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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權柄》第四集《湖廣初熟》 第七章

長樂城。

長樂城守將眼睜睜看著城外敵軍的旌旗越插越多,最後終于漫山遍野,不知道敵人來了多少軍隊。他眼睜睜的看著一支支規模龐大的軍隊從城外經過,將長樂城視為無物,卻也只能忍下這口氣。

因為在城外,插著一面無字黑色將旗。

耶律信始終沒有攻城,梅古悉部的俘虜已經全數死在長樂城守軍的箭下,他的目的也已經達到——讓城中原渤海國的居民對守軍產生不信任感。射向梅古悉部俘虜的每一箭,都在動搖著敵人的軍心與民心。耶律信如果想要攻下長樂城,已經不是一件難事。長樂城的守軍,在耶律信眼中,已經等同于死人與俘虜。

他甚至懶得和長樂城的守將對話。

長樂城東郊,耶律連達的大軍與蕭阿魯帶的軍隊已經對峙了一天。蕭阿魯帶沒有任何進攻的意願,而耶律連達卻沒有任何進攻的勇氣。

「潢河之水馬上就要結上厚冰了。」蕭阿魯帶瞥了遠處的河流一眼,悠悠說道。

「阿斯憐的軍隊,已經快到保和館了吧?」說話之人的聲音極其柔軟。蕭阿魯帶回過頭,打量眼前之人︰雪白的窄袖圓領齊膝外衣,領間繡著虎紋,頭上戴著襆頭,足下穿著長統靴,騎在一匹雪白的駿馬之上,腰間佩著一柄長刀。若非此人眉宇之間流露出一股懾人的殺氣,憑他那清秀的臉龐,蕭阿魯帶幾乎要懷疑眼前之人是女扮男裝。「真像個南朝人。」蕭阿魯帶心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希望他到了。大戰就在一兩日之間了。耶律沖哥,听說你去過南朝?」蕭阿魯帶忽然說起不想干的話來。

「南朝?」耶律沖哥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他的確是整個契丹族的異類,他出身貧寒,少小就被賣為奴隸,在南朝生活了十多年,後來又被賣回到契丹,成為耶律浚宮中的伶人。四五年後,又因為武藝出眾,被選為侍衛。從此一路青雲得意,兩三年內,就成為能夠統率數千軍隊的中級軍官。也許是因為伶人的生涯,使得耶律沖哥三十多歲的年紀,卻有著二十來歲青年的面貌。讓許多顯貴一眼就會生出許多綺念來。

「是啊?我從未去過南朝。」蕭阿魯帶勒馬向南,嘆息道。

「那是一個溫和的地方。」耶律沖哥收起了笑容,淡淡的說道。「我有預感,大遼和南朝還會有許多故事發生。但是故事的主角是不是我們,我們還需要努力。」他優雅的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向東面耶律連達的大營,「我們需要解決他們。」

蕭阿魯帶在空中虛擊一鞭,笑道︰「耶律連達,在我眼里,不過是一個死人。」一面掉轉馬頭,向上京方向邁出數步,道︰「我擔心的,是耶律伊遜會跑掉。」

當晚。北風刮過大地,發過嗚嗚的聲音。

潢河南岸,耶律浚的金帳燈火通明。遠遠望去,不斷有士兵來回巡邏。馬蹄聲與口令聲隱約傳來,卻在風中消逝,讓人無法听清。

二更時分。潢河北岸。耶律伊遜一身戎裝,一手搭在配刀之上,沉聲說道︰「諸位,是榮華富貴,還是階下之囚,一切決定于今夜!攻破耶魯斡之後,中京財富,全部用來犒賞將士。凡統軍將官,封王封侯,唾手可得!」

他身前一排將領一齊在馬上躬身答道︰「願效死命!」

「好!」耶律伊遜拔出配刀,厲聲喝道︰「渡河,進攻!」將領們立時驅馬離開中軍,一柱香之後,鼓聲雷動,號角長鳴,耶律伊遜手下十幾萬大軍,分成三路,踏過潢河,殺向對岸耶律浚的營地。

