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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如濃墨,無月無星無風,城南一隅,涯風飛身躍上陳府偏院的屋頂,一陣疾行之後,伏在屋角調整了下呼吸,從某空隙跳了下去。

古城內趙錢兩家張燈結采,吹拉彈唱喜樂聲聲,賓客來往如流,寒暄道賀之人絡繹不絕。潘小溪頭包方巾,身穿縫補拼接的獸皮衣物,背著幽冥劍,斜靠在趙府百米開外的大樹旁,低頭看著腳。腳上是麥包包替她縫制的獸皮靴正咧著一張破嘴,似笑非笑的回望著她,頓時心中一陣懊惱,從花轎抬出錢府時起,她便一路尾隨著,城中兩大名門的聯姻大喜早已公告全城百姓,明明只相隔百米的兩處房子,抬個花轎非要出西城門,繞城三圈後從東城門抬進來再送進趙府,害她每走一步都扎心,心扎著扎著,腳就跟著麻了,腳麻著麻著,就拖跨著機械式的腳步,終于走到了這棵破樹下,一路上人家可以轎不點地的換三四撥轎夫,而她直到發覺腳趾涼嗖嗖時才知道鞋走破了。怎麼就沒遇到個劫親的,好歹可以混水模魚把轎里的錢思語直接劫走得了,想到這兒,她抬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耳光,早干嘛去了,她爹來時你躲什麼躲,現在都這會兒了還在想著有的沒的,有什麼用。臉上火辣辣的,眼楮有刺痛感傳來,抬頭,不敢眨眼,生怕有眼淚掉落,低頭片刻,傷心的眼淚未見滴落一滴,就這麼抬頭低頭著折騰自己,腳下的影子漸漸隱沒入夜色里,百米外趙府的喧鬧聲顯得那麼刺耳,她縮了縮身體,雙手環抱住手臂,想用殘存的力氣把自己的無助藏匿進黑夜里,卻發現自己的雙肩抖得厲害,昂頭喃喃道︰「天,你來場傾盆大雨,替我痛哭一場吧。」

電閃雷鳴間,夜幕像被閃電割開了幾道口子,傾盆大雨瞬間從天而降。潘小溪仰天笑道︰「你個破天還真听得懂我的話,好,來幾道閃電順便也把我給劈了吧。」嘩嘩的雨聲,哈哈的笑聲,趙府里傳來急忙避雨的嘈雜聲,交織成片。潘小溪伸開雙臂,仰望漆黑的天空,任由豆大的雨點砸疼她的臉,她的眼楮,她的心……原來閃電有紅色、金色、藍色、銀色這麼多種啊,怎麼還不劈過來?脖子好酸,眼前漫開一層淡淡的薄霧。「書姑娘。」兩道青影的衣角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緩緩飄來。

「還沒劈中我呢,我這就算死了嗎?怎麼不見黑白無常兩位大哥,而是你們?」潘小溪活動了下脖子道。兩位青衣相視一笑道︰「書姑娘還有閑趣說笑,姑娘的首次緝魂任務以失敗告終,又以砒霜解去閻君的簡言咒,令閻君大怒,特命我等從速尋找姑娘的行蹤,將此次緝文交給姑娘,還望姑娘不要再次令他失望。」說畢,掏出一枚小圓筒遞了過去。潘小溪無奈道︰「我可以辭職嗎?這陰差我做不來,我隨時還會玩忽職守,重點要看讓我緝的魂是誰,而且他根本就信不過我,竟然下咒。簡言咒是什麼玩意兒?還得用砒霜去解,額,砒霜?」青衣像是看穿了潘小溪的思想般答道︰「正是書姑娘回魂之前,閻君交待的冷面寡言,然而砒霜被活人視為毒物@黃色小說

兩位青衣各自一怔,潘小溪又道︰「其實我這人很好說話的,如果閻王三點都不同意,就讓他來緝我下去。若能同意最後兩點,我勉強不辭職了吧,乖乖的替他辦事兒。若只同意其中一點,還是讓他來緝我下去吧,反正我真不想活了,我覺得還是直接讓他來緝我吧,緝走我的小魂最省事兒。」兩位青衣略一思索道︰「書姑娘先將緝文收好,至于這些要求,我們魂微言輕,替姑娘把話帶給閻君便是,順便提醒姑娘一句,如果姑娘能如期完成此次任務,閻君必會論功考慮姑娘所提之要求。」潘小溪道︰「他不先考慮我的要求,我哪知道我這陰差之職辭沒辭成,還做什麼事兒,你們帶回去,不,把我也一起帶回去,我自己和他說清楚,說不清楚,我吃住都賴在他閻王殿,我……喂……」話音未落,兩位青衣已不見蹤影,只留她蹲在雨夜中瑟瑟發抖,雨幕下還有遺落在地上的小圓筒發出微弱的綠光忽明忽滅,她伸出手去想撿起來又縮回手來,自言自語道︰「沒素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還扔地上泡雨水。今天,我喜歡的人嫁人了,新娘新郎都不是我,我呼風喚雨是喚雷來劈我的,又不是召喚你們,湊什麼熱鬧,怎不去那趙府里熱鬧熱鬧。撿了我難過,不撿我又怕身邊的熟人被緝走,撿還是不撿,真是糾結啊,我干嘛要在古代這麼糾結的活,又活得這麼糾結啊,啊啊啊!」

