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段日子真好啊，除了我那岳父還是對我搖頭著一些我特熟悉的話，天下幾乎都是讓我高興的事了。那年期末，我帶的那個班成績特別好，一下子奪得了全鎮第一名。听到這個消息我高興得像個學生，一夜都睡不好，心里想著下學期我該怎樣再接再厲，再教出更大的成績來。可我沒想到的是，天還沒大亮，我的岳父就來了。他使勁地錘著門，「隆隆隆」的，像戰鼓似的把我從夢中驚醒。我打著呵欠，披著衣，打開門，我驚呆了，岳父一臉倦容，滿眼血絲。我爸這麼早有什麼事啊？他一言不發，一坐到我的皮革沙發上，掏出煙，我趕緊給他點上，他開始吞雲吐霧，不一會兒整個屋子都騰雲駕霧起來，他還是不話。我急了，是不是岳母她出什麼事啦？
若曦也邊穿著衣出來，一臉的慌張。
「她沒事，你有事！」他終于開口。
「我有什麼事？」我吃驚不，呆呆地望著他。
他把沒熄的煙往地下一丟︰「你子老子就知道沒出息，整天的圍著孩子轉，得個第一又怎樣？別全鎮，你就是把書教好到天邊上你也是個教書的，沒出息的，你懂不懂！」
那時我真的不懂，我得了第一他怎麼不高興，反而會這樣憤怒，而且我分明看得出他的痛心欲絕的樣子。我爸你別這樣，我哪做錯了你直接好了，我听著呢。若曦也這麼勸他。
岳父總算平靜了些。「你得入黨，改行，當個老師沒明天。」他，「老人講的好，家有余糧，不當孩兒王。你還年輕，改行還來得及，你不能讓若曦一輩子跟你受苦吧，你看看她過的日子——」老人淚眼模糊，若曦卻爸我過得好啊，嚴實對我也好啊，你怎麼這麼。
「好？」老人站起來，「你瞅瞅你這個家，都有些什麼？彩電呢？冰箱呢？空調呢？電腦呢？一樣都沒有！現在一個個都富起來了，你還是這樣！你表妹打工的一個，也掙了個兩萬，你瞧瞧你的那點工資，才幾百，怎麼過？你這一個大老爺們的讓全家跟著你喝西北風，丟人現眼啊！別當老師了，馬上給我改行！」他的情緒那麼激動，他的那一席話把我的第一名的喜悅轟的一干二淨。我第一次仔仔細細地望著我的家。其實那都不算是我的家，那時學校把一間教室劈成兩半，一半我住，另一半是我的同事一家住著。（我良心發現後就以校為家了）十幾個平方，中間拉著簾子，里面算是臥室，外面就是客廳，廚房在教室的走廊，衛生間是學校的公廁。晚上不方便就買了個痰盂子，第二天天不亮，趁大家沒起來趕緊倒到廁所里，洗淨晚上再用。這幾年就這麼過著，也沒覺得怎麼不好。可是現在，我突然有些悲哀，不，不是為我自己悲哀，我是為他悲哀，悲哀他的女兒為什麼要瞎了眼跟著我，這就是當初愛的死去活來應得的回報嗎，更悲哀著他的女兒我的妻子還沉浸在那浪漫的愛情中，卻不知道周圍的大地正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當年的她閨中密友們的老公一個個開始翻身，腰包鼓起來，日子富起來，而她的老公還是像個蒙面的驢日復一日的圍著磨子打轉，一步也無法向前。是的，我得改變一下，不為別的，就為了眼前這位老人，為了老婆孩子我也得這樣做啊。可是改行怎麼改，往哪里改，哪是容易的事啊。
我我沒有門路，想改改不了。我岳父沒門路？怕是連想都沒想過吧。我承認，的確如此。我根本沒想過，我就覺得這麼過也不錯，逍遙自在。
「只要你同意改行就好，剩下的我來解決。」他終于緩了一些，『露』出一些笑容。我不行啊爸，這得花不少的錢，您剛買了門面，哪來的那麼多錢啊。他笑了，放心吧，我有辦法。
我留他吃早飯，他就坐下不走，我很意外，我丈人從來不在我這里吃，今天我這麼一只當是客套，沒想到真的留下，我特別激動，趕緊上街張羅著雞鴨魚肉的，還有丈人愛喝的老窖。等我回家想興沖沖地進廚房『露』一手的時候，丈人居然走了，我有些茫然若失，若曦爸他晚上過來吃飯，好了今天不走了，要在這里歇，你怪不怪。我也覺得哪里不對勁，心里想晚上他大概不會來吧，他從來沒有在這里過夜。
不到『插』黑，準確地是西邊的太陽還有些高，就看到丈人遠遠地來了，步子還有點零碎。我趕緊上去接他。進了屋，他坐下就問琴會話了嗎，今天吃了幾遍『女乃』。若曦爸你今天怎麼呢，你從來不問這些的。他瞪著若曦︰「她是我孫女，我不問行嗎？」我趕緊接過話茬︰「爸，你餓了吧，我去端菜。」「你坐下，讓若曦端，你大男人的，盡干女人活，能做什麼大事！」若曦趕緊去端菜，我就陪他話。