耶律伊遜軍的前鋒,如同狂風一般卷向南方,耶律浚營中巡邏之人,往往未及反抗,便死在弓箭彎刀之下。馬蹄從他們的尸體上踐過,耶律浚營外的柵欄被推倒。不斷有人將手中的火把投入耶律浚軍營之中,瞬間,整個耶律浚的軍營,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但是片刻之後,從耶律浚的營中,便響起了號角之聲。戰士們被組織起來,開始了小規模的拼死抵抗,只不過稀疏的箭雨根本無法擋住數以萬計的騎兵的沖鋒。耶律伊遜的軍隊很快就沖入軍營中,射砍著瘁不及防的耶律浚軍。

各路將領的目標,不約而同都是耶律浚的中軍大帳。

也許是耶律浚的軍隊完全沒料到防守的耶律伊遜會主動出擊,營中的抵抗完全沒有對耶律伊遜的軍隊形成有效的狙擊。在如潮水般的沖擊之下,只有節節敗退,很快,所有的殘兵敗將都聚集到了金帳周圍。然後,似乎是如同一股巨大的洪流卷來,數以萬騎的馬匹沖向金帳——只听到「轟」地一聲巨響,整個金帳平空陷了下去,沖鋒中的馬匹來不及停止,一匹匹摔入坑中。許多人從馬上被摔了出去,當時就被摔得腦漿迸裂而死。

便在此刻,耶律浚大營的四周,傳來「轟轟」的馬踏大地之聲,「嗚鳴」的號角再次吹響,四面八方不知多少人馬,在響徹天地的喊殺聲中沖了過來。

耶律伊遜頓時臉色慘白,雙眼一紅,再次拔出佩刀,高聲呼道︰「孩兒們,我們拼了!」竟然親自率著中軍殺了過去。但是他耶律伊遜願意拼命,各部族的軍隊卻不願意拼命,不知道有誰發現潢河方向沒有敵人,立時便帶了自己部族的軍隊,向北方逃去。眾多本來都心懷異心的部族軍隊,頓時紛紛效尤,反倒有不少軍隊和耶律伊遜的中軍沖撞在一起,自然殘殺起來。

逃跑的軍隊越來越多,起先是部族軍,後來連契丹軍隊也開始逃跑,一隊隊軍隊如同喪家之犬,再次渡過潢河,一路北竄,各自向自己的老家跑去。而契丹軍隊害怕處分,干脆各自解決,騎著馬匹向自己家里逃去。僅僅在瞬息之間,耶律伊遜的十幾萬大軍,竟然作鳥獸散。

耶律伊遜眼見大勢已去,無可挽回。決一死戰的雄心也早已煙消雲散,撥轉馬頭,帶著身邊未散的三萬多人馬,渡過潢河,也不再去管兀自在長樂城邊和蕭阿魯帶對峙的耶律連達,徑直向保和館逃去。

大軍渡過潢河之後,耶律浚安排了追擊部隊,向章惇笑道︰「貴使相信朕能打贏這一仗,朕也沒有讓貴使失望。」大戰之前,雖然為以防萬一,遼人要請宋使先行回國。章惇卻堅持只讓副使黃庭堅先行返國,自己一定要親自體驗一下耶律浚的武功。對此,耶律浚倒是非常的欣賞。

「陛下指揮若定,料敵先機。敝人十分佩服。」章惇微微欠身,恭維道。雖然此這次大勝,主要因素還是耶律伊遜的部下各懷異心,軍心不穩。但是耶律浚的中軍大營,早就暗中挖好了大坑,平時用木板墊住,不露痕跡,顯然早就把耶律伊遜算計了,章惇的確不能不佩服。「接下來,就要祝陛下早日生擒叛逆,結束內亂了。」

