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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建康六年】

去還是不去?魏池啃著筆桿。去吧?招人閑話,不去?心中又憋悶得很——自己不是不努力!只是進步幾乎是沒有。難道說這麼練有錯?又或者……自己有問題?

想到這里,魏池把筆‘啪’的一放!我怎麼可能有問題?

「大人,這是要睡午覺?」陳虎幫魏池放簾子,此刻已經早過了午睡的時辰,今天的魏大人好奇怪,不是長吁短嘆就是發呆,剛醒了午覺又要睡……

「哎……」魏池擠眉弄眼裝可憐︰「頭暈,可能是前幾天冷了一下……我睡一會,一會兒胡楊林來找我練槍,幫我報恙一聲,我明天親自找他賠罪

說罷,魏池哼哼唧唧的把自己埋在了被窩里頭。天已經很有些熱了,為了裝病,魏池毫不猶豫的拉緊了被角,繞著脖子︰「陳虎,你去做你的吧。我剛才吃了藥了,睡一會兒就好了

等陳虎掩門出去後,魏池一腳踢開了被子,仰姿扒叉的躺著,看著頭頂花紋繁復的簾幕,對自己的遭遇憤憤不滿。假如有一只尺蛾停在簾頂,它定能‘看’到床上躺了一只翻過來的‘大王八’。大王八挺了一會兒,听到陳虎似乎開門出去了,又一會兒,又听見了關門的聲音。胡楊林已經走了?出于對‘老師’天生的畏懼,王八偷偷翻過身,縮到門角去偷听。

等外面的聲音都遠了,魏池偷偷的換了衣服,溜了出來︰「陳虎,我要出門一趟

陳虎突然被魏池一拍,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剛才還病懨懨的魏大人此刻衣冠楚楚精神斐然的模樣︰「喔……」陳虎琢磨不透,點點頭。

魏池拿了自己的那桿九曲槍,背了,偷偷從後院出了門。

「魏大人哪里去啊?」看後門的兵士和魏池打招呼。

「呵呵,去找杜將軍魏池指了指背上的長布袋。

魏大人真是勤快啊!那兵士感慨一聲,取了鑰匙為魏池開門,看著魏池的背影有些為他擔心︰雖說魏大人跟著胡千總學了好些日子,但是,咳咳,怎可能是杜將軍的對手?今次一定會被揍得很慘……很慘。

魏池進了馬棚,牽了花豹出來。因為這位一直打不著東南西北,所以駕了馬便往城牆跑,繞了一個挺遠的路才出了東門。其實魏池心中有些擔憂,那丫頭是個言出必行的主,爽約倒是不可能,只是……她只說東門外,東門外這麼大!上哪兒去找?

穿過紅磚的城門,城外除了各路歇息的商販並沒有什麼醒目的。一旦出了城,幾乎難得看到什麼象樣的房子,泛綠的平原上有一些民居,有些販售些干糧,有些販售些草料,茅棚一般的酒店也有幾家。被前漠南王傾盡心血建設了幾十年的大都也就這成色,怪不得索爾哈罕每每提及便要垂頭喪氣。

魏池沿著小徑往城外走,越走越擔憂,自己這身漢人打扮雖然看不出身份來頭,但這時段不合適啊!不少馬隊都瞧著自己,要是突然生出些意外……自己要如何應付?此時此刻,這個人已經完全忘了背上的那把凶器是如何的威風凜凜引人側目……

要去哪里?迷惑了一會兒,魏某人一拍腦門兒,笑了,打馬朝著一個小酒店過去。一連問了幾家,果不其然,那位尚主小丫頭正窩在其中一家磕牛豆瓣兒呢。

呸呸!祥格納吉看魏池挑了氈子徑自走了進來,趕緊擦了擦嘴︰「……啊!你來啦?」

魏池嚴肅的點了點頭︰「尚主……」

祥格納吉豎起一個指頭放在唇邊︰「千萬別說!這里都是商戶!有懂漢話的說罷丟了酒錢,拉了魏池出門。

魏池不好多問,只能任由她拽著上了馬,一口氣跑了好幾里地。

這是一處小丘,旁邊有些楊樹林,直直的戳在那里。祥格納吉下了馬,隨意找了一棵樹栓了︰「你怎麼騎副官的馬?」

魏池解了花豹的韁繩︰「這……本來就是我的

祥格納吉嗆了一口,心中對‘八字眉’馬充滿了歉意︰「喔……這樣,沒什麼……沒什麼

花豹繞著魏池跑了一圈,知道沒自己什麼事了,自顧自的溜到一邊兒找馬齒莧吃。魏池收拾了韁繩,解下了背上的槍,松了布套,插在地上。祥格納吉今天倒是穿著女騎手的騎裝,高高的盤了頭發,精神奕奕的。看魏池帶了自己的兵器來,好奇的上前打量了一番。