烤雞、鹵鴨，幾碗炒陸續上了桌。丈人開了老窖，給大玻璃杯倒了滿滿一杯，自己先咪了一口，把杯子放下，對我︰「你也喝一杯。」我我不會喝，你是知道的。他一臉的黯然，男人得喝酒，不喝酒混不開。今天就喝一杯，算是陪他喝吧。我見他今天好像有心事，不願違拗他，就往杯子里倒了一些，他滿上滿上，哪有這樣喝酒的，叫人怪不爽的。我就倒滿，嘗了一口，只覺有點辣，但味道還行。他問︰「咋樣？」我就有點辣，還行。他很高興，我是個喝酒的，有指望。我不明白地望著他。他你這個人真是個木頭驢子，改行後可不像當老師光和孩子打交道，你得學會應酬，不會喝幾兩酒怎麼行。我明白了，我，可是往哪改，能改嗎？丈人放下酒杯，︰「得進城！」
「進城！」我和剛端上菜的若曦同時叫起來。
「對，進城。」他十分肯定地。
「行嗎？」我真的很感激他，但太意外了，心想到鄉鎮混混也不錯，哪敢想進城，老丈人有這樣通天的本事？
「你知道嗎，我快不行了。」
我驚的酒杯差點掉到地上。若曦，爸，你怎麼吶，哪里不舒服嗎？
丈人看著驚慌的我們樂起來，「我好得很，但我這個站長是做到頭了。」我們松了一口氣，忙問是什麼回事。
「鄉鎮糧站要拆並，我們要下崗了！」丈人又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不對呀，爸，我听不是完全拆掉，你是站長，肯定要留用，不定還要調進城呢？」我真的不希望是這樣，那他老人家會很無聊，很失落的。我的丈人是個了不起的人，他大字識不了幾個，算是文盲，硬是靠自己闖『蕩』，一步步從農民變成了不大不的干部。他參過軍，上過老山前線，還好身子囫圇的回來，復員後當過會計、出納、隊長，後來轉成糧站職工，再後來他接下老站長的位置。現在才五十出頭，要是再干個幾年，混個正式退休，那他晚年就是幸福了。所以我非常急切，我相信他肯定會留用的，再他的關系不錯，又上過前線，政策應該照顧的。我就這麼對他。
他揮揮手，端起酒杯對著亮看著，了一句讓我感動一輩子的話。
「我老了，進城有什麼意思。我只要把你弄進城，花再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
我當時滿眶是淚花，只覺得喉嚨發酸。我爸，不能犧牲您老人家的利益為我啊，再想其他辦法吧。他沒有別的辦法，他退下還能讓我上去，還有幾萬塊工齡買斷的錢。
「那些錢把你弄進城應該沒問題。」他十分肯定地，又把酒杯往嘴里送，咕咚，我听得非常清楚，十幾年後的今天，老丈人那晚在我家咕咚一聲吞下老窖的聲音還在我耳邊似的。
他指指空杯子，我趕緊又倒上一些，我怕他喝醉，沒敢斟滿，他斟滿斟滿，你沒酒啊。我又把杯子滿上。你也喝，你要鍛煉鍛煉酒量。他要我喝，我就和他踫個杯，就在踫杯的一霎那，我想起一個人。是我表舅，我母親總是在我面前文革時表舅被批斗的要死，沒地方住，又沒得吃，是我們一家收留了他，後來恢復高考表舅考上大學，後來進了城工作、娶妻生子。現在好像做了個不大不的官。我就對丈人讓我母親找我表舅，興許行。丈人來了勁，偏過頭問我表舅當什麼官，在哪里管事。我至于是什麼官，我也沒見表舅到我家來過，我不清楚。丈人一臉的失望不成，他都不去你家，他心里哪有你，這年頭，哪里有利，就往哪里鑽。你表舅那頭沒戲。我覺得有理，但我總不忍心讓我丈人倒下啊。
天漸漸地黑了，我拉著燈。十幾平方的屋一片通亮。燈光下，喝了不少酒的丈人臉膛沒有紅，反而越發的烏黑，我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涌上來。我問他，爸，酒就喝到這里吧。他沒事，再喝一杯就不喝了。他自己倒滿一杯，又給我添一點。我有點頭暈，想去沙發靠一下。他沒事，今兒我就想和你多喝幾杯。他不讓我走，我只得留下繼續喝著。
「我知道你不忍心，其實我現在下來是好事。你這個榆木腦子，你不想想我買門面十八萬——」他夸張地做了個十八萬的手勢，「你爸爸印鈔票的，還是開銀行的？」
我一下子明白了，兩眼直直地望他。他的眼楮深深地凹下，眼圈很黑，卻分明是怪怪的笑。