耶律浚淡淡一笑,道︰「雖然敵軍瓦解,但是耶律伊遜老謀深算,若不能一戰成擒,總是心月復大患。他在燕王城屯集了大量軍資,駐扎了萬余精兵。自以為機密,旁人不知,不料早有人報與朕了。朕料他新敗之後,必然不會再去上京,反而會奔燕王城。但無論他奔上京還是往燕王城,其間必經之道,就是保和館。只要阿斯憐能阻住他,他便在劫難逃。」

章惇起身一拜,問道︰「陛下之謀略實不可測。然有一事不明,若耶律伊遜不來偷營,又當如何?豈非致蕭將軍于死地?」

耶律浚大勝之後,不免微有得色,笑道︰「耶律伊遜其人,多疑,好賭,愛用智計。他自以為熟讀史書,不願犯分兵之錯。但是在河水結冰之季尚臨河扎營,是食古不化,不過趙括之流。朕與謀臣商量,料他騎虎難下之時,必然鋌而走險。但若他不來,朕就讓耶律信攻下長樂城,讓阿斯憐攻下保和館。切斷燕王城與他的通路,由此斷他糧道。待他分兵去攻長樂城與保和館,朕再引大軍攻之。他再無不敗之理。況且朕還有一著奇兵,阿斯憐斷不至于陷于死地。只不過兵事貴在機密,卻不可使旁人知曉。」

章惇知道耶律浚口中所謂「謀臣」,必然是指蕭佑丹。想到此人將耶律伊遜算計于股掌之中,處處都先一步料到,心中不由凜然。對于大宋來說,自然遼國內亂越久越好,但是如果事情的發展不盡如人意,自然是先示好于強者更加劃算。想到來遼之前,皇帝忽然召見,一改前態,不惜以出售震天雷為代價,一定要盡快達成盟約,此時想來,其中必然有許多旁人所不知道的內情。章惇暗中揣測,已知職方館必然在中間起到了重要作用,至少是相對準確的報告了遼國雙方的情況。一念及此,章惇才稍稍放心。一面笑道︰「敢問陛下,不知那只奇兵,又是什麼?」

「朕听說貴使也曾統兵打仗,何妨猜上一猜?」

章惇微一沉吟,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道︰「莫非是右軍?若由敝人來用兵,則右軍攻下松山後,可以分成兩支,一路大張旗鼓,直取于越王城;另一路,卻偷偷向西渡過黑河,因為保和館必然先被蕭將軍攻取,從保和館附近渡河,可以非常安全。這一路奇兵,退可以替蕭將軍固守保和館,進可以抄襲敵軍。」說到此處,章惇已是十分確信,不由擊掌贊道︰「真是妙計。難怪右軍陛下要派兩位名臣統軍。」

耶律浚哈哈笑道︰「外人自是以為朕不信任蕭奪剌,所以派蕭迂魯去監視。卻不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將一路之軍托于蕭奪剌,焉有不信任之理?」

熙寧八年冬十二月。

在潢河之畔大破耶律伊遜之後,因為右路軍的蕭迂魯沒有及時趕到保和館,耶律伊遜率領殘軍突破蕭忽古的保和館防線,成功抵達燕王城。保和館之戰,雖然慘烈,卻沒有任何懸念。因為人數上佔據絕對優勢,兼之又是耶律伊遜經營十數年的部隊,蕭忽古雖然勇猛,卻也不可能違背最基本的規律。他部下的五千騎兵戰死三千余人,余下一千多人個個帶傷。

而在潢河大捷之次日,長樂城守將即向耶律信投降。耶律連達率軍向燕王城逃竄,不料撞上蕭迂魯遲來的援兵,在前有強敵,後有追兵的情況下,耶律連達不戰而降。

由于天氣過于寒冷,耶律浚渡過黑河,佔據黑河城之後,被迫停止了對燕王城的進攻。耶律浚不得不放棄一鼓作氣將耶律伊遜剿滅的想法,率大軍返回中京,靜靜等待春天的到來。

朱仙鎮講武學堂。擊鞠場。

擊鞠與蹴鞠不同,擊鞠又叫「打球」,是一種馬球。乃是軍中最重要的體育活動。分為大打和小打,大打就是打馬球,騎馬進行;而小打則是騎著小馬或者驢騾打球,在民間流行較多,也有女子參加。講武學堂的擊鞠場場地平坦,是用石灰石與黃土整平的土地,佔地一千步見方。東西方向,各有丈余高的球門;球門之後,各有一個虛架;球門兩旁,各插旗十二面。在南北向,各有五面大鼓,十個鼓手以及一支樂隊。