「沒想到……是長兵器!」祥格納吉捏著下巴琢磨著,魏池不算高,臂力也不行,怎麼就選了槍來練?听說他帶的是騎兵,但是武器也要看人的,別人使著順手,不見得自己就合用。像魏池這樣的身量,也許用長劍反而好些。

「不合適是麼?」魏池越發覺得祥格納吉算個行家︰「我有個朋友,在齊軍中功夫數一數二的。當時他也說我不合用。呵呵,卻是沒有辦法。還記得那位和你起了爭執的胡千總麼?我身邊只有他得空教我,這個槍又是他的老本行,他也忙,我實在是不好央他教我別的

「記得,記得」祥格納吉哪里會不記得?那個笑都不笑拉著個臉的家伙!原來是他家傳的武器。哼!怪怪的一把槍,不覺得哪里好︰「你會用麼?」

學了半年了麼,怎麼不會用?但是魏池真不好意思這麼說,尷尬了一下︰「勉強吧

「打打看祥格納吉比劃著。

魏池想要推月兌,但想了一下,又忍不住想要知道自己哪里不對,既然這四周也沒有別人看著,不妨……‘不恥下問’罷。

「……好,不要見笑魏池抱了一拳,拉開架勢,舞了起來。

就實話而論,如果胡楊林的父親見了魏池怕是要喜歡!槍法最煩人的就是招式繁復,像小胡這樣的孩子,整整的學了三年才把招式舞全,魏池才半年就已經能夠絲毫無錯的從頭演練到尾,老爺子見了他,不知要如何的欣慰。

魏池不敢怠慢,也不敢自作主張挑拿手或不拿手的來舞。既然是求實問道,不妨老老實實的從頭舞弄到尾。祥格納吉一反常態,並不插嘴,只是站在一旁仔細的瞧。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魏池終于將全套的功夫演練完畢︰「完了

「喔!」祥格納吉搔了搔頭,露出了為難的樣子︰「問題挺大!」

魏池手上的槍差點滑了出去,要知道自己別的不敢夸,單說這架勢!那是得到胡師父認可的!哪點問題就大了?還挺大!

祥格納吉比劃著,不知要怎麼說才好︰「舞得……怎麼說……」想了想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說,突然靈機一動,撿了一塊小石頭拿在手里︰「你看,我扔,你用槍打

說完,丟手將小石頭砸向魏池,魏池還在發愣,啪的一聲砸到了手臂上。

「看好!我再扔!」山丘上小石頭多的是,祥格納吉撿了一捧開始扔。

魏池專注了精神,一門心思的掄著槍想要擋石頭,可惜姿勢滑稽不說,竟然一個都沒能擋下來。

「你看好!」祥格納吉扔完了手上的石頭,又撿了一捧,交到魏池手里,順便接過了魏池手上的九曲槍︰「你來砸!」

魏池似乎有些領會那意思,拿了石頭開始扔。只見祥格納吉身材雖矮,拿槍就跟她身體的一部分似的,不論自己往哪里丟,都能被她輕松擋下。一捧石子兒二三十枚,竟然沒有一個能夠砸到她。

祥格納吉表演完畢,又把槍交還給魏池︰「不要急,你再來說罷拿了石子兒開始拋,這次與上次不同,拋得慢了許多,石子兒也比之前的大些。一番試煉,魏池擋下了三五個。

祥格納吉拍了手上的土比劃著︰「你懂麼?你槍舞得好,卻不想能打。我雖然沒學過,但是心中想著打,有個目標,比你好了很多。槍,劍,斧頭,錘,其實一樣的,知道打哪里,招式才有用