「我知道了。」我不敢再看他的眼楮。
他大笑起來，很爽朗的笑聲︰「你子又盡知道，其實你不知道的多著去了。」
「就這麼著，我的時間不多了，得趕緊辦！」他喝掉最後一口酒，像是下了最後的決心。我直到今天都不能原諒自己的粗心，居然沒有听出丈人的意思。那夜，丈人沒有回去，而且非要和我睡，要和我嘮叨嘮叨。害的若曦在沙發上睡了一夜。那個晚上他也沒有和我些什麼，只是你以後要靠自己了，還問過我，將來日子好了，會對若曦好嗎。我想都沒想就當然啊。然後就听到丈人的呼嚕聲，他睡著了。
三個月後，我就進了城，在水務局干事。第一天上班很不自然，水務局里特清閑，真是「一杯茶，一張報」，不像學校一天四五節課，又是改作業，又是備課，下了班還要家訪，找家長，一刻都不得清閑。我呀，就像一輩子忙碌的老人突然清閑在家，什麼事都不用干，實在是無聊極了。心里不由地替丈人叫屈，早知這樣，何必如此！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正想給頭一天到新華書店上班的若曦打個電話，問問她有什麼感覺。不料，她先打過來，而且電話一接通，就听見她的哭聲。我急了，問怎麼了。她在電話那頭，好半天止住哭，︰「爸爸快不行了。」
我一下懵了，只覺天旋地轉。同事和我打招呼，我也是不知道些什麼。足足過了一分鐘，我突然想起那天老丈人在我家的話，我明白了一切，瘋也是地往家趕。進了家門看見若溪已經哭成了個淚人。見到我猛地撲過來，哭著，捶打我的肩。好半天，她像夢醒一般推開我，語無倫次，問︰「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她去收拾東西，卻很快轉回來，不停地︰「是不是媽媽弄錯了，爸身體不是好得很，怎麼不行就不行了，我不相信。」看她那樣，我的心都要碎了。我那時鎮定下來我們趕緊去醫院吧。他們一定在等著我們。若曦趕緊趕緊就出了門。我隨手抓一把票子也沖出去，攔了輛出租車，很快地來到醫院。
進了門，岳母孩子們來了。岳父艱難地睜開眼，他的眼眶陷得更深，臉更加黑了。他兩手艱難地在空中舞著。我趕緊示意若曦上去。若曦走上前去，想拉他的手，岳父卻撅起嘴很不高興地推開她的手，卻向我很無力地招著，我的鼻子一酸，不禁叫了聲︰「爸——」他笑了，笑得那麼難看，「你來了——」他的聲音很微弱，但我听得很清晰，他︰「我不行了，是肝癌，已經三個多月了」。我︰「我不知道，不然我怎麼也不讓——」他不讓我下去，他又我終于不知道了。這樣好，我還是賺大了，我女婿進了城，若曦也上班了，都是城里人了。好了，我放心了。我終于哭起來，在這個父親面前，我無法忍住我的淚。我的岳父，你是我生命中的貴人，這些年你像我自己的父親一樣罵我，要我爭氣，要我使出吃『女乃』的勁往上爬。可是我卻不理解你，畏懼你，疏遠你，甚至在心里怨恨你，而你還是這樣愛著我，你雖是我的岳父，可此時我覺得你和生我養我的父母沒有一點而區別。
「爸——」我不出話來，我你會好起來，我會請最好的醫生為你治病，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他搖搖頭，像我父親一樣慈愛地望著我。他沒用了，別把錢花糟了。他又問琴好嗎？我好。他又讓若曦再生一個，你倆都是獨子，政策允許生的。若曦哭著死命的點頭好好，我生我生。岳父高興起來，不知哪來的勁，一下子坐起來，腰板一下很直起來，臉膛居然放出紅暈來。聲音也洪亮起來。我心里一陣高興，心想岳父也許會好起來也不定。我趕緊去找醫生，他叫住我，很鄭重地︰「起風啊，跟你商量個事。」我什麼事啊。岳父若曦再生一個就過繼給他，跟他姓，叫他爺爺行嗎？我滿眼熱淚︰「行，兩個都給你過繼都行，你怎樣就怎樣！」
頓時，岳父一臉燦爛的笑容，身子漸漸地矮下去。我以為他累了，需要休息，趕緊想扶他躺下。貼到他臉時發現他的手無力的垂下，眼楮慢慢地閉上，不一會兒一顆豆大的淚珠慢慢地滲出。我心里一驚，一下子想到回光返照四個字，我猛地撲過去，「爸——」
病房里一片哭聲，我丈人他就這樣走了。
求收藏，求推薦，點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