相︰此一

時,彼一時。」

「這又是何意?」

「攻守之勢異也。」韓忠彥望著石越,他雖心里認定石越只是裝傻,卻也不得

不先把自己的想法交待清楚,「八月之前,官軍屢敗,任誰也不能保證局勢會到何

種地步,議和不得不成為一個選擇。但如今我軍兵勢復振,更勝過往,而遼人師久

必疲,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中智以上,皆知遼人兵鋒已止于深州,再難進半步。

而我大宋卻有十余萬大軍以逸待勞。他傾國而來,若是所向披靡,自然萬事皆休

可既然奈何我不得,那就容不得他說戰便戰,想和便和!當年真宗之時,我兵甲不

修,文武多怯懦,便有千載良機也抓不住,只好忍痛議和。可如今豈是真宗時事?

御前數次會議,皆以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昔日漢武帝馬邑不能擊滅匈奴,最後

不得不勞師遠征漠北,落了個全國戶口減半的慘淡結局。我山前山後諸州淪陷已

久,朝廷久有規復之志。然與其做北伐這等事倍功半之事,倒不如抓住眼下的良

機。既然要一決勝負,在自家土地上打,勝算總大過在別人的地盤上打!」

「兩府諸公果真皆如此想?」

「如此大事,我豈敢妄言?」韓忠彥臉上露出不悅之色,「子明垂相遠在北

京,不曉朝中情況,或有顧慮,亦是常情。故此我才特意前來,要討垂相一句實

話。」

石越正容點頭,笑道︰「既如此,我也放心了。師樸莫要見怪,注京非是守得

了機密的地方。」

「如此說來?」

「兵者詭道也。」石越笑笑,道︰「前者王厚獻策,道如今之勢,遼人利速

我軍利久。但以人情來說,遼軍自南犯以來,屢戰屢勝,幾乎未嘗敗績。他打的勝

仗,自契丹建國以來算,也都是排得上號的大勝仗。只是不料打了這許多硬仗,我

軍反倒越戰越強,人馬越打越氮2如今馬步已達十余萬,他出師三個多月,人馬疲

憊,士卒必生歸心,明知再無力進取,可要就此退兵,如何可以甘心?況且他雖然

無力繼續南犯,卻只是因糧草難濟,人心思歸,並不是真的懼怕我軍。相反他打了

這許多勝仗,更免不了有些驕氣。戰場上得不到的,不免便要生些痴心妄想,想要

靠使節得到一」

「所以王厚之策,便是將計就計。遼人想要議和,我便與他們議和。他在大宋

多呆一日,便要多耗一日的錢糧,士卒的戰意也更加消退一分。我們一邊高壁深

壘,示敵以強,既不給遼人決戰的機會,亦可打消遼人謀求決戰的信心︰一面卻又

與之虛與委蛇,派出使者交涉議和,只是這議和之事,既要令遼人相信我大宋是真

心議和,又要在條款上慢慢拖延。拖得越久,對大宋便越是有利。」

韓忠彥原本便不如何相信石越議和之心,但這時听到他親口說明,這才總算將

一顆心徹底放回肚子里,笑道︰「如此便好,我亦可回京說明一」

他話音未落,卻听此前在亭畔垂釣的男子高聲呼道︰「參政萬萬不可!」韓忠

彥幾乎被嚇了一跳,卻見那人丟了釣竿,快步走到亭邊,拜倒在地,道︰「下官何

去非,叩見韓參政。」

「你便是何去非?」韓忠彥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以他的身份,自然不會認得何

去非這樣的小官,只是先前看此人在水池邊悠然垂釣,他只以為是石越的什麼親信

護!,不料卻是府中漠臣。韓忠彥也是很精細的人,見石越對何去非如此優容,便

已知此人在石越身邊,頗受重視。因又說道︰「起來說話罷。」

那何去非連忙謝過,起身又是長揖一禮,方說道︰「恕下官無狀,參政方才說

要回京說明,此事萬萬不可。」

「這又是為何?」韓忠彥笑道︰「莫非你以為兩府諸公尚守不住機密?」

「不敢。」何去非欠欠身,道︰「只是參政斷不可小瞧了遼人。」

「難道你疑心兩府之內有遼人細作?」

「不敢。」何去非連忙搖搖頭,道︰「下官倒不相信遼人通事局如此神通廣

大,只是注京之內,必有遼人細作,卻是無疑的。」

「那又有甚要緊?」韓忠彥笑道︰「難不成遼國的中京、上京,便沒有我大宋

的細作麼?」

「只因遼主與耶律信,皆是聰明睿智之輩。便除此二人之外,如今北朝朝廷

中,才俊之士,亦為數不少,斷不可輕易之。參政試想,若是兩府諸公,皆知道這

是假意議和,那朝中便不會有反對之聲音—細作將這些傳回遼主那兒,那遼人如

何肯信?」

韓忠彥這才明白何去非擔憂之事,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便不由哈哈大笑,點頭

對石越道︰「這倒的確不可不防。我大宋朝廷之中,事無大小,的確都免不了要有

議論不同者。這和戰大事,若說眾口一辭,卻是說不過去。不過咱們不可以找幾個

人演雙簧麼?」

何去非欠身道︰「若是演的,便免不了會露出破綻。兩府諸公,何人主戰,何

人主和,終泊遼人心中都有些主意了。若是某人舉止反常,便易啟人疑竇。況且皇

上年幼,即便兩府諸公能演好這場戲,總不便叫皇上也一」

他這話雖吞吞吐吐,但韓忠彥馬上便也明白石越擔心的斟十麼事—他害怕皇

帝年紀太小,管不住嘴巴,泄露了機密。但這番話,石越自然不便說出來,所以要

借何去非的口來。