魏池拋著手上的小石子,回憶著杜莨的話。‘花拳繡腿’?以前自己總以為是力氣不夠大才會被評為花拳繡腿,沒想到竟不是這個意思。胡楊林交給自己的招式固然沒錯,自己卻犯了死記硬背的錯兒,只是顧著如何把槍掄圓了,倒是忘了這槍啊,棒啊,終究是來打人的,最後難免淪為‘邯鄲學步’。

自己從小就呆在書院,幾乎沒有什麼需要打架的。對于打架這件事情,缺乏一些別人都有的常識。這武功說來深奧玄妙,到了這戰場上,其實就是打架的活兒往玩命上靠。忘了最根本的東西,難怪會被說成‘挺有問題’。

祥格納吉看魏池一個人鎖眉沉思,覺得這人果然不笨︰「通常習武人,往往急于求成,一招半式便想用,能沉住氣將招式練熟,練好的很少。他們見了你招式如此純屬,自然喜歡,只是忘了你缺的

原來胡楊林的夸獎並非恭維,督促自己增強體力也是有原因的。

「要想用,哪是件容易的事情?」魏池把杜莨‘追打’自己的事情詳細說了︰「沒想到他也是煞費苦心,可惜我沒體會到

祥格納吉听了這些滑稽的事兒,哈哈大笑︰「無妨!我師父教我個法子,我來教你

祥格納吉撿了一根小樹枝握在手上︰「丟了槍,看好!來打!」

魏池起身,揮拳打去,一拳打在了樹枝上。

「再打!」

魏池又是一拳,這次,祥格納吉手一閃,沒打到。魏池連忙補了一下,這才打到。又如此幾番,魏池熟練了一些。

「要記著,對手就是它,不論手上拿了什麼,自己學的什麼,要打的只有它

魏池點了點頭︰「我開始有些明白了,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四兩撥千斤的意思,我也能稍有體會了。如果真是想打哪里便能打到哪里,想擋哪里便能擋到哪里,外加上知道哪里能打,哪里不能打,哪里擋得住,哪里擋不住,豈不是天下無敵了麼?」

祥格納吉點點頭︰「散手就是這樣,武器何其多?能精通的有限,不精通的也能用就是靠這個。沒有武器在手了,空手也能制勝,就是你說的,等你知道哪里該打,哪里該擋,就四兩撥千斤了

說完,祥格納吉拿樹枝敲了敲魏池的頭︰「魏池!這個說著容易!練著不知要多久!你可別只用想的!知道怎麼練麼?」

魏池一愣,確實,這道理明白了,可是要怎麼練呢?

看魏池傻乎乎的搖頭,祥格納吉掩嘴一笑,覺得這人越發有趣了︰「給你說個法子!」說罷,撿了根小樹枝在手︰「隨意放了,或踢或打每日練著。等每個招式都能命中了,拿石頭拋,石塊拋,沙包拋。明白了?」

魏池听著挺累,但是也算明白了那意思,準備該日再問問杜莨,等清楚了就拉上胡楊林試一試。

「嗯……」小丫頭搓著手頑皮的笑了︰「謝不謝我?」

魏池看小師父一臉得意,也笑了︰「怎麼謝你?」

「你要好好謝我!」

魏池解開了心中的疑惑,滿心歡喜。這兩天浮躁的脾氣讓她忘了一個人,那個人此時此刻已經走在了回都城的路上,那個人便是——錦衣衛指揮使沈揚。

沈大人官居一品,沒有人什麼重大任務決不可能親自來到漠南。王允義猜他是來提皇上模底的。雖說出兵前的計劃皇上是親自批復的,但天子也不見的對自己這個老親家有多放心,派個親信過來視察敲打一番也是必要的。但是王允義也忘了一件事,這種大員出了趟遠門絕不會只干一件事情。說起旁的任務,他既然是錦衣衛出身,行事的方向還是不難猜的。

後軍的一位監軍,自入城以來便被派到堅軍驛鞏固城防。這是一個不錯的差事,特別是面對城西大片大片急待修復的城牆的時候。這位監軍經常能夠有機會會見一些漠南商客和城中的小都司——畢竟這是漠南的城樓,要修也犯不著花大齊的錢,要用多少錢,要用多少人,現在都是這位監軍和漠南商客們、小都司們‘商量著辦’。

