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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六章 北伐(十一)

陳永福率著疲憊不堪的部下直往南狂奔了一夜,待第二天天色微明,已到了新集地界,距鳳陽城不過百余里路程。這新集鎮上已駐有千多明軍,由一個千戶官領著,看守些軍械物品並巡靖地方。因此地並無甚緊要,只不過預備著將來退兵時以為緩沖,是以這一隊明軍只是由原本鳳陽城內的守兵調撥而來,不但戰力很弱,軍紀也是很差。

這兩千多騎士雖然疲累,騎術精良者卻盡可以趴伏在馬背上歇息養神,然而戰馬奔馳了一夜,卻急需稍息回力,飲水喂料。

甫一進鎮,便見到一眾明軍守卒或是歪斜帽子,敞著大褂曬太陽捉虱子;或是與鎮上閑人磨牙閑逛;或是蹲在地上下棋抹牌,散漫凌亂不成體統。

陳永福也是從下層低級武官做起,到也不覺其怪。只皺著眉頭向身邊的親兵令道︰「快去尋他們的長官來!」

他的部下卻不似他這般好說話,那親兵頭目帶著十余名手下,于鎮口外狂飆直入,將那些個懶散明軍驚的一路跳起,稍有躲閃不及的,卻不免要挨上一蹄,直疼的齜牙咧嘴,喝罵不止。待到了鎮口明軍把守之地,那一眾兵丁哪里還敢上前阻擋,一個個溜之大吉,躲到一邊。

待那千戶官被眾親兵帶回,這鎮上已是雞飛狗跳,人聲喧鬧。各人只道是漢軍攻了過來,那手腳快的已然收拾停當,準備帶著家小躲到鎮外山上。

陳永福雖見這新集鎮上混亂如此,卻只是不理會,只向那衣衫不整的千戶官問道︰「你在這鎮上多久了?」

這千戶官昨兒與鎮上富戶們無賴們賭了一夜,因手風甚好不舍離場,贏了百多兩銀子後已是日上三竿,各人都烏眼雞似的再難支撐,這才散了場歇息。他正睡的香甜,卻被這伙強盜似的明軍拖將出來,心中當真是憤恨之極。卻因問話的卻是一位身著副將戎裝的將軍,他卻不敢不答,只黑著臉打了一躬,答道︰「回將爺,小的在此地駐守半個多月了。」

「日前可能敵軍來襲。」

「沒有!」

「可有敵軍路過?」

「也沒有!」

陳永福見他一臉不耐,略點點頭道︰「你成日里還不知道在哪里鑽沙,只怕是不等人家的馬蹄踏到你肚皮上,你也不能知道。」

「回將爺,小的不歸您管,這事也輪不著您來教訓。小的若是辦差不力,自有上官來責罰。這位將爺若有緊急公務,只管辦去,卻不要在小的頭上做威做福。」

他被陳永福說的光火,也不理會,將大帽戴上,轉身便走。只行了兩步,卻已被陳永福的親兵攔住,不放他走。

陳永福冷笑一聲,將手里的馬鞭向他一指,沉聲道︰「你若是我的屬下,立刻叫人砍了你的腦袋!」

也不和他多說,只向自已身邊的下屬令道︰「不進鎮,全軍就在鎮外歇息一個時辰,派些人去鎮內尋草料喂馬!」

他心里著實煩憂,這新集地處戰略要道,卻因沒有屯積軍糧便如此漫不經心。派駐的軍隊如此,鳳陽方面的明軍戰力如何也不問可知。這一戰還沒有打,失敗的陰影卻已籠罩在他心頭。他與農民軍做戰雖然從未敗過,當年在昌平附近做軍官時,卻連接與入侵的八旗軍交過幾次手,每次都是甫一接觸明軍便是全師潰敗,哪怕是一萬人對一千,也是稍一交手便大敗虧輸,總是因軍紀太差,將軍畏戰,軍士惜命之故。此番要對陣的漢軍戰力和威名都不在八旗之下,這些全無軍紀,又沒有戰意的明軍士卒是否望風而逃,當真是不問可知。