這番擔憂,亦不能說是祀人憂天。韓忠彥心下計議,又望著石越問道︰「那麼

子明垂相之意是如何?」

石越听到韓忠彥點了名的問自己,便不好再叫何去非來回答,當下笑道︰「竊

以為此事便是師樸與持國垂相、堯夫參政知道便可。」

「那皇上那一」

「欺君乃是大罪。然事有經權,祖宗社視才是大忠,說不得,只好先瞞上一

瞞。待事後,吾輩再向皇上請罪。」石越淡淡說道︰「陛下雖然年幼,然畢竟已有

賢君之象,必不責怪。若果有罪責,越一身當之。」

韓忠彥想了想,點頭道︰「垂相言重了。此事便依垂相的十意╴既如此,我也

不急著回京,只修書一封與持國垂相、範堯夫,說明此事。皇上的詔書,便由下官

擔了這個責任,就當是下官瞞了下來,垂相從不曾見過這詔書便是。然後垂相與下

官再分頭上表向皇上講明議和之利有持國垂相與範堯夫在澎乎應皇上縱小有

不願,最後多半還是會答應。」

石越萬料不到韓忠彥肯替自己分擔責任,他原本還憂慮這樣做法,得罪小皇帝

太深,但韓忠彥是小皇帝願意信任的人,有他出面,他壓力自也是小了許氨︰因此

亦不由得大喜,抱拳謝道︰「如此真要多謝師樸了。」

韓忠彥連忙抱拳回了一禮,道︰「子明垂明何必見外?論公這是為趙家社視

論私你我也算是一家人。說起來,倒還有一件私事,要與垂相商量。」

「師樸請說。」

韓忠彥笑道︰「是有人請我作伐,為的是我那外甥女的婚事一」

但他話未說完,便已被石越笑著打了個哈哈打斷,「師樸,這事卻由不得我做

主。」

韓忠彥一怔,卻听石越又說道︰「不瞞師樸,我與令妹膝下便只此一女,自小

便嬌寵慣了,令妹更是視若掌上明珠,日夜便擔心她出嫁之後與夫婿不能相得,故

此許下願來,要讓她自己擇婿。只是小女頑劣,如今進士都不知看了幾榜,竟沒得

一個入她眼的。我與令妹,為此頭發都不知掉了多少。我雖不知師樸說的是哪家小

舍人,然這事還是先與令妹說去,待小女點了頭,我再看不遲。要不然,我雖看了

滿意,她卻不答應,白白讓我著急一場。」

韓忠彥看著石越愁眉苦臉的樣子,又是驚訝,又覺好笑,卻也不便相強,只好

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既是如此,我便回京再去找我妹子商量。只是垂相,這

事卻也不好久拖。過得三年,皇上便是要選妃了,我在京時,頗听些閑話,道是皇

上看中了我那外甥女。雖說自古以來,後妃之選,都是太後做主,也由不得皇上

況且這些閑話也當不得真。但終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外甥女年歲也到了,早

該適人,不如便此釜底抽薪,免了這個後患。」

韓忠彥這番話,當真是如平地驚雷一般,石越素知韓忠彥並非胡亂說話的人

他既然提起此事,那便再也不能等閑視之。但他身居高位已久,心中雖然吃驚,臉

上卻絲毫看不出來,只是輕描淡寫的笑道︰「師樸說笑了,我大宋又不是漢唐,便

是我想做皇親國戚,也沒這個福份呢。只須太後在一日,這後妃,只好向開國功臣

家尋,別家再如何痴心妄想,亦不可能。」

韓忠彥哈哈一笑,卻也不再多說,笑道︰「垂相說得是。听說這次遼國的致哀

使是韓拖古烈,此人亦是一時俊彥,可惜未生在我大宋。垂相可知他吹得一手好笛

子,只不知我能不能有此耳福一」

【l﹞按︰熙寧軍制改革時,宋廷建神!營共八營,每營十指揮,每指揮2

00人。神!營為直隸殿前司之器械部隊,平時分駐四方要塞,兼受各府州長吏轄

制,戰時則隸各行營主官直接調遣指揮。此詳見《新宋•權柄》之相關章節。至宋

遼之戰前,宋廷已增建神!營至十八營。至戰爭開始後,宋廷又增建兩神!營,第

十九營即往河東援昊安國者。加上此處援東光者,神!營已有二十營矣。然各營所

配署器械不盡相同,有火炮者不過十之三四,兵員亦未必皆有滿額十指揮,此亦古

來軍隊發展中之常事,故讀者不必以為宋之神!營兵員已達四萬之眾。如前文所

敘,新建神!營或只有火炮數門者,其兵員自亦不過數百而已。又,戰前宋朝神!

營之部署大體如下︰京師9、西京l、陝西9、益州l、河東2、河北5、京東西

l。然宋時交通不便,神!營器械皆笨重難運,不僅如駐守陝西之神!營,現實上

斷難支援河北之作戰,便是京師、河北、河東之諸營,亦以協助守城為主,若非事

先準備籌劃數月,倉促之間,亦難以機動。如河北雖有5營,然其中兩營固守大名

府防線,乃大名府防線之重要構成︰又有兩營分守河間、真定二府,非可輕動︰余

一營散布河北沿邊諸城寨之中,更難聲援。如此部署,宋廷非不知其弊,然河北門

戶洞開,又兼平原廣闊,無必經之道,無可守之險,與陝西情勢大不相同,其勢不

得不然,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者。故宋廷可用于機動之神!營者,若非新建

便只能是京師諸營。

【2﹞注︰韓維字持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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