商客和小都司對這位監軍的印象並不壞——雖然他挺凶惡嚴肅,但私下也不是不好說話行方便。于是大家都親熱的省去了他的官名,直接稱呼他一聲‘陸大人’。

陸大人,陸盛鐸。

這個身量矮小的中年軍官實在難以引起沈揚的注意,沈揚此刻信心滿懷的憧憬著自己此次畢立的一條大功,幻想著自己網中的那條大魚能有多美肥美,肥美到皇上能將錦衣衛所有的指揮大權都交付到自己手上。

「那些事情,都辦好了麼?」回程中歇腳的功夫,沈揚問覃游知。

覃游知點頭︰「只是,那個人並不確定就是他的人,要是弄錯了,皇上會不會怪罪?」

「……是太傅會不會怪罪!」

「他並不是太傅的學生,小弟查的還是仔細的

「哎!讀書人的死脾氣!他能來這里是耿家的面子,耿家面子是大,王家面子也大!但他僅憑這兩點就來得了麼?還不是內閣批了才能?他和內閣又沒什麼交情,有交情早升官了,哼,說來說去不過是老人家被人求了,起了惜才之心!」

「那要是錯了……豈不是?」

「錯不了!」沈揚一笑︰「只要他來了,那便坐了實!到時候口供我們寫著,又死無對證,怕誰?」

「那王允義呢?畢竟現在他是他的人覃游知沉吟片刻︰「他要插手,這天遠地遠的,我們奈何不得

「王允義何等明哲保身的人?他來了才半年,耿家和他的交情也是小輩兒上的,根本犯不著為他出頭,賢弟你就放了十二顆心吧!皇上的脾氣我不知道麼?要是此時外能攘平漠南,內能除卻心頭大患,呵呵,即便是內閣要散了,皇上也舍得那幾個老頭子!」

王允義被沈揚算計著,可惜卻沒空反過來算計他。王允義在官場折騰了幾十年,深知哪些問得哪些問不得,哪些惹得,哪些惹不得。此時此刻還是挖空心思把自己手上的麻煩應付完畢才是。

「你看漠南王近來如何?」王允義今日酒喝得有些多,偷偷拿了艾草膏藥擦額頭。

杜琪煥喝著茶︰「不好說……不好說。這麼久了,幾乎毫無動靜,反而讓人捉模不透了。那個王爺也幾乎沒什麼動靜,不知秦王他們可好

「秦王難得!是個志向遠大的人,絕不會為了私欲按兵不動,他此刻不動,肯定是動不了!我這邊牽制著都城勢力,沃拖雷便要牽制著那邊的勢力,哎,過了五月了,不知秦王能不能打破僵局!皇上派的那個沈揚,年紀不大,卻是以前的陪讀,和皇上算是生死至交,拍這麼個親信過來,看來是鐵了心要來模底了!如果拿不出讓他安心的手段,之後的仗可就難打了

「魏大人跟的那個長公主跟丟了!」杜琪煥嘆了口氣︰「他回來就跟我說了,那位公主雖然規定了行期,但是定要遲于魏大人動身,這個女人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她畢竟實力有限,手邊也盡是些不得力的人,只要她不起逃亡的心思,我們就無需多慮王允義想了想︰「她不會跑的,她和魏池交情不錯,真要跑此次也不會拉上魏池墊背,你說呢?」

杜琪煥忍不住試探︰「魏大人可別動了凡心

王允義淡淡一笑︰「你少在哪里試我。還是那句話,我既然放手,就是信他

杜琪煥捧起茶喝了一口,心想,要是真的信他,何苦防著他?轉念又一想,這信與不信是個度,王將軍能信你小魏到這個地步,也不錯了。

大人物們制造的氤氳還沒能化作烏雲遮天蔽日的時候,糊里糊涂的小人物——魏池在這個自認為陽光燦爛的下午騎著馬閑溜兒,走到東門門樓的時候,魏池和祥格納吉分了手,小姑娘做著鬼臉和她告別,魏池心想,這個丫頭看著憨卻也不憨,說話做事心中自有分寸。只是自己這樣混跡濁世的人難和這樣滿月復閑鶴意念的人有什麼深交。只是希望她下次可別再看走了眼,又找個假相公,假相知。

西門門樓上的陸盛鐸眺望著遠方,他知道招招棋都在掌控之中,只是……似乎忘了什麼,暫時記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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