深沉的嘆一口氣,只安慰自已道︰「孫督師與洪督師都是朝廷最有本事的能人,他們治軍很嚴,屬下也都肯用拿死戰,只怕未必就如同我想的那樣。」

卻又想道︰「只是那幾千漢軍騎兵飛上天去不成?這新集是至鳳陽的必經之所,難道他們不走捷徑,卻要繞道而行?」

他在新集鎮外百思而不得其解,卻不知道沈金戎其實早已于新集鎮外悄然而過,只是小股小股的半夜路過,人馬含枚,不準出半點聲息。是以新集鎮里鎮外竟然並不知曉。

漢軍飛騎在鳳陽城北連綿二十余里的明軍大陣附近已轉悠了一天,卻只是尋不到明顯的防守空隙。沈金戎眼看時日耽擱,唯恐明軍即將趁著江文不備發動猛攻,心中又急又恨,卻因明軍人數委實太多。各處營寨排列的井然有序,犄角相連。他雖然多方設法,卻總是不能找到薄弱之處突破。

「這明軍統帥,到也真是了得!」

昨夜派出哨探的部卒又是空手而回,他又不能多派人手,唯恐被明軍發覺。

「罷了,吩咐下去,各部吃點冷食,不準走動,好生休息。待今夜子時,咱們沖***!」

「是!」

他的一眾屬下立時齊聲暴諾,並不遲疑。飛騎乃是漢軍精銳之師,這些軍官都是百戰之余,刀山血海里廝殺出來方有今日。各人在這荒郊野地里躲了這兩天,均覺難忍之極。終日不能走動,蚊蟲叮咬再有鬼火鄰鄰,當真是憋的一肚皮的鳥氣。是以沈金戎一聲令下,不但無人覺得他瘋狂亂命,反道都覺得合理之極。

由早到晚,這一支漢軍騎兵養精蓄銳,蓄養體力。待到了半夜子時,全部上馬,往著由偽裝成百姓的探子查出的距鳳陽對面漢軍營地最近之處,先由前隊下馬,將明軍營寨前的木柵拔去。

此時前方再無阻攔,不遠處的明軍刁斗燈火通明,營內隱約傳來巡邏明軍的腳步聲息。

沈金戎將佩刀一抽,又將掛在馬月復的圓盾在左胳膊上系牢,待全數屬下均是如此料理完畢,方將手中馬刀一揮,當先一騎先沖向敵營,口中大喝道︰「狹路相逢勇者勝!殺!」

四千多飛騎同時隨著他大喝一聲,爾後緊隨其後,一齊往明軍營內沖將過去。近半飛騎將士不管其他,只顧跟著主將直往前沖,凡有驚覺奔出的明軍士兵均是瞬息間成了他們的刀下之鬼。其余飛騎將士點燃早已準備好的火把,四處飛奔飛拋。不過一柱香的功夫,明軍大營內已是亂成一片,幾萬明軍正是酣睡之際,卻是誰也料不到身後突然有大股敵軍來襲,一時間兵士四處逃散,將官們喝止不住,自已也是慌了手腳,一個個只能收攏著身邊的親兵護衛,先圖自保。待各處火勢大起,再也無有人奮力抵抗,各人均是拼命往外逃竄,不敢在這火場內稍加逗留。

孫傳庭此時並不在鳳陽城內,卻也是在城外軍營中處置軍務。他已知道洪承疇即將到來,眼見大戰即起,各種軍務更加繁多,卻盡數壓在他的肩頭。這會子雖然大半的將士都早已入睡,他卻仍然在軍帳內批復公文,因燭光暗淡很是傷眼,正欲放下毛筆歇息,卻猛然間驚覺帳外隱約傳來火光亮影,又可听聞到喊殺之聲。

他也不顧身份地位,立時從座椅中猛跳起來,只穿著中衣蒼惶奔到大帳之外,向著聞聲趕來的中軍官問道︰「怎麼回事?」

那中軍官原本俊俏的臉上也滿是驚惶之色,也顧不上向他行禮,慌忙答道︰「稟大帥,是總兵王樸大人的大營突遭敵襲,王大人抵敵不住,已經被敵人打敗,往趙率教總兵的大營方向逃去了。」

孫傳庭明知道深夜突然被襲很難抵擋,卻害怕是敵人大股來襲,因王樸一部潰敗而全師皆潰,因頓足罵道︰「無用之徒!竟致如此大敗,若是壞了我的大事,我必取他性命!」

見那中軍也是一臉惶然害怕神色,孫傳庭很是不滿,向他怒道︰「取我的尚方劍,去趙率教營中,命他立刻整頓人馬,迎擊敵人。命那王樸立刻回營收拾本部兵馬抵敵,若是不從,立斬!」