夾著雨霧的夜風吹過,潘小溪冷得嘴唇發紫,濕透的獸皮衣粘在身上,像是渾身都被包了層狗皮藥膏,不知道自己圍著發綠光的小圓筒,蛙跳了多少圈,雨勢倒是一副不見停歇的樣兒,嘆了口氣,一把抓起地上的綠光,又往前跳了幾步,站起身來不分東南西北的奔進雨幕里,等她模清方向,再回到樹屋時,已是兩腳泥濘,手里晃蕩著一對裂口的獸皮靴。麥包包扯起木屋一角的布簾,往木桶里兌著熱水道︰「讓你出門兒不帶銀兩,不吃不喝不見人影一天就這樣子回來,半卷書,快去洗洗,我盤算著你若是明天仍未回來,我就出發去江州了。」說完她拿套干淨的獸皮衣服疊放到小木凳上又道︰「瞧瞧,變天了吧,都說那靴用的是新麻絲,遇水易泡脹開裂,你非急著穿出去,好在衣服未破,省得我不在,你連換洗衣物都沒有,你趕緊換洗,我把靴子補補。」潘小溪心下一酸,嘴里應道︰「師傅的女兒出嫁了,我替她老人家去看一眼,你去江州干什麼?」

麥包包面無表情道︰「全城人都知道她今天出嫁。我,嗯,你剛出去不久,江州來了一戶人家請我過去尋塊風水寶地,說是要葬他家的大小姐,價錢要見了他的東家再面議,我尋思著閑著也是閑著,不如過去撈上一筆,想來又是大小姐的喪葬又是東家的,應該是個大戶,酬勞少不了。」潘小溪悶在布簾後沒了聲息,直到麥包包連呼不應,大喊著要掀簾而入時,她才低低的「哦」了一聲,當是作答。麥包包絮絮叨叨的交待著食物和財物的安置處,讓潘小溪用心記著。潘小溪突然從布簾後探出一顆腦袋道︰「包包,我決定了。」見麥包包嚇了一跳,趕緊壓低了聲音道︰「額,那個,我不想再穿什麼獸皮肚兜了,這玩意兒比比基尼還省布料,我得自己動手做它個幾百套。」麥包包不悅道︰「听不懂你說什麼,我還以為你要隨我一道去江州。」潘小溪吐舌道︰「江州有沒有好布料?你借我點兒錢買好布料,我就跟你去,我得把我潘氏的拿手設計都傳授給你,以後我們都穿簡便的華衣美服。」麥包包笑道︰「你會制衣?我看你連針都不會穿。」

潘小溪收拾了手邊的髒衣,扯了塊亞麻邊擦地邊說道︰「我爸,額,我爹名下有個品牌服飾集團,就是有賣那個名衣的超級大店,所有設計稿最後都得由我審核通過,才開工批量生產的,你得信我,我要動手做衣服不難。」麥包包輕笑著敷衍道︰「嗯,你爹開成衣坊的和你會不會做衣服完全不搭旮,你審那什麼再開工,分明就是你家伙計們制的衣,我信你便是,只要你隨我一道去江州,回來後我再陪你上錢冢,我生怕我不在的時候,你獨自跑去。每次听你提它,我就心驚,那時你獨自離去,發生的變故單憑你一己之力是應對不了的,連我死里逃生都是難得的運氣。」潘小溪听著這話,反反復復思忖數遍後,點了點頭,伸手要過麥包包手里的獸皮靴道︰「我來補吧,反正都散了,不如我把它改款重做得了,我是說,我想把它做成我喜歡的式樣。」她在麥包包難以置信的注視下,搬過裝針線的篾盤,又順手往腿上搭了塊大獸皮,挺直腰桿,像模像樣的對著手里的物件一番穿針引線。

麥包包饒有興趣的看了半天,也沒發現什麼特別之處,捶了捶膝關節道︰「牆角那雙我可是用了麻絲搓魚線去縫合的,你一時半會兒也做不出來,明天穿那雙隨我去江州。」待麥包包興高采烈的去沐浴後,潘小溪從懷里暗袋中模出小圓筒,打了開來,筒中裝著一細卷黃紙,輕輕攤開,上面寫著︰此魂江州人氏,陳府陳雲明之子,名喚陳梧,生年而立,卒日乃陰差半卷書到達陳府之日,死狀……潘小溪盯著紙尾的「死狀」二字看了會兒,把小黃紙翻轉過來,另一面空白一片,心中暗喜,還好不認識,喜完又一驚,江州,這麼巧?幸好不認識,是啊,還真不認識,不認識該怎麼找他?而且這閻王是什麼意思?沒寫死狀,還把人家的死期定在我到達那天,如果我一直不去,那他豈不是死不了,哈哈,就讓他多活幾天吧,這麼想還挺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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