趙頊的滾金龍袍裁剪緊湊,顯得非常精神。在擊鞠場的北面,早已搭起一座高台,趙頊便端坐高台正中央的御椅之上,觀看講武學堂的擊鞠比賽。同登高台,站立在皇帝身旁的,宦官李憲與李向安之外,有樞密使文彥博、樞密副使王韶、參知政事兼兵部尚書吳充、參知政事兼太府事卿石越、吏部侍郎韓維與範純仁、兵部侍郎郭逵。除此之外,還有一位身材挺拔、雙目炯炯的年輕將官,格外引人注目。一位低級武官,能站在眾多朝廷重臣的行列之末,陪同皇帝觀賞比賽,實在不知道讓多少人羨慕、嫉妒。站在高台之下的郡馬狄詠,每次目光掠過這位年青武官的身上,都無法掩飾住自己目光中的欣羨;不僅是他,在球場南面觀看比賽的講武學堂的師生,目光只要掠過此人,心中的情緒都相當復雜——羨慕、嫉妒、佩服、不屑,沒有人說得清楚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叫薛奕!新近授武經閣侍講、虎翼軍第一軍都指揮使。

擊鞠比賽首先進場的,是一隊手持哥舒棒的人員,這些人進入場中,即向皇帝所在的高台跪倒,山呼萬歲。李憲雖然明知趙頊對擊鞠比賽非常熟悉,仍然欠身說道︰「陛下,這是負責維持球場秩序的球場衛隊。」

趙頊微微額首,道︰「讓他們平身,各歸本位。」

「遵旨。」李憲應聲答道,一面走高台之前,高聲喝道︰「皇上有旨,球場衛隊免禮平身,各歸本位。」

「謝主隆恩。」球場衛隊便帶了哥舒棒,向球場四周跑去,站在球場周圍。

緊接著,在悲壯雄渾的《涼州曲》中,兩名手持紅旗的裁判走入場中,左朋緋繡衣右朋綠繡衣共三十二也從球場東西兩面騎著高大的駿馬,穿著烏黑發亮的馬皮靴,手執下端彎曲的鞠杖、戴著華插腳折上巾入場,他們所騎的駿馬都已結尾。石越已不是第一次觀賞擊鞠比賽,自然知道這每朋十六人中,各有二名守門員,一名朋頭(隊長)。只見隊員們在裁判的率領下,一齊下馬向皇帝請安。趙頊向來酷愛馬球,在宮中便經常和兩個弟弟打球為樂,這時早已伸直身子,笑道︰「免禮平身。可令左朋守西門,右朋守東門。」

李憲微笑點頭,轉身面向球場,拖長了聲音高聲說道︰「皇上有旨,左朋守西門,右朋守東門。」

眾人謝恩上馬,便听鼓聲擂動,裁判取出一只中空木制紅色漆球,拋向空中,左右兩朋隊員立時馳逐上前,執杖擊球。紅色木球在空中飛馳,緋衣與綠衣交插穿過,無論是北面的皇帝與眾重臣還是南面的眾軍官,都立時被緊張刺激的比賽所吸引,不時發出一聲聲驚叫聲。李憲在皇帝身邊低聲說道︰「左朋朋頭叫田烈武,是忠臣之後,陛下親點的武進士;右朋朋頭叫李世衡,原本是禁軍指揮使。」