那中軍知道他御下極嚴,手段狠辣,動輒殺人立威。忙不迭應了,帶了百余親軍拿了孫傳庭的尚方劍往趙率教營中去了。

孫傳庭見他不敢怠慢,立刻過去傳令,這才稍覺放心。又站在原處往王樸營中打量,只見火光雖盛,範圍卻不並很廣,喊殺聲也並不是很大。他又問清了敵襲來處,這才知道並不是鳳陽方向的敵人來進攻。他神色嚴峻,命趕來的總兵和副將們在原處候命,自已只是納悶︰「這一股敵人是從哪里過來?難道事機泄露,準揚一帶的敵人攻過來了麼?若是這樣,只怕是大事不妙!」

這一夜所有的明軍上下都不得睡。那王樸得了命令,當真是害怕之極。立刻引領了幾千本部兵往回廝殺,待他趕將回去,漢軍早已突破阻擋,去的遠了。他指揮著兵士救火,又知會趙率教快些率騎兵追趕敵騎。待第二天天明,點檢死傷,卻只發現些戰馬的尸體。漢軍來回沖殺,別說是傷兵,就連戰死者的尸身也全數帶走。王樸原想稟報上去殺敵若干的如意算盤,卻也是立時落空。無奈之下,只得先安撫士卒,命屬下副將參將們領著兵士重立營盤。自已也顧不上洗漱打扮,顧意仍是灰頭土臉的往孫傳庭營中趕去。

待他趕到孫的大營,趙率教卻早已帶著追擊的關寧兵返回,正在向孫傳庭稟報。王樸不敢做聲,只悄悄的站在武將們的班末,等著孫傳庭發落。

偷眼打量,卻見孫傳庭的神情卻也並不如何難看。只听得他說道︰「趙將軍辛苦,如此,便請回營歇息。」

趙率教原本只听袁崇煥的調遣,只是遼東根基已失,此番朝廷嚴令,卻是不得不來。只帶了半數的騎兵隨同而來,孫傳庭因他並不是嫡系,實力卻是強橫于諸軍之上,對他也很是客氣,並不如同對其它武將那麼霸道。

此時大帳內外的各級武將都是心中害怕,不知道這孫督帥會如何發作。孫傳庭御下甚嚴,為人威嚴果決,很是手辣。此次大營被襲,幾千敵騎來回沖擊,如入無人之境。趙率教追趕不及,只得眼睜睜看著那些騎兵繞過鳳陽城池,直入對面的漢軍大營之內。他若再近得幾步,只怕漢軍的火炮便立時轟將過來,是以也只能無功而返。各人知道大帥此時必定怒極,沒準就會拿誰發作。至于大營被沖破的王樸,卻必定是首當其沖。眾將看他面無人氣,灰頭土臉的站在班末,心中都是同情之極,卻都想︰「此人只怕性命難保。」

孫傳庭待趙率教施禮而退,方又重新坐下,向著眾將訓斥道︰「本撫院自都兵以來,從末有過大營被敵兵沖破一事。昨夜敵騎不過數千,入我十數萬人大營之內卻如入無人之境。諸將,爾等可知羞愧乎?」

見眾將都是面露難堪,並不能回答自已的問話。他仍是不依不饒,又道︰「若不是念在大戰在即,正是用人之際。本撫院必定會請出尚方寶劍,斬殺無能之將!」

說到此處,他厲聲喝道︰「王樸安在?」

王樸正心懷鬼胎,忐忑不安,被他厲聲一喝,幾欲把苦膽嚇破。忙出班跪下,向孫傳庭道︰「督帥大人,末將有罪,請念在跟隨多年,鞍前馬後……」

孫傳庭斷喝道︰「不必多說!來人!」

他的帳下親兵料想他要殺人,早便備好繩索備用,听他吩咐立時進來,將王樸按倒,捆了個結實。

卻听得孫傳庭喝道︰「帶下去,責打二十軍棍!若再敢因忽懈怠,臨陣月兌逃畏敵如虎,我定斬你不饒!」

那王樸當真是意外之極,原以為必將會被帶出去殺頭,卻不料只是責打二十軍棍,一時間人頭得保,當真是喜從天降。忙跪頭認罪,口中念念有辭,感謝督帥饒命的大恩。

孫傳庭也不管他如何,只向著帳內被他震懾的畏畏縮縮的武將們令道︰「事機已泄,隱藏無益。況且洪部院即將到來,命我軍前移,至鳳陽城下連營。待他一到,便向賊兵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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