趙頊哪里還記得田烈武是何許人也,隨口「嗯」了一聲,便見一個緋衣球員,手持鞠杖乘勢奔躍,在空中運球,向前連擊,讓球始終運行在馬的前方,一騎穿行于綠衣球員之間,矯若游龍。其他緋衣球員則緊緊護在他的周圍,阻擋綠衣球員攻向他身旁。到了東門之前,他突然加速,鞠杖如閃電般在空中揮過,那個紅色木球竟然旋轉著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騙過來阻擋的兩個守門員,從球門的角上射入。一個裁判立時舉起紅旗,高聲說道︰「左朋勝一籌!」然後便听鼓聲響起,樂隊奏樂,歡聲雷動,裁判跑到西門之後,拔出一面旗來,插入虛架之中。以示左朋得了一分。

趙頊見此人球技如此精湛,也不禁大為贊嘆,向薛奕笑道︰「薛卿,听聞卿家也是擊鞠高手,不知較此人如何?」

薛奕忙欠身答道︰「回陛下,此人球技,遠在微臣之上。然而臣以為,左朋能得此一分,不全由此君球技高超,而主要是由于左朋配合有致。」

「哦?」趙頊不由來了興趣,向前傾了傾身子。

「臣以為,左朋之戰術,是在于分工明確。臣剛才觀察,發現左朋除守門者二人以外十人,有四人專責防守,有四人專責傳球與保護,另有二人專責進攻。只要右朋有人得球,必有四人騎馬上前爭奪,其中二人負責吸引對方注意,二人負責夾擊對手。以致右朋任何一人得球,都不能一直護球前進。而一旦左朋得球之後,則立即會傳給進攻的二人,另有四人則緊緊守護在這進攻的二人身旁,擋住右朋的搶奪。雖然進球之人球技之精湛的確為臣所僅見,但是左朋隊長居然自甘為人作嫁衣裳,甘當兩名進攻者的守護者之一,臣非常佩服。須知這守護者是吃力不討好,鞠杖揮舞,烈馬疾馳,身體難免受到攻擊,輕則破皮流血,重者傷筋動骨。而眾人能見到的,所贊嘆的,則只有進攻者的榮耀。但以臣之見,這種采用雙球門制的擊鞠絕非一個人憑著了不起的球技可以取得勝利,重要的,還是全隊的配合與犧牲精神。」

薛奕這一席話,說得眾人頻頻點頭。趙頊正要贊嘆幾句,忽听到南面發出一陣驚呼之聲,只見擊鞠場上裁判揮動紅旗,原來左右朋各有一名隊員在爭奪紅球時,用力過猛,球沒有擊到,兩桿鞠杖卻是重重的擊在一起,竟都是月兌手而飛,順著這巨大的慣性,二人都被從馬上帶了來下,好在二人都算是武藝精湛,在空中順勢翻轉,才沒有把腿給摔斷。這二人也甚是強悍,雖然鼻青臉腫,可從地上爬了起來,揀起鞠杖,便躍身上馬,示意裁判還可再戰。

趙頊與眾重臣觀賞過無數的擊鞠比賽,自然知道擊鞠是充滿危險的運動,有時候甚至被導致頭部都被擊碎。正因為它的刺激與超強的對抗性,才廣受歡迎,並且成為北宋軍中最重要的體育活動之一。但是似眼前這種悍不畏死的行為,卻是十分少見,因為一般受傷之後,自然是要換人再戰的。趙頊不由嘆道︰「此亡命徒也。」

文彥博微一欠身,淡淡回道︰「軍中正需要亡命徒。章楶功不可沒。」

趙頊一怔,立時覺得文彥博所說有理,不由注目石越,笑道︰「石卿的建議,果然有神效。若禁軍軍官人人都能敢死爭先,我大宋的軍隊,便是天下雄兵。」

石越忙欠身謙道︰「臣無尺寸之功。這全是郭侍郎與章祭酒之功,是講武學堂眾教官之功。」

李憲笑道︰「陛下,同樣的白菜,在普通的婦人手中,不過尋常之物;而入大廚之手,則能化腐朽為神奇,其美味不可勝言。古人有雲,治大國如烹小鮮。若以治國與烹飪相比,則治國者之能力高下,則能決定國家之強弱。石越之策雖然有奇效,然而非陛下誰又敢用之?因此微臣以為,這是陛下擢用賢能之效。」他彎彎曲曲拍了趙頊的馬屁一下,即便趙頊不喜歡听奉承,但听到這話也是無比的舒泰。

文彥博卻是有幾分看不慣李憲,冷笑道︰「陛下,方才薛奕所說,一人進球,功在全隊。凡事有成功,皆是眾人齊心協力,兼之策略得當所致。臣望陛下不要以為天下事的成功,全是因為陛下一人之英明。陛下不英明固然不足以成事,然而事情之所以能成功,卻也不僅僅是陛下英明之故。若非有章楶、王厚、林廣等人,講武學堂未必有今日之氣象。陛下為萬民之主,須要賞功罰過,賞罰分明,方能使國家興盛。人主若與臣下爭功,則是亡國之征。」

這般不客氣的言辭,也只有文彥博敢說。趙頊肅容道︰「文卿所言有理。」心中卻不免大覺掃興,轉目去看場中比賽。這時場中的爭奪已經進入白熱化。講武學堂采用淘汰制教學,從七月中旬開學算起,半年為一期。眼下期末將至,有數百人將要慘遭淘汰,眾軍官都在暗自加油,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肯落人身後。何況這是皇帝親自觀賞的擊鞠比賽!李世衡領餃之右朋,其教官是軍中勇將林廣;而田烈武所率之左朋,其教官則是王韶之子王厚。二人都是軍中之佼佼者,自然更是多了一個心眼,雖然一個人訓練騎軍軍官,一個人訓練步軍軍官,但是平常也會互相較勁,二人所訓練的軍官,都稱得上講武學堂中最出眾的學員。這時球隊的輸贏,更關系到二人的面子問題。在這種微妙的關系影響下,場上兩朋對員的比賽,更是越發的激烈,每隔一會,就會出現兩杖相交,月兌手飛出的刺激場景。有一次左朋負責進攻的吳安國與右朋李世衡交馬擦過,雙杖齊揮,一齊擊在木球之上,竟然將球擊成碎片!弄得裁判不得不換了一只球繼續比賽。好在講武學堂紀律甚嚴,倒沒有人敢故意傷人。

郭逵因為是講武學堂的山長,眼見眾學員如此凶猛,亦不覺得意,不由笑著低聲向範純仁夸耀道︰「堯夫之前可曾見過這樣的擊鞠比賽?此虎狼之師也。」

範純仁正襟危坐,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淡淡回道︰「王者之國,當有仁義之師。」

郭逵被範純仁搶白,不由當場嗆住,做聲不得。石越听到二人對話,卻是心中一動,想起一件事來,但此時卻不便多說。只是注意欣賞場中比賽——此時李世衡率領右朋已經扳回一分,左朋虛架上的旗幟又被拔掉……

左朋之中,田烈武與石越有賓主之誼;而吳安國因為其表兄康大同的關系,也有數面之緣,石越自然是比較傾向于左朋。但是以他的身份,卻不便表露出過多的傾向性,因此只是隨波逐流的鼓鼓掌,叫叫好,實在沒什麼樂趣可言。反倒是薛奕因為與田烈武、吳安國相熟,叫起好來比較肆無忌憚。

趙頊見薛奕如此偏愛左朋,因笑道︰「薛卿家以為這場比賽,誰會獲勝?」

「臣相信是左朋。」薛奕直率的回道。

趙頊故意笑道︰「朕卻以為會是右朋。卿可敢與朕賭上一局?」

薛奕哪里料到皇帝會找他打賭,他不知朝中規矩,因躊躇道︰「這個微臣實是不敢。」

「朕有一柄七寶劍,便以為此為賭注。卿若贏了,七寶劍歸卿。卿若輸了,須輸點什麼物件與朕?」

薛奕見皇帝興致高昂,便不敢再推遲。當下欠身道︰「陛下,臣若贏了,不敢要七寶劍。只請陛下準了臣的《海船水軍七事札子》。臣若輸了,三年之內,臣保證將凌牙門附近大小島嶼,全部納入陛下的疆域之內,讓凌牙門成為陛下在海外的聚寶盆!」

薛奕所上《海船水軍七事札子》,說的是薛奕向大宋朝廷提出的七條建議︰

其一,重編海船水軍編制,將「自成一軍」的海軍水軍編制獨立于普通軍隊之外,海船水軍之規模將定為四大船隊——杭州第一軍、廣州第二軍並轄駐歸義城海船水軍、登州第三軍、凌牙門第四軍,四支水軍用十年時間建成,共轄福船級戰艦一千八百艘。在第一階段前五年內,第四軍暫隸第一軍,第一軍擴編成五百艘,第二軍擴編成三百艘,第三軍則先建成八十艘之規模。第二階段後五年內,第一軍保持五百艘之規模,第二軍為五百艘,其中包括駐歸義城一百艘,第三軍為三百艘,第四軍為五百艘。

其二,降低海船水軍維持軍費,藏兵于民,以民養兵。在杭州、廣州建海船水軍學堂,培訓海船水軍武官;平時船隊由水軍武官為主要力量,只保留極少數規模之水手,以打擊海盜,保護商路安全為主要任務。所有出海貿易之商船水手,每十年必須在海船水軍學堂接受一次為期半年到一年的軍事訓練。訓練期間只提供為期半年的免費食宿,半年不能通過考試者,食宿自理。兩年之後,任何大宋出海船只上無海船水軍學堂畢業證明之水手不得超過六成;四年之後,任何大宋出海船只不得雇用無海船水軍學堂畢業證明之水手,違者課以最低每人一萬貫之重罰。同時,向所有華夷出海船只每年征收每船十貫之軍事培訓稅。

其三,鼓勵民間武裝船隊建設,強行命令所有民間武裝船隊必須向朝廷雇用一定數量之水軍武官。統一規定大宋海船水軍與商船之不同旗幟,頒布諸國,懸大宋旗幟之船只,即為大宋之財產,有敢劫掠者,必報復之;

其四,杭州、泉州、廣州夷商居住之蕃坊,可依舊保留,其中大宋居住十年以上,無犯法作奸,願意歸附為大宋子民者,可以視同漢商,其子孫可以參加科舉做官,其商船許懸大宋商船旗幟;

其五,征募無賴子弟、貧寒農夫,以及乞丐、犯法者,移民凌牙門;

其六,鼓勵大宋商人向凌牙門東南諸島之夷人購買土地,在當地興辦各種行業。大宋海船水軍將保證其合理利益不受損害。同時,自凌牙門以東、以南,所有無人居住之島嶼與土地,皆為大宋皇帝陛下之私人財產。大宋子民可以向皇帝陛下支付一定之費用購買。其價格可按汴京田價之二百分之一計算。大宋軍民亦不得侵害所有願意向大宋稱臣之蠻夷領地。

其七,凡海外諸夷,願意向大宋稱臣納貢者,其酋長繼承人,由其部自行決定,但其人必須在中土或者交趾接受過官學儒家教育,且必須報呈大宋朝廷認可,由大宋頒布任命。接受王化者,大宋待以藩邦之禮。拒絕王化者,只須不攻擊大宋軍民,不危害大宋海外領地之安全,不與大宋之藩屬發生沖突,大宋亦以寬大之心,許其自在于蠻荒之地。惟其領土範圍,亦不受大宋之認可。

薛奕所呈之七事之內容,是他與石越討論後提出來的,範圍並不限于海船水軍之建設。而涉及到大宋朝廷對環南海地區的態度。這份著名的《海船水軍七事札子》,整個態度明顯是積極進取的,甚至可以說飽含攻擊性。一千八百艘福船級海船水軍的規模,其背後的實質意義是,一旦大宋總動員,就可以出動總數至少在三十六萬人規模的龐大海軍,這種規模龐大的構想,有史冊記載以來,都無人敢想。但是薛奕的眼目與大宋國內的大臣們明顯不同,在石越的建議下,他提出了藏兵于民的構想。讓日益蓬勃發展的海外貿易商人,來替大宋朝廷供養這規模龐大的軍隊。而對待遍布于環南海諸島之部落,薛奕亦采取了兩手策略,一方面對那些規模較大的部落進行拉攏,給予藩邦之禮,只求讓大宋商人前往投資與通商即可;而對待小部落,願意接受「王化」的,自然也予以承認,以拉攏為自己的盟友,打擊那些不願意接受「王化」的小部落——南海地區有無數的欠發達部落,在當時根本不知道「大宋」為何物,自然不會願意來接受「王化」。與此同時,薛奕毫不客氣的將所有無人荒島贈予了趙頊。石越對于各種殖民史都不算陌生,但是他本人既無願望也無可能去推行種族滅絕政策——如果他敢喪心病狂的那樣做,必須會在國內變成過街老鼠,這種政治風險既便是呂惠卿、蔡京一流的人物,也會顧忌三分。因此石越對環南海地區的態度是︰一、盡可能的化夷為漢;二、盡可能的把土著居民變成大宋商人的佃農。石越的這種思想,與薛奕不謀而合,表現在《七事札子》中,便是第六條與第七條。

這份札子在原則上並沒有受到激烈的反對。討論的重點自然是可行性,至少戶部尚書司馬光的態度相當明確,他絕對不願意為這「沒有必要」的海船水軍擴軍花一分錢。譬如司馬光認為,杭州的第一軍和登州的第三軍,完全可以合並,以五百戰艦的規模,絕對可以牢牢控制東海而不受任何挑戰;而凌牙門第四軍與廣州第二軍總數高達一千艘的水軍規模,實在過于浪費。司馬光從交趾海戰中得到經驗,認為有一百艘戰艦,足以控制南海。縱然要與注輦國爭雄,總數在六百艘的規模,便已經綽綽有余。所以司馬光堅持相信,一千八百艘戰船,最起碼可以削減到一千一百艘甚至是八百艘。

而文彥博則認為,第六條和第七條,表面客氣,但實質卻過于咄咄逼人。讓海外諸島為大宋創造財富,固執如文彥博也不會反對。但是他認為如果到處挑起紛爭,並不是天朝的榮耀,而是天朝的恥辱。天朝處事,應當有天朝之風範,不當如同蠻族一般,以力服人。而且如果介入太多,會出現兵力不足的狀況。而且文彥博非常懷疑,強迫水手受訓的計劃,能不能得到真正的貫徹,他極度懷疑會因此重蹈保甲法的覆轍。只不過因為這損害的是商人的利益而非農民的利益,所以文彥博心里還隱隱隱約約認為︰既便是失敗,也不會影響國本。

不過比較有利的是,兵科給事中已經表露出贊許的態度,似乎不會出現被封駁的情況。因此,趙頊的態度,便成為了關鍵。薛奕才敢壯著膽子,向皇帝提出如此請求。

趙頊听完,不置可否的一笑,用手指著文彥博,笑道︰「朕便同意,若樞使不同意,也是枉然。國家大事,不可草率。朕這個皇帝,不是什麼事都可以做主的。」

薛奕忙說道︰「那是因為陛下是英明之君主,善于納諫。這是大宋之福。」

「卿既然知道此理,便甚佳。依然賭七寶劍便是。」

「七寶劍非人臣之物,臣不敢賭。臣斗膽,要請陛下恩許臣前往樞密會議與政事堂向執政說明主張。」薛奕畢竟年輕,耐不住中央政府決策的那份謹慎或者說拖沓。

趙頊顧視文彥博,哈哈大笑,道︰「卿欲作說客?那朕便許卿。若左朋勝了此局,便讓樞密院與政事堂會議,听卿陳敘。」

薛奕聞言大喜,拜道︰「謝主隆恩。」

趙頊笑道︰「不忙著謝恩。卿以為左朋必勝麼?只恐